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妗眼里满是悲悯, 她用绢扇轻掩朱唇,静静地望着楚静姝,“楚静姝, 难道真的是因为我?”
贪心不足蛇吞象, 若是当初楚静姝安分守己, 那么她的身世就不会被揭露,她的境地不会这般艰难。
她有着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头, 温婉大方, 她依旧是定国公府的大小姐, 随后她可以嫁给顾清河, 自可琴瑟合鸣, 幸福美满。
是她自己亲手毁了自己的生活。
楚静姝被楚妗的目光盯着,心中狠狠地跳了跳, 狼狈地避开了她的眼。
随即她意识到如今这般,反倒像是落了下乘,不敢直视她,她梗着脖子, 僵硬的转了回来。
“如今争论这些也毫无意义了,我们之间今日总该要有个了断了。”
楚妗的心脏忽然激烈地跳动起来,楚静姝的意思难道是顾沉宴今日要回来了吗?
偏偏她要忍着,不能让楚静姝察觉自己知道他们的计划, 她以扇掩面,嘴角偷偷扬了扬,杏眼弯弯。
楚静姝拍了拍手, 门外瞬间涌进来两个孔武有力的嬷嬷,她嘴角微勾,语气里夹杂了一丝得意,“太子妃,请吧。”
那两个嬷嬷闻言,打算欺身上前,静静候在一旁的姜孟瑜咬了咬牙,横身挡在了罗汉床前。
那两个人想要强行冲破阻碍,姜孟瑜身形一错,眨眼间,出手狠辣的卸了那两人的胳膊。
屋内瞬间响起了凄厉的叫声,楚妗皱了皱眉,姜孟瑜立刻横掌劈在了那两人脖颈上,瞬间,两人晕倒在地。
楚静姝被姜孟瑜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忌惮地看着姜孟瑜。
“楚妗,你是要违抗皇后娘娘的命令吗?”
楚妗半撑着身子,动作缓慢地翻身下榻,弯腰想要穿鞋。一旁的姜孟瑜见状,立刻收敛起周身的狠戾,蹲下身子替她套上了绣鞋。
楚妗并未理会她,自顾自往外走去,她如今迫切地想要见到顾沉宴,想要亲眼确认他安全无虞。
楚静姝见她神色冷淡地出了门,讪讪地闭了嘴,脚步匆匆地跟了上去。
外面停了一驾车撵,车撵被“保护”得严严实实,楚妗嘲讽地瞥了一眼楚静姝,这是防着谁呢?
楚静姝被她看的脸躁得慌,的确,楚妗如今是个挺着大肚子,连穿个鞋都困难,想要跳车逃跑显然是天方夜谭。
但是楚妗关乎他们的成败,他们实在是不敢轻视。
马车晃晃悠悠地穿行了大半个皇宫,来到了勤政殿。
勤政殿大门紧闭,戒备森严,楚妗入内便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异香,沁人心脾,楚妗脚步一顿,目光下意识锁定在窗台上的那盆花上。
花瓣呈淡紫色,花五瓣,向阳而生,花茎纤长带刺,毫不起眼地放在窗台。
梦幽昙。
一种极为罕见的西域花,名字这般动听,却是一种要人性命的毒花!
楚妗曾在《珍花录》上见过,她清楚的知晓这种花的能力,它可以短时间内让人精神饱满,甚至昏迷不醒的人也能恢复神志,恢复到鼎盛时期。
这种花初始是有药师将它误认成另一种草药,让病人误食之后,病人立刻便生龙活虎,只是第二日便暴毙身亡。
这花以透支生命为代价,无形中取人性命。
楚妗心底一沉,下意识看向龙床上的建安帝,建安帝气色红润,此时正半靠在床栏上,皇后坐在一侧替他喂药。
建安帝将药全部喝下后,皇后贴心地替他擦拭嘴角的药汁,建安帝温和地朝皇后笑了笑,“皇后辛苦了,朕病了这么些天,多亏了皇后在一旁照料了。”
皇后端庄得体的笑了笑,“只要陛下能够醒过来,臣妾便是再辛苦,也是值得了。”
建安帝欣慰地在皇后的手上拍了拍,然后他便看到了门口神色晦暗的楚妗。
他遥遥地朝楚妗招了招手,道:“太子妃也来了?”他说着,眼神落在楚妗的肚子上,笑道:“这是要生了吧?看来朕过不了多久就要当祖父了。太子可有替他取名字?”
楚妗嘴唇翕动,她看着他期待的目光,竟是什么也说不出话来。
建安帝也察觉到了楚妗的沉默,他疑惑地问道:“太子妃为何不说话?”
