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夫最终还是尽职尽责地提醒了布莱克先生。
当然,这种提醒相对隐晦。
他委婉地提到,科斯塔先生的好转和詹姆斯的中毒事件,并着重强调了铅白在其中的作用。
布莱克先生的脸上流露出了一瞬间的震惊,然后好像不敢置信似的,往后踉跄了几步,逃命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第二天一早,他就提出了辞行。
既然布莱克先生已经有了警惕心,公爵大人也没有挽留,而且派人送他们去了克戈索尔镇。
眼见着客人只剩下了诺森伯兰伯爵一家,伊登庄园又一次平静了下来。
只是这种平静只持续了一天,第二天上午,布雷恩先生就风尘仆仆地来到了庄园。
听差帮他脱下长外套,挂在衣架上。
布雷恩先生不等坐下,就说明了来意,“公爵大人,昨天夜里,布莱克先生死在了旅馆里。”
听差的手抖了一下,瓷器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格蕾丝此时并不在客厅,亚当跑去找她的时候,她正在办公室里给福克斯梳毛。
听见亚当带来的消息,格蕾丝的手顿了一下,福克斯发出一声痛叫,这才把她惊醒过来。
“不应该呀……”她的手安抚地摸着福克斯软软的绒毛,难掩疑惑。
布莱克先生昨天虽然脸色有些不好,但也不至于到了旅馆就不行了。
她快速穿好了外出服,拎起手杖,赶到了客厅。
“格雷厄姆,你来得正好,和我去克戈索尔一趟。”公爵大人任由乔治帮他穿好外套,浑然没注意自己的侍者又一次脸色苍白,仿佛一颗被抛弃的小白菜。
马车上,布雷恩先生大概描述了案件经过。
“布莱克夫人今天早上派侍者亨利过来报案,说是一醒过来,就发现自己的丈夫呕吐不止。”
他疲惫地搓了搓脸颊,“亨利过去查看的时候,布莱克先生已经没有心跳了。”
“现场被动过吗?”约瑟夫问道。
“因为布莱克夫人曾经尝试急救,现场有一些杂乱。”
一个多小时后,几人到达了旅馆。
由于在小镇里,这家旅馆并不大,装修也相对简陋。
一楼有一个接待客人的前台,还有餐厅和饮酒的小吧台。
二楼是客房,一共只有六个房间,布莱克先生的套房配有盥洗室,而亨利则住在他对面一个单独的卧室里,要去厕所就要到楼道一头的公用厕所去。
旅馆老板一脸生无可恋,很显然,店里死了人,对他的生意一定影响很大。
店里的服务生领着约瑟夫几人往楼上走,“今天早上七点多的时候,布莱克夫人冲下楼来,要了一杯白兰地,可惜那杯酒没什么用处。”(①)
房间门被打开,一股浓浓的呕吐物的酸臭味充斥着整个房间,让约瑟夫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布莱克先生早上起来的时候呕吐不止,所以他的夫人才会在睡梦中被吵醒,发现他情况不太好。”
床头柜上有一个空杯子,格蕾丝拿起来闻了闻,发现是白兰地的味道。
卧室里除了经典的圣诞配色墙纸和一个红木衣柜之外,只有两把扶手椅和一个单人小沙发。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布莱克先生晚餐是在哪里吃的?”约瑟夫询问服务生。
“他和布莱克夫人是在房里吃的,昨天晚上八点钟,布莱克先生的侍者亨利到前台为他们点了晚餐。”
“晚餐是他送上楼的?”
服务生立刻摇头,“不,是我送上去的,先生。”
“你回收餐具的时候,布莱克先生看起来状态如何?”
服务生没有回答,反而走到套房里的一个角落,然后才说道:“为了不打扰客人用餐,我们不会上楼回收餐具。”
他拉开墙上的一个小小的帘子,露出后面的小窗口,“这里有一个小型升降机,用链条传送。只要把餐具放在铁笼里,拉动铜铃,楼下的清洁女工就会把铁笼拉到一楼,进行清洗。”
布雷恩先生板着脸对约瑟夫说道:“我们已经询问过了,昨天的餐具已经都清洗过一遍了。”
可能存在的证据被毫不留情地清理干净了,即使那是清洁女工的工作,也难免让治安队队长感到不高兴,“有时候勤快也不是一件好事。”。
可怜的清洁女工,不干活要被老板责骂,干活又要被治安队队长埋怨。
那边格蕾丝正捂着鼻子,蹲下去查看地上的呕吐物。
布莱克先生的呕吐物里,还带着血,这说明他死前有胃出血或者内脏破裂的情况。
“布莱克夫人和亨利在哪?”格蕾丝站起身,去窗户前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转回来询问布雷恩先生。
“我们暂时把他们带去了审讯室。”布雷恩先生对着他的副手伸出手,对方立刻递给了他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这两个人非常可疑。”他这样说着,手上也没闲着,飞快地把文件袋打开,拿了一张厚厚的白纸出来。
这种纸的厚度比普通的纸张要高,材质看起来也非常昂贵。(②)
“是遗嘱?”约瑟夫接过来,低头阅读起来。
屋子里的人神色各异。
毕竟布莱克先生虽然年近五十,但到底也没老到需要随身带着遗嘱的地步。
更何况遗嘱这东西,给律师保管不是更保险吗?
