“这就奇怪了, 难道是那位女士的丈夫回来把她掩埋起来的?”伯德先生迟疑地说出这句话,心里却并不相信这就是事实。
“不,不是他。肯特在外面是个非常懦弱的男人,您把他打跑了一次之后, 他就没敢再回来。”格蕾丝否定了伯德先生的猜想。
公爵大人盯着伯德看了一小会儿, 突然说道:“既然您当时误会了肯特太太是一名失足妇女, 那么其他人见到尸体,会不会产生同样的误会呢?”
“那这个人一定也是米勒那恶毒生意的知情者之一。”伯德先生不假思索地说道。
“而且很有可能是刚刚从地下室的绳梯爬上来的某个人,或者说是米勒的主顾。”格蕾丝在旁补充。
这个人从地下室爬出来的时候, 看到仅仅穿着睡衣的肯特太太的尸体,再加上肯特太太漂亮的脸和伤痕累累的身体, 恐怕立刻就会误会她是在他来之前,就从地下室逃出来的某个女人。
看到肯特太太的那个人必然会做贼心虚。
因为他刚刚从那个地下室离开, 立刻就看到了一具尸体。
如果不把尸体埋起来,第二天一被发现, 米勒得知了一切, 就会把他当成头号嫌疑人。
这样一来,为了逃避嫌疑, 从地下室爬出来的那个男人, 自然就会选择把尸体藏起来。
看样子,埋尸的人八成是米勒的顾客之一。
格蕾丝想起在警局的时候,看到的那一串长长的名单……
谁能想到,在人前端庄体面的“上层人士”, 到了夜里就会变成这样呢?
“叹的是上苍只给你一个躯体, 皆因你一身材料足以造就两人,一个是高贵的绅士,一个是卑污的恶棍。”格蕾丝感叹了这么一句, 就向伯德先生告了别,和公爵大人离开肯辛顿大街。(①)
不过在之前的谈话里,格蕾丝还是劝诫了伯德先生,以后千万不要做这种违反法律的事。
如果今天发现他的不是她和公爵大人,而是路过的巡警,伯德先生即使根本不可能蹲守到米勒,以他拿着左轮鬼鬼祟祟藏在别人家住宅附近的行为,也足够让巡警把他送进监狱,让他吃几个月牢饭了。
不管一个人认为自己的行
为多么正当而充满正义感,在法律没有改变的前提下,违反法律就必然要受到惩罚。
然而当格蕾丝和公爵大人第二天去往苏格兰场的时候,却从弗格斯探长那里听到了一个让人气愤又震惊的消息。
“这个案子不能再调查下去了。”弗格斯探长脸色也不好看,“上面给了我们很大压力。而且米勒昨天突然死在了监狱里,死因也是磷中毒,几乎和布朗一模一样。上面希望我们能把他的死定性为畏罪自杀。”
他的手往天上指了指,很明显所说的并不是自己的上司。
“米勒的事牵涉的人太多了,如果仅仅是布朗那么一个小小的自由党议员,倒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反正托利党那些上议院的议员,巴不得自由党爆发丑闻。”他的话到了这里,有了明显的转折。
“但是,名单你们应该也看到了,这里面涉及的人渗透了各行各业,其中也包括一些贵族和官员……”
听到这,格蕾丝的脸色变得很不好,“所以米勒的案子,不能公开涉案人员名单?”
“唉,没办法,毕竟失足妇女的地位比不上那些……”弗格斯探长露出一抹意味深长地笑容,“不过,要是记者偷走了名单,那可就没办法了……”
格蕾丝的脑海里立刻就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小报记者戈登·坎贝尔。
在调查贩卖尸体的黑色交易的时候,格蕾丝曾经和他有过短暂的合作。
这家伙是个为了大新闻,可以不计代价的难缠记者。
于是许久没有出现的那个小麦色皮肤的黑发年轻人,威廉·辛普森再度出现了。
格蕾丝不知道,自从他化名威廉·辛普森,帮助戈登拿到了一个爆炸性新闻之后,戈登就每天盼望着她的再次到来。
格蕾丝一年多都没有再出现,这事还让戈登失落了很长一段时间。
因此在报社里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戈登可以说是惊喜得无以复加。
“哦!辛普森先生!”戈登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您终于再次出现了!”
在格蕾丝向他透露了此行的目的之后,戈登顿时两眼放光。
“哎呀!我早就看出来了,您是那种非常有正义感的青年。但是这种事太危险了,怎么能由您亲自
去办呢?交给我戈登就可以了!”
