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登继续低眉顺眼地站在原地, 充当两人眼中的背景板。
虽然格蕾丝并不真的是医学生,但平克顿的论文她确实来来回回地看了几遍。
所以单纯讨论解剖学以及格蕾丝近来了解的毒药学知识,还是不会露馅的。
格蕾丝发挥自己谈生意的本领, 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对平克顿医生大加称赞, 简直有点让人招架不住。
而且在戈登眼里, “辛普森先生”最厚脸皮的一点就是, 说谎话的时候连草稿都不用打,而且丝毫不脸红,好像那些违心的恭维都是真事似的。
任何一个人,恐怕都很难对着这么一个“诚挚”的年轻人产生厌恶感。
大概是人性使然,在被彩虹屁连番轰炸之后,平克顿医生的态度变得更加友好了。
在这之后, 格蕾丝才苦着一张脸,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唉!学校的解剖室里只有那么两具尸体,而且我们平时只能参观, 根本不能上手操作。”
接着, 她神秘兮兮地凑近平克顿医生, “说来也是奇怪,我每次去米尔班监狱拜访典狱长的时候,都被告知死刑犯的尸体已经被预定光了。”(①)
平克顿医生的眉毛动了一下, 平和的面容露出一丝嘲讽。
傻小子, 那儿的尸体可不会送给没有权威的愣头青!
“您不觉得奇怪吗?伦敦每天绞刑的人也不算少了, 总不至于我每次去都刚好没有了吧?”
“咳……话虽如此, 但医生们对于尸体的需求还是挺大的。”
平克顿医生已经开始咬钩了。
“要不要去我的解剖室看看?”
格蕾丝的脸色白了很短的一瞬间, 没有让其他人察觉。
紧接着,她扬起笑脸,“真的可以吗?您真是太好了!”
“来吧!”平克顿医生伸出手指向楼梯, 示意格蕾丝跟着他到地下室去。
戈登灵机一动,面带担忧地说道:“您不会晕倒吧,先生?”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格蕾丝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
“上次……”戈登欲言又止。
平克顿医生看着年轻人那张涨红的脸,好笑地说道:“就让你的侍者跟着吧,你们观看人体解剖的机会不多,应该还有些不适应
。”
趁着他在前面领路的功夫,格蕾丝冲着戈登打了个眼色。
小子,可以啊!
两人就这么跟着平克顿医生到了地下室。
地下室温度很低,即使时下已经到了四月份,这里还是不可避免地让人感到阴冷。
英国的地下室基本都是半地下室,有小半层在地上,装着矮矮的窗户,按理说该有一些阳光,不至于如此阴森。
然而平克顿医生家的地下室窗户,已经完全被封住了,平日里一丝光也透不进来,仅仅靠着几盏油灯,勉强照亮走廊。
对于格蕾丝来说,这地方的恐怖又往上升了一个台阶。
她暗骂一声死变态,双腿却不得不紧紧跟着平克顿的脚步。
为了不引人怀疑,加上格蕾丝并不能完全信任戈登的自制力,她命令戈登留在了解剖室门口。
万一这小子看见尸体做出什么失态的举动,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格蕾丝咬了咬牙,跟着平克顿医生走进了那间更加寒冷的巨大解剖室。
之所以说巨大,是因为平克顿家的地下室几乎除了走廊以外,都被解剖室占据了。
也就是说,平常人家存储面包和美酒的地方,完全被这家伙当成了停尸房。
一股淡淡的尸体腐臭气息,以及浓烈的防腐剂味道充斥着格蕾丝的鼻腔。
平克顿医生语气淡然地讲述着自己的科研过程,“这些尸体都是最近一周的,之前的尸体如果腐败程度太高的话,我就会把有用的部分制成标本。”
这时格蕾丝刚好走过一个大玻璃罐子,看到里面的一样东西,很像是女人的子·宫。
她拼命抑制着干呕的冲动,以至于没能及时讲话。
“那是一个中年女人的,据说她生了八个孩子,最终却一个都没活下来。”
平克顿医生说这些的时候,脸色却平静地好像自己并没有在说一个可怜女人,而是在说今天吃什么。
她自己也没能活下来。
或许她的丈夫也没有活下来。
格蕾丝的心底这样控诉着,压抑着不让自己的脸上流露出愤怒。
她现在确实十分不舒服,于是半真半假地从腰上解下一个嗅盐瓶,闻了一下,期间并没有避讳平克顿医生。
“看来你确实不常接触这些。
”
“确切的说,我只是没有一次性接触到这么多尸体的机会。”
说罢,格蕾丝酸溜溜地问道:“平克顿医生,像您这些有名气的医生,米尔班监狱的尸体一定会优先送到您这里吧?”
