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一夜过去后, 管家霍金斯先生被叫到了审讯室。
这位老管家面容憔悴,带着哀容,一副缅怀雇主的模样。
然而弗格斯探长昨天一整天已经被别墅里那群心怀鬼胎的宾客们搅和得焦头烂额, 现如今可没空欣赏这位“忠仆典范”。
他先是把从他房间发现的那堆名酒酒塞推了出去, 直奔主题地说道:“我们在你的房间发现了这些东西, 如果我推测得没错, 克拉克男爵去世的那天晚上,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解雇你的吧?”
弗格斯探长用平时打量梁上君子的那种犀利眼神注视着霍金斯先生,“你偷喝雇主的名酒,被巴克兰小姐揭发,深感丢脸的克拉克男爵一到晚宴结束之后,就把你叫到书房, 臭骂了你一顿,然后扬言要解雇你,对吗?”
霍金斯先生突然脸色涨红, 攥紧拳头在空气中挥了两下, 咬牙切齿地说道:“巴克兰小姐完全是在造谣!男爵大人之所以责骂我, 是因为他交给我保管的鼻烟壶被我弄丢了!根本不是因为我偷喝酒!”
被人这些冒犯,霍金斯先生也有了脾气,“这是对我的诋毁!我要和巴克兰小姐说道说道, 她有什么证据说我在偷喝酒?那天下午的时候吗?”
说罢, 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冷哼一声, “啊, 我知道了,因为那天下午我在管家工作室对她说了无礼的话,所以她就要造谣生事!”
“那么你要怎么解释这堆小酒塞?”弗格斯探长丝毫不为所动。
这种贼喊捉贼的戏码, 他平时抓小偷的时候可见得多了。
提到酒塞,管家霍金斯先生心虚地转了转眼珠儿,磕磕巴巴地说道:“这个、这个可算不上偷啊……”
他希冀地看向格蕾丝,“克里斯蒂先生,您可得为我说说话啊!”
“你还干过这事儿?”弗格斯探长不敢置信地拔高了声调,成功收到了格蕾丝一枚白眼。
“咳,好吧,我不该误会你,格雷厄姆。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格蕾丝下意识偷瞄了一眼公爵大人的神色,说道:“仆人们经常会收集一些雇主们不要的东西,赚点外快。这种事在各家各户都常有发生。一般来说,厨娘
会把做菜剔除的骨头和油脂卖给小商贩,这些小商贩会把这些东西卖给穷人才会去的廉价餐馆。”
她下巴往霍金斯先生的方向一点,“至于管家和听差,一般可以收集用剩下的蜡烛头和酒塞酒瓶,卖给酒贩子。酒塞更值钱一些,因为那些无良酒贩可以用它们以次充好,趁着顾客醉酒的时候鱼目混珠,狠狠敲上一笔。”
剩下的话不言而喻,霍金斯先生作为管家,管理着听差们,自然有资格拿最值钱的酒塞。(①)
公爵大人因为格蕾丝的话,不免陷入沉思。
其实这些他多多少少也知道,只不过平时并没有放在心上。
厨娘卖骨头和油脂、厨房女仆卖羽毛、管家和听差卖酒塞和酒瓶、车夫卖旧车轮、乔治可以卖他不要的旧衣服……
那么格雷厄姆呢?
他好像没有外快啊?
公爵大人的思路越跑越偏,就在马上要脱离案件轨道的时候,弗格斯探长的大嗓门打断了他的思绪。
“这么说,你真的没偷喝酒?”
管家霍金斯先生信誓旦旦地,只差指天发誓,“当然没有!巴克兰小姐当时看到我在喝酒,是因为我在为男爵阁下试酒!”
