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伦纳德先生送到新的旅馆过后, 弗格斯探长叮嘱自己带来的两个机灵的下属,盯紧这个人,如果他到郁金香别墅去了, 就立刻报告。
在那之后, 几人一起去餐厅吃了一顿午餐, 然后就往警署的档案室去了。
是格蕾丝提议要查一查十二年前的卷宗, 几人才有此一行。
不过看塞西尔探长那拉长的脸,就能知道他对此并不情愿。
“十二年前萨里郡的警察署可还没成立呢,原本的治安队留下的就是一笔烂账。”
塞西尔探长闷闷不乐地领着三人往档案室最深处走。
在那里,有很多往年的卷宗,在一层又一层的木质书架上落灰。
“咳咳、咳……”随着几个人在架子旁翻找档案,灰尘扑簌簌地落下来, 让人忍不住发出咳嗽声。
格蕾丝几次欲言又止,想着要不要劝公爵大人先去警察署的办公室稍事休息。
看出她的疑虑,公爵大人蹭了蹭鼻尖上的灰, 说道:“格雷厄姆, 你应该对我多一些信任。探案的时候, 我是你的伙伴,而非你的雇主。”
他的表情非常认真,看向格蕾丝的目光里带着坚定。
这样的场景让弗格斯探长忍不住腹诽。
如果不是出于朋友情谊, 他都想直接揭穿这小子的真面目。
难道信任就是跟踪吗?
胡扯!
不管弗格斯探长怎么想, 格蕾丝的态度确实有了微妙的变化。
两人并排站着, 在书架前一本又一本地翻看从前的档案, 他们的手肘偶尔碰在一起, 又很快分开,气氛融洽得让弗格斯探长又一次感觉自己被排除在外了。
塞西尔探长把一块大手帕围在脸上,金丝眼镜上落满了灰尘, 看起来格外滑稽。
他像个飞贼似的在档案室里四处翻找,嘴上还忍不住抱怨几句。
“这完全是白费功夫。”
他站直身体,对弗格斯探长说道:“您一定以为我是那种不作为的警察,但我得告诉您,我并非如此。”
“马上就要到万圣节了,每年这时候,总会有一些地痞流氓趁机闹事,我必须维护这里的治安。勒瑟海德不是伦敦,这里的警力并不充足,就连我本人,也是个从外地调任过来的。”
他叹了口气,“要维护这里的治安,我得充分利用警力。在我看来,十二年前的事和这个案子并没有关键。也许的确有人报复罗内因先生,但巴贝特太太的死和那件事却是毫无关系的。”
“找到了!”格蕾丝惊喜的声音打断塞西尔探长喋喋不休的抱怨。
几个人都快速凑过来,围在一起看格蕾丝手上的档案。
“我们先出……”格蕾丝抬起头,就看见公爵大人顶着一张灰扑扑的大花脸,忍不住扭头偷笑了一声。
下一刻,一块干净的手帕贴在她的脸上。
满脸灰尘的公爵大人,低着头,专注地给自己的总管先生擦着脸。
于是总管先生落满灰尘的灰色脸蛋很快就变成了白色脸蛋,最终又变成了红色脸蛋。
“擦干净了。”公爵大人心满意足地收回了手。
他的手指在背后搓了搓,有些遗憾不能直接用手碰到总管先生的脸。
一步一步,慢慢来。
这是一场必须小心翼翼的持久战。
等格蕾丝反应过来的时候,弗格斯探长早已一脸恶寒地扯着塞西尔探长去了办公室。
“真不知道格雷厄姆怎么受得了那小子的!我猜老霍恩之所以辞职,多半就是因为他太粘人了!”