戈登是个夸张派戏剧表演者,不过格蕾丝并不在意他的话是否真心。
她只是略带神秘地告诉了戈登,明天苏格兰场会有一名姓加里的警官,带着那个记录了很多高官贵族丑闻的文件前往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在某位高官的监督下,销毁这份文件。
倒时候,只要雇佣几个人制造一场混乱,然后趁机偷走这份文件,就能让那些人模狗样的家伙名声扫地。
这次依旧和上次一样,戈登和格蕾丝签订了一份保密合同,得到了一千英镑的报酬。
这毕竟是明目张胆地劫走警方手里的东西,如果格蕾丝给得少了,反而会引起戈登的怀疑。
不过可想而知的是,这笔钱是出自公爵大人的腰包。
而弗格斯探长的左膀右臂——警员加里先生也愿意配合着演上这么一场逼真的抢劫大戏。
第二天,当一切准备就绪之后,警员加里先生一副警惕的样子,一边走路,一边四处逡巡。
街道上的人都觉得他似乎在保护着什么贵重的东西。
半路上,就在大家好奇着那个年轻警察的所作所为时,两名壮汉突然在街道中央扭打了起来。
来来往往的马车被堵在路上,车夫们高声叫骂。
辆公共马车上的乘客因为好奇,纷纷向外张望,还有很多爱凑热闹的人挤下了车,观看那两个壮汉打架。
人群里突然有人喊道:“该死的!他居然胆敢殴打我的兄弟!”
“下地狱去吧!”
又有几个人加入了战局。
加里先生被人群推来搡去,等到彻底挤出来的时候,却猛然发现,手里的文件不见了。
这一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那些做贼心虚的上层人士的耳中。
这些多疑的所在,纷纷阴谋论了。
他们各自怀疑着自己的敌对势力,托利党认为是自由党的人做的,为的就是拖他们一起下水。
自由党的人认为是托利党的人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抓住他们的把柄。
富商们怀疑是贵族派人抢走了文件,以打消他们推翻《谷物法案》的决心。
由于这份文件涉及到的人员名单非常复杂,导致整个上流社会都被搅成了一滩浑水。
虽说上流社会参与这件
事的还是少数,但是这件事的影响有多么恶劣,大家都心知肚明。
格蕾丝没有急着让戈登公开。
让这些人仅仅提心吊胆一两天,那对他们来说实在太过仁慈了。
她要等这阵子风波过去之后,再让戈登公开消息。
当这些人逐渐放松警惕之后,戈登的大新闻会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不过无论如何,弗格斯探长已经收到了终止调查的命令,议员布朗的案子也就成了苏格兰场的一件无头悬案。
而格蕾丝自己,倒是对真正的凶手,有了点模糊的印象。
她恍然想起议员圣克莱尔先生的一句话。
那个喜欢打听客人隐私的詹姆斯。
是谁对俱乐部会员们的饮食喜好了如指掌?
是谁有机会对俱乐部里的食物做手脚?
是谁有机会接触到俱乐部里医生的药箱,让格林男爵的次子死得像是心脏病发作?
是谁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菜单上加一道味道浓烈的菜肴?
又是谁有机会听到米勒和其他人那恶毒的交易?
是侍者詹姆斯。
而米勒在被弗格斯探长抓住之前,想必也在俱乐部吃了晚餐。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格蕾丝的推测。
无论她的猜想多么合情合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这终究是猜想。
因为下过毒的餐具和食物,早就已经被处理了。
半个月后,戈登的大新闻终于见报了。
弗格斯探长被他的顶头上司装模作样地臭骂了一顿,罚了一个月的奖金,这件事就这么被轻飘飘地放过了。
这位局长的内心更加倾向于什么,恐怕大家都心知肚明。
因为丑闻已经公开,上面涉及到的人员自然是名声扫地,该停职的停职,该被踢出议会的踢出议会。
虽然他们没有为那些惨死的女孩儿偿命,但到底也付出了代价。
这些致命的丑闻会永远围绕着他们的生活,让他们今后的日子都不得安宁。
亨特先生的院子最终还是没有卖出去。
原因是当奥利弗夫人知道了格蕾丝送来的那三个女孩的遭遇之后,就说什么也不想买那处院子了。
这位善良的夫人宁可多花一些钱,也不希望自己的新修道院建在那里,不断地揭开那三个女孩的伤疤。
一个月后,当格蕾丝前去奥利弗夫人的新修道院探望的时候,那里的姑娘们正像孩子一样,坐在院子里一边坐着手上的工作,一边在阳光下和同伴们叽叽喳喳地聊天。
与此同时,黑小丑俱乐部里,詹姆斯手里拿着一个银托盘,面无表情地站在吸烟室门口。
“我那里有一处僻静的院子,平时根本不会有人去。”
“你买那个院子干什么,我听说那里死过不少女人。”
“哦,上帝!之前根本没人告诉我这件事。”
“你是外地来的,所以不知道……”
吸烟室的两个人谈论起了前一段时间的惊天大案。
詹姆斯看了一眼托盘上放着的火柴盒,把它丢进了垃圾桶。
看来以后可用不上这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