“你认为这是米尔班监狱的犯人?”平克顿吃惊于眼前年轻人的迟钝。
“不,他们并没有犯罪,这些只不过是东区那些饿死街头的可怜虫罢了。”
格蕾丝嫌弃地往后一撤,“啊,您自己去东区收集这些人的尸体?他们不会有什么传染病吧?”
“别担心,有传染病的尸体是不会送到这的。”
“送?”
“哈哈,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自己去东区搬运尸体吧?”
“可是……谁会送这个过来?那些巡警吗?也许我可以去打听打听,要是我也有尸体可以解剖,我的毕业论文就能拿到高分。”
平克顿被这“傻小子”打了个措手不及,赶紧拦住了他。
这要是让他傻乎乎地跑去问了警察,可就露馅了。
“威廉,快回来!这可不是警察送的!”
格蕾丝一脸茫然地被他拽了回来。
她的手比一般的男人要白皙柔软得多,从这方面讲,这确实像是一双保养良好的医生的手。
平克顿医生松开手时,彻底打消了疑虑。
格蕾丝却觉得自己刚才被毒蛇蹭了一下,心底厌恶得不得了。
“它们都是买来的,大人十三镑,孩子七镑。”
“这个还能买?”格蕾丝突然气愤地一拍手,“好啊!我说那几个同学为什么总是不去实验室,成绩却那么好!”
她面带委屈地向平克顿医生诉苦,“他们还骗我说是去俱乐部了!”
“别担心,你很快就会赶上他们的……”
……
就在格蕾丝和平克顿医生交流着“黑市”经验的时候,假装去斜对面诊所看病的公爵大人却快要急疯了。
“公爵大人,您的心跳有些快。”
他旁边的医生也很好奇,一位公爵怎么会来找名不见经传的他来看病。
而且这位公爵明显身体十分健康。
就是心跳像打鼓似的,显然是心情紧张所致。
要是其他人,医生可能就直接开点“万能药”,然后打发对方走人了。(②)
但现在面对
的可是一位公爵,他自然不敢敷衍了事。
“您感觉哪里不适呢,公爵大人?”
“心脏。”公爵大人信口胡诌,“我认识一个人,每当看到这个人或想起这个人的时候,我就感觉心跳加速。我想,我是不是得了心脏病?”
医生抽了抽嘴角,心想着,您这恐怕是相思病吧?
“这只是情绪兴奋的时候导致的心跳加速,请您不必担心。”
“哦,是吗?那我用不用吃什么药啊?”
“我想不用,您如果实在担心,可以多休息休息,小酌一杯红酒,放松心情。”
这时格蕾丝带着戈登从平克顿的诊所走了出来,坐上了四轮马车,往邦德街的方向去了。(③)
公爵大人腾地一声站起来,付了诊费,就坐上自家的马车,远远地跟了上去。
格蕾丝没有回到丹尼尔斯别墅,而是去了她提前在邦德街租好的住宅。
这栋房子本来是她留给父母搬家用的,现在还没来得及搬进来,就派上了别的用场。
不过很显然,经过这件事,格蕾丝绝对不可能把这栋房子给父母住了。
毕竟弗格斯探长能不能把这些人一网打尽还是个未知数。
“那个小商贩走了。”戈登趴在一个隐蔽的小窗前面,向格蕾丝打报告。
原来从他们出了诊所之后,就有一个小商贩跟上了他们。
这一点格蕾丝早有预料,于是就带着戈登来到了邦德街。
看来黑市的人很谨慎,对任何一个买家都盯得很紧。
格蕾丝当然不是唯一一个到买家家里套话的。
在很多俱乐部里,苏格兰场的便衣警察都冒充着不同身份的公子哥,他们的设定或是有“烟瘾”,或是对女人有特殊癖好,或是喜欢追求刺激等等。
通过这样的方式,几乎所有记录在册的黑市商品,以及与它们相关的树洞,都被他们摸清了。
第二天,格蕾丝还是那身装束,大摇大摆地离开了邦德街的住所,去了伦敦大学,然后在更衣室卸下伪装,回到了丹尼尔斯别墅。
弗格斯探长和公爵大人都坐立不安地等待着她的归来。
“平克顿的解剖室里没有威廉的尸体,按理来说,他就算遇害,最早也应该是在礼拜六,尸体离腐烂还早
的很。”
格蕾丝脸色苍白,看了那么多尸体之后,她的食欲和睡眠都变得很差。
“对了,平克顿的交易时间一般是在礼拜四,也就是今天晚上。”
弗格斯探长得了消息,立刻就要展开行动。
临走前,他说道:“剩下的就交给我吧,格雷厄姆,你看起来需要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