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大人满脸不高兴地坐在吧台前面, 看着格蕾丝被三个小姑娘围着,有说有笑的喝着波特酒。
波特酒是一种甜酒,此刻在公爵大人的嘴里却显得有些苦涩。
现在细想想, 格雷厄姆要到五月份才满十九岁,但公爵大人自己,等到三月份的时候,就已经二十七岁了。
这让公爵大人提前产生了“中年危机”。
要不是人在酒吧, 公爵大人现在早就已经忍不住想要冲到盥洗室照镜子去了。
八岁!
哦!多么可怕的年龄差距!
万一格雷厄姆喜欢的是那些年轻的小姑娘呢?
公爵大人这幅坐立不安的样子,落在了一个人的眼中。
这个人不是别人, 正是格蕾丝之前看到的那位拥有“诗人”面孔的年轻男士。
这位男士名叫弗雷德里克·霍布利, 是个法国人。
似乎法国人天生就有一副浪漫情怀, 使得他们能够在感情的事上无师自通。
相比于矜持谨慎的英国人, 法国人在男女关系上称得上是热情奔放,有时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混乱。
眼下,这位霍布利先生正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公爵大人。
在他看来,这位年轻的公爵似乎对跟在他身边的那位金发年轻人非常在意, 以至于超过了主仆或者朋友的界限。
他百分之百肯定,自己绝对不会对仆人露出那种表情。
霍布利先生又看了看格蕾丝那张引人犯罪的脸, 心里就基本确定了两人的关系。
啧!
大胆的仆人, 居然还敢当着雇主的面和女人调情。
看来这半个月不会无聊了。
霍布利先生喝下一杯威士忌, 敲了敲杯沿,示意酒吧里的服务生续杯。
这时雪莱先生向着公爵大人走过去,点了一杯具有中国特色的乌龙茶威士忌,顺势和公爵大人攀谈起来。
“哦, 我听说过那件事。说实话,我认为那些矮小的日本人并不可靠。他们犯了错只会以死谢罪,实际上做事却总是不谨慎。谁需要他们去死呀?我们只需要他们别犯那种可怕的错误就行了。”
两人聊着聊着, 就提到了这次出行的目的,于是公爵大人也就顺便用上次中毒的事当做借口了。
“说起
来,我这次除了旅行,也有其他事要做。美洲那边的棉花非常便宜,我这次去,是想和当地的农场主合作。”
英国人需要美洲的棉花、蔗糖和牧产品,而美国人则需要从英国进口各种诸如玻璃、熟铁一类的建材。
正因如此,英美两地才会有如此多的货船和通信船只,最终演变出了同时搭在乘客和货物的邮轮。(①)
酒吧里的乘客们三三两两地聊着天,一直到八点钟左右,才各自回房。
因为晚餐时间在九点半,出于礼貌,在用餐之前,所有的头等舱乘客都需要回去更换一身礼服。(②)
格蕾丝回去更换了一套象牙色套装之后,就把卧室对着甲板栏杆的窗户打开了一小会儿,准备给房间换换空气。
甲板和头等舱之间有一个带着扶手的室外小走廊,如果乘客在卧室里有什么需要时,也可以直接打开窗户,叫路过的水手帮忙跑腿。
夜晚,海上带着淡淡咸味的空气扑面而来,格蕾丝把那顶不常戴的象牙色高礼帽暂时放在一边,放松地靠在窗台上,看着远处映照着粼粼月光的海面。
过了几分钟,当她感觉到有些冷的时候,隔壁传来了两个人的争吵声。
“伊丽莎白,你为什么就不能……”男人的声音即使在争吵的时候依旧温和。
“别这样,亲爱的,你明明知道我只是喜欢社交罢了!”