他掩饰性地干咳一声,“你们也知道,雷克斯医生不让男爵阁下喝酒。男爵阁下那么尊贵的人,头一次那么可怜巴巴地对我说话。他说‘霍金斯,你可得帮帮我啊!雷克斯那老伙计总是看着我,不让我喝酒。这样吧,你帮我开一瓶罗曼尼康帝,醒好了再给我端过来,不要让别人看见。’”
霍金斯先生一摊手,“您得理解我啊,探长。我是个仆人,老爷这样和我说话,我哪里能够不听从呢?但是罗曼尼康帝那么好的酒,总得醒好了再端过去。”
于是霍金斯先生就在自己的工作室偷偷开了一瓶罗曼尼康帝,倒进醒酒器里醒了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他去厨房看了看,确定了一下下午茶的点心没什么不好的,就又回到了工作室,想要试试酒有没有醒好。
结果门没关严,这一幕刚好就被巴克兰小姐看见了。
两人一碰面,管家就讥讽了巴克兰小姐一句,说“体面的淑女不该来仆人的地盘”。(②)
巴克兰小姐看他偷喝名酒
还如此猖狂,就忍不住冲到了书房,找克拉克男爵告了一状。
根据仆人们回忆,那天巴克兰小姐出了书房确实脸色不佳。
从这方面看,男爵阁下确实有可能如霍金斯先生所说,并没有相信巴克兰小姐。
而且雷克斯医生也确实说过“霍金斯那老小子下午的时候蹑手蹑脚地给克拉克男爵送酒”的话。
这样一来,偷喝酒的事确实算得上是误会一场。
只不过虽然霍金斯先生没有偷喝酒,他也依旧杀人动机。
毕竟克拉克男爵要解雇他的事,格蕾丝可是在仆人房亲耳听到的。
虽然鼻烟壶是托马斯偷走的,但克拉克男爵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不仅斥责霍金斯先生保管不力,言谈中还有暗指他监守自盗的意思。
这对一个兢兢业业工作了几十年的老管家来说,无异于酷刑。
更别提解雇和不给介绍信这两件事,足以击毁霍金斯先生的职业生涯。
对于弗格斯探长的质疑,霍金斯先生解释道:“我其实知道男爵阁下当时正在气头上。他叫我去书房,原本是想给客人们展示一下自己的收藏,结果我回工作室一看,却发现他最喜欢的那套鼻烟壶不见了。他当然是要生气的,这我完全理解。”
想起克拉克男爵当晚的惨死,霍金斯先生悲从中来,“我原本是打算第二天再向他解释解释的,我甚至打算让其他人搜索我的卧室,以示清白。我可以向您保证,那套鼻烟壶我绝对没有染指。”
弗格斯探长笑了两声,说道:“这个我倒是相信,因为鼻烟壶是被另一个人拿走的,眼下已经追回来了。”
“啊,那可就太好了,只要解释清楚这件事,我想小克拉克先生是会愿意给我写介绍信的。”
“即使证明你是清白的,你也不愿意在男爵府服务了吗?”格蕾丝追问道。
“唉!要是男爵阁下还活着,我当然愿意继续待在这……但是现在他去世了,下一任男爵是小克拉克先生,男爵夫人自然就是巴克兰小姐。我以前一直盼着男爵阁下能让他的侄子改变主意,可是现在可没人能管住小克拉克先生了,他一定会娶巴克兰小姐的。我如果不识趣地留在这,才是真的没有好果
子吃。”
“你似乎并不怀疑巴克兰小姐?”
霍金斯先生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要是我有哪怕一点证据,我都会指控她的,可惜我完全没有。”
弗格斯探长重新挂上认真的表情,问他,“那天晚宴后的情况是怎么样的?你必须完完整整地告诉我。”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现巴克兰小姐和小克拉克先生不见的,总之他们两个吃过晚饭没几分钟就不知道去哪了。”
“这个我们知道,接着往下讲。”
“然后艾略特小姐端着酒杯走过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是要把酒给男爵阁下喝。”他咕哝了一句,“艾略特小姐这些天的酒都给男爵阁下喝了。”
“你当时没给吗?”
霍金斯先生老脸一红,“我也给了,当时雷克斯医生正在和他的夫人聊天,趁着机会,我们几个都把酒给男爵阁下了,只有邓恩先生没给。他那天怪怪的,一直在盯着艾略特小姐发呆。”
“你怀疑……”
“这我可没说啊!”霍金斯先生赶紧撇清,“而且你们不了解邓恩先生,他这个人很害怕女人。”
弗格斯探长听得一乐,“这可真奇怪,难道女人还会吃人吗?”
“这事只有我和男爵阁下知道,别人是不清楚的。”霍金斯先生说出了一件让人始料未及的事,“邓恩先生是靠着男爵阁下的资助才能完成学业的。我听说他母亲是个不检点的女人,因此他的父亲是谁我们也不得而知。”
“他有没有可能是克拉克男爵的私生子?”
霍金斯先生被弗格斯探长的想象力惊呆了,“您怎么会这么想?邓恩先生只比男爵阁下小十八岁,他的母亲却比男爵阁下大了十岁!更何况那时候男爵阁下人还在威尔士,怎么可能跑到伦敦来找情妇呢?”
成功把弗格斯探长说得一脸尴尬之后,霍金斯先生开始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男爵阁下刚回国的时候,因为生意的原因,不耐烦管理地产。
但他本人和伊登庄园当初的老总管霍恩先生一样,并不太放心那些出身良好的代理人。
于是他就从一群贫穷的孤儿里,挑中了听话的邓恩先生。
那时候邓恩先生那位因
行为不检点而被抛弃的母亲,由于长期酗酒一命呜呼,留下饱受虐待的邓恩先生,无依无靠。
克拉克男爵正是看中他这一点,才资助他去了拉格比公学,等他一毕业就雇佣他成为了男爵府的土地代理人。
正因如此,邓恩先生总是对克拉克男爵十分退让,再加上他原本就被生母虐待,性格自然更加懦弱。
根据霍金斯先生所说,所有的宾客里,只有艾略特小姐对他算得上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