他的话没有引起塞西尔探长的共鸣。
此刻,塞西尔探长正低头看着刚才格蕾丝找到的其中一份卷宗。
打开那本厚厚的文档,里面还有一些当时的剪报。
其中一则是这样写的:
「失去谨慎就等于失去生命:
近日,勒瑟海德发生了一场命案。
一位名叫诺拉的年轻女士,被发现死在了郁金香别墅的树林当中。
治安队经过调查发现,这位女士平日作风十分不谨慎,以至于被有心人士盯上,大行不伦之事。
……
我们在此敬告各位镇民,外出时必须小心谨慎,夜晚更要减少外出,以免像粗心的诺拉一样,遭遇不测。」
整篇报道充斥着男性对于失贞女性的恶意,通篇都是高高在上的谴责。
“不谨慎”、“夜间外出”、“粗心”等等草率而片面的词汇频道地出现在文章里,好像诺拉这个受害者才是真正的罪人。
这种受害者有罪论另弗格斯探长一个大男人都感觉
到心里不太舒服,更别提诺拉的亲属当年看到这篇报道时,会是什么感受了。
塞西尔探长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张剪报,似乎看得很认真。
格蕾丝这时和公爵大人捧着另外几本档案走了出来。
“我们刚才查了一下,诺拉也是独生女,她的姑姑当时年龄还很年轻,只生了一个女儿。在她的亲戚里,似乎并没有哪个孩子的年龄与伦纳德先生相符合。”
“不过……”格蕾丝停顿了一下,说道:“诺拉有一个表哥,比她大了四岁,算下来,他今年应该三十六岁了。”
弗格斯探长啧啧两声,“就算再怎么保养,也不可能有人让自己快四十岁的时候看起来还像二十几岁吧?我觉得这个人不可能是伦纳德。”
“是啊,不可能是他。”格蕾丝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抹暗光。
“你们接着看吧,我必须得去安排一下明天的巡逻人员了,每年万圣夜的时候,都会出点乱子。”塞西尔探长把自己手里的档案往弗格斯探长手上一放,就冲出了办公室。
他好几次提到万圣节,倒是让格蕾丝想起了小时候在苏格兰的时光。
不同于英格兰南方,北方的苏格兰人在万圣夜的时候还是有很多活动的。(①)
每当万圣夜的时候,格蕾丝的外婆就会亲手做一种叫做“灵魂蛋糕”的小饼干,用来投喂路过门口的饥饿的灵魂。
当然,这些“灵魂”往往是当天出来觅食的穷人和流浪儿。
实际上,万圣节源于凯尔特人的一个古老的节日——萨姆海因。
这个节日最早被称作亡灵节,当时的人们认为十一月一日那天,是人的世界与鬼魂的世界之间交汇的一天。
从这一点来看,其实万圣夜与东方的“七月半”非常相似。
这个节日对于格蕾丝来说并不恐怖,反而还有许多温馨有趣的事发生。
那个时候她的父亲康斯坦斯还很年轻,因此总是有一些年轻人的恶作剧行为。
他在节日之前,会利用自己木匠的手艺,给格蕾丝做一些发条小玩具,让格蕾丝得以在万圣夜当天,用这些“会动的小东西”去吓唬同龄的小朋友。
格蕾丝把这些讲给办公室里另外两个大男人听的时候,成功收
到了他们迷茫的眼神。
大多数的英格兰人在万圣夜的时候都没有这些活动。
等塞西尔探长安排完明天的巡逻之后,一回来就听到格蕾丝在给另外两个人讲万圣节的事。
“您也是从苏格兰移民过来的吗,克里斯蒂先生?”塞西尔探长如同找到了同盟,“这里的人居然都不怎么庆祝万圣夜,多么奇怪啊!”
他回忆起在苏格兰时的快乐时光,和格蕾丝一起追忆往昔,“我父亲是个钟表匠,他也会给我做那种上发条的小玩具。我们晚上会和家人围坐在一起,用壁炉里的碳火烤坚果吃。那时候,家里的女孩儿还会用苹果皮做占卜。”
“我知道那个。”格蕾丝小的时候也玩过同样的游戏。
“首先,要准备好三个苹果,用小刀削皮,而且不能削断,必须要是完整的一整条苹果皮。等到三根苹果皮都削好了,就把这三根苹果皮顺着脖子甩向身后,就会在地上留下未来丈夫名字的首字母。”
塞西尔先生听格蕾丝说这些的时候,忍不住笑了起来,“是这样,没错。不过家里的女孩们总是不能成功。”
他促狭地说道:“总不可能所有女孩丈夫的名字都是C开头的,对吧?”
格蕾丝这时低头扫了一眼档案,说道:“或许真的有呢!”
比如……卡尔·罗内因——诺拉曾经的未婚夫。
说了一会儿无关案情的东西,几人又一次开始低头翻看档案。
根据之前工匠的说法,诺拉应该是被当时的三个游手好闲的民兵侵犯了。
那么这三个民兵的档案又在哪呢?
当格蕾丝又一次进入档案室进行查找的时候,她发现了一件诡异又巧合的事。
那三个民兵,居然都在几个月前意外死亡了。
其中第一个是失足跌落悬崖。
第二个是死于鸦片酊服用过量。
第三个则是死于霍乱。
乍一看三个人的死法都没什么问题,但再联想一下这三个人的关系,格蕾丝不免又被难住了。
天底下真的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三个民兵,以及罗内因先生这个主谋,都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遭到了报应。
格蕾丝倒是并不觉得同情这些人,毕竟他们就算是死了,那也是罪有应
得。
只是命运真的会如此讲求公正,完美地按照“恶有恶报”的原则,来安排别人的未来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恐怕这个世界上,就没有那么多人会含恨而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