何必自己随身带着。
格蕾丝灵机一动,走去了和卧室相连的小客厅。
那里有一个不太大的办公桌,上面的蜡烛流了不少烛泪。
桌面上还摆着没盖好的墨水瓶、羽毛笔,以及写字用的挡板和吸墨纸。
她把最上面的一张吸墨纸拿下来,对着光,查看上面的凹痕和星星点点的墨迹,就能看出上一个写字的人,写了什么内容。
“我死后……我名下的……房产和现金全部归属我的……妻子,我的股票百分之七十留给我的……侍者亨利?”
遗嘱后面还有许多其他的人,比如布莱克先生的远房亲戚、教区牧师、多年的老仆人、教子教女等等。
但是这些人里,除了布莱克夫人之外,留给其他人的遗产加在一起,都没有留给侍者亨利一个人的多。
这也难怪布雷恩先生会把两人抓起来,即使是交给格蕾丝来处理,恐怕她也会率先抓住这两个人,好好审问一番。
她把这张吸墨纸拿去了卧室,交给了约瑟夫,“遗嘱应该是昨天晚上写的。”
“要我说,这东西说不定就是那可怜的家伙被杀的原因。”布雷恩先生露出一抹凶恶的笑,“我可是见识过不少为了遗产拼命的人。”
他往卧室的沙发上一坐,“这么说你们可能不理解,但对于很多穷人来说,这么一笔天降横财,可是天大的诱惑。”
他的副手在旁边补充,“布莱克先生手里的股票价值价值七万多镑,每年的股息就足够一个人过得很潇洒了。”
布雷恩先生代入到杀人犯的想法中去,“要是我看到这么一个半老不老的家伙写了遗嘱,里面言明要给我五万镑,我一定也每天盼着那老家伙赶紧去见上帝!”
“可是……现在还不能判定布莱克先生是被谋杀吧?”格蕾丝觉得布雷恩先生的想法太武断了。
万一布莱克先生所说的“老毛病”就是胃病呢?
反正铅中毒也会引起呕吐,布莱克先生误以为自己胃病犯了也情有可原。
而他昨天的呕吐物里有血,没准就是胃溃疡一类的病发展成了胃出血,导致了他的死亡。
如果是这样,布莱克先生的死,只能说是病死。
“要是真的有这么巧合的事,早点结案也没坏处。”布雷恩先生浑不在意,“如果只是病死,对于克戈索尔的治安来说,反而是好事。”
镇里的一名相对有威望的医生充当了验尸官,下午的时候,他送来了验尸报告。
“那家伙恐怕是被砒·霜毒死的。”医生还特地带来了一个手写表格,“他的症状看起来就像胃出血,这和砒·霜中毒有些像。鉴于布雷恩先生怀疑是谋杀,我做了马什实验,果然在他的胃里发现了砒·霜。”(③)
布雷恩先生对医学术语并不感兴趣,不过医生的话还是给他审问两个嫌疑犯带来了便利。
“哈!我就知道!这对贪婪的狗男女!他们可别想糊弄我!”他显然也发现了亨利随身带着的黄铜项链。
既然已经检验出了砒·霜,那些恶臭的呕吐物也就没什么用了。
服务生在治安队的监督下清理了床铺和地板,又开窗通了风,大家才得以从酸臭味中解脱出来。
只是这时候,格蕾丝轻轻耸动了一下鼻尖。
房间里似乎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大蒜味?
约瑟夫看着她东嗅嗅西嗅嗅的样子,感觉好笑,“你在找什么,格雷厄姆?”
格蕾丝连忙收回自己的幼稚行为,端庄优雅地回道:“我没有找什么,公爵大人。”
她的目光向收取餐盘的小升降机窗口看去。
英国人似乎并不喜欢吃大蒜呀?
难道说这个房间还进行过什么可笑的驱魔仪式?(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