格蕾丝一听那位女士的声音,就知道她是下午茶时的那位容貌出众的夫人。
她的声音和她的外貌一样,动人的同时又充满了攻击性。
格蕾丝没想到自己仅仅是开窗通风,就恰好听到别人家夫妻两个吵架。
船舱的舷窗无论是打开还是关闭的时候都有声音,现在那两位吵架时的声音如此清晰地传过来,就足以说明他们的窗户也是开着的。
如果现在格蕾丝选择把窗户关上,那么她隔壁五号房的夫妻二人势必会听见关窗的声音,从而引发不必要的尴尬。
但是为了夜晚的舒适睡眠,格蕾丝总归不可能就把这扇窗户这么放在这不管。
于是她只好暂时裹紧礼服,站在窗口,静静等待这对夫妻离开。
这种情况下,就算格蕾丝有心不听,隔壁吵架的声音也会源源
不断地传进她的耳朵里。
从两人争吵的过程中,格蕾丝得知那位夫人的闺名为伊丽莎白,而她的丈夫与维多利亚女王的丈夫同名,叫做阿尔伯特。
由于除了她和公爵大人之外,其他房间都没有配备仆人房,五号房的夫妻吵了五分钟之久,都没有仆人前来劝架。
不过要格蕾丝来说的话,这根本不能算是吵架。
因为那位笨嘴拙舌,说话又温和无比的丈夫根本不是吵架的料。
他只能慢吞吞又可怜兮兮地反复说着“你不能……伊丽莎白……我们已经结婚了……”,诸如此类的毫无攻击力的话。
而他的妻子伊丽莎白在他一句话之后,差不多有二十句话的回击在等着他。
从他们的言谈当中,格蕾丝得知这位充满魅力的夫人似乎在男女关系上面有些不太谨慎,因此总是让她的丈夫感到担忧。
她的丈夫似乎很不自信,即使伊丽莎白的行为在当代人看来有些出格,但他仍旧不能说出什么伤人的话。
反而是这位妻子明明和其他男人过从亲密,却总是能找到理由,反过来指责她的丈夫。
格蕾丝的眼睛盯着甲板,眼看着那位可怜丈夫的影子变得越来越矮,最后几乎矮了一英尺之多。
然后这位夫人才像诱哄宠物似的,降低音调跟他说了几句好话,这场争吵才这么不了了之。
这对夫妻很明显是美国人,因此在夫妻关系上,不是那么符合当前男尊女卑的观念。
格蕾丝等两人的脚步声远了,这才赶紧把窗户关好,揉了揉发红的鼻尖。
这时亚当过来敲门,提示她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其他仆人们都在各自的房间里用餐,头等舱的乘客们则去了宴会厅,坐在长桌前,在邮轮自带的侍者的服侍下,享用晚餐。
餐桌上最能让人展开话题,仅仅是几分钟过后,十位客人就互相认识了。
格蕾丝终于得知了五号房那对夫妻的姓氏——古德温。
不过看餐桌上其他两位夫人的脸色,这位古德温夫人的女人缘可以说是极差了。
同样的,有一位男人缘也不怎么样的先生,也就是那位长着“诗人”般风流面孔的霍布利先生。
这位先生住在古德温夫妇的隔壁,同
时也是罗斯夫人的隔壁——三号房。
霍布利先生虽然男人缘不怎么样,女人缘却好得出奇。
在品尝过汤之后,侍者们送来新鲜的黑线鳕鱼的功夫,霍布利先生就成功地和雪莱夫人以及雪莱小姐打成一片,聊得火热。
甚至于在晚餐结束之前,一向沉默寡言的罗斯夫人都和他说了几句话。
查尔斯医生告诉格蕾丝,今天他给罗斯夫人看病的时候,发现她似乎有服食鸦片酊的习惯。
但他在为她检查身体之后,已经非常确定罗斯夫人并没有什么病症需要进行止痛。
“也许是失眠?”格蕾丝不太确定地说道。
“哦,天哪!”查尔斯医生职业病发作似的咕哝了一句,“这是哪个庸医开的药?这东西成瘾性这么高,还不如直接让罗斯夫人吃安眠药呢!”
公爵大人倒是看出了些端倪,“也许这是罗斯夫人自己的主意。”
他提示道:“罗斯先生生前是一位非常有魅力的男士,虽然他的年龄比罗斯夫人大了十七岁,但是依旧有很多年轻姑娘对他娶了罗斯夫人颇有微词。”
罗斯先生和很多富商不同,从商之前,他曾担任过大学教授,学识渊博,谈吐不俗。
据说在十年前的上流社会社交界,罗斯先生也如同现在的公爵大人一样,是年轻小姐们心中理想的伴侣。
因此公爵大人推测,罗斯夫人之所以服用鸦片酊,是因为鸦片酊带来的幻觉,能够让她短暂地逃离失去丈夫的痛苦。
尤其在看到罗斯夫人对她的贴身女仆碧翠丝的过度依赖之后,他的这种看法就愈加肯定了。
毕竟很少有哪一家的夫人,会和女仆一起享用下午茶。
而且罗斯夫人在餐桌上每吃到一份满意的食物,就会叮嘱侍者给她的女仆也送去一份。
可想而知,罗斯夫人的生活其实很孤独,她的贴身女仆,就是她唯一的朋友。
“罗斯夫人告诉我,她这次去美国,是想在一个远房亲戚家住一段时间,那位亲戚家有六个孩子。希望这些孩子能让罗斯夫人高兴起来吧!”查尔斯医生略带怜悯地说道:“罗斯夫人是一位温柔又高雅的夫人,要我说,她比那位更值得得到幸福。”
查尔斯医生说“
那位”的时候,格蕾丝就知道她说的是古德温夫人。
因为此时此刻,古德温夫人正和雪莱先生亲热地聊着天,导致雪莱夫人和雪莱小姐的脸色变得一片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