皇后坐在一旁,看着楚妗,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随即低声道:“陛下,您莫要怪罪太子妃,她最近也是伤心欲绝,这才御前失仪了。您昏睡的这些日子,朝中发生了一些事,太子殿下在南地失踪了……”
皇后把顾沉宴失踪后朝中局势的改变大概说与建安帝听,只是大多都美化了自己。
建安帝听闻后,沉默了下来,他方才还红润异常的脸铁青一片,“找!都给朕去找!务必要将太子带回来。”
皇后见建安帝竟然这么生气,她心底有些嫉妒,明明都是他的血脉,为什么他的眼里只有顾沉宴?她的徽儿难道不是皇子吗?
楚静姝在她身旁,压低声音道:“楚妗,你说太子殿下还好好的活着吗?”
楚静姝并不知晓楚妗早已经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她这样说,只是想要刺激一下楚妗,让她感受一下痛不欲生的感觉。
楚妗斜斜地瞥了一眼楚静姝,眼底满是轻嘲。
不知为何,楚静姝忽然有些讪讪,觉得楚妗的目光仿佛看透了一切。
“若是找不到,储君之位为太子空置三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建安帝声音沉沉,威严的脸上满是决然。
殿内的人闻言,皆是大惊失色,储君是国之根本,若是顾沉宴真的失踪了,建安帝竟然要将储君之位空置下来?
皇后金色的护甲狠狠掐入掌心,眼底闪过一抹决绝,那个位子一定是属于她的儿子!
殿内的气氛顿时凝滞下来,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周文序携顾清河入内。
“臣参见皇上!”周文序拱了拱手,屈身问安。
建安帝立刻换了一副神情,煞是温和,“爱卿平身,朕听闻爱卿在朕昏迷的这些天,为了朝廷上下奔波,大燕有周丞相这样忧国忧民的人,真是百姓之福啊!”
周文序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道:“皇上谬赞了,臣愧不敢当啊。”
建安帝不在意地笑了笑,他望着顾清河,欣慰道:“清河能力出类拔萃,你的父王定然很是骄傲。”
顾清河嘴角翘了翘,一派温和有礼,端的是温文尔雅,谁人知道,这如玉的面皮之下,包藏祸心呢?
楚妗冷眼看着他们在建安帝眼前演戏,一语不发。
没一会儿,建安帝忽然开始气喘吁吁,额头上也沁出一层虚汗,“皇后,朕觉得有些乏了,你们若是无事便退下吧!”
楚妗瞳孔缩了缩,毒性开始发作了吗?
皇后抿唇笑了笑,“陛下,您好好歇息,臣妾告退。”
她话虽是这样说,但是身子却仍是稳稳端坐在绣墩上。
建安帝一愣,费力的说道:“皇后,为何还不离开?”
皇后低着头,把玩着金色的护甲,她漫不经心地说道:“自然是因为要等皇上驾崩啊!”
建安帝呼吸一滞,将手边的玉枕猛地扔了过去,大声骂道:“皇后你是疯魔了不成?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皇后费力地避开了玉枕,只是脸颊仍然被四溅的碎片割伤,脸颊上沁出一抹血线。
皇后一惊,再也顾不得那些端庄优雅,愤而起身,尖叫了一声,“我的脸!”
楚静姝见皇后开始大声叫嚷,连忙安抚道:“皇后娘娘,无事,只是一道极小的口子……”
皇后并不相信她,手忙脚乱地开始找铜镜,周文序皱了皱眉,喝道:“够了!”
皇后身子一僵,瑟缩了一下,只好忍着痛坐回了原地。
建安帝那一下也消耗了他许多力气,他粗喘着气,趴在床沿,他看了一眼屋里的人,再结合皇后刚才说的朝中局势,尽管他懦弱无能,但到底是做了多年的君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你们是要谋朝篡位吗?你们休想!”
既然都被识破了,周文序他们也不再虚情假意地演戏,顾清河走上前,笑道:“皇上英明。”
建安帝失望地望着他,哑声道:“清河,朕待你不薄,任何场合,朕都会带上你,让你一同历练。更何况,你如今已是世子,未来是王爷之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便是扶持二皇子登基,到时候不一样是王爷吗?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顾清河轻笑了一声,嘲讽建安帝的天真,“皇上真的是待我好吗?你若是待我好,便不会时时让我给顾沉宴做陪衬,你不知道,无论我表现得如何优秀,旁人都只看到顾沉宴!有一点你说错了,我并不打算扶持二皇子登基,而是我做下一任帝王!”
建安帝闻言,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他颤抖着手,指着顾清河骂道:“混账!逆贼!狼子野心!”骂完,他又高声喊道:“来人啊!来人!”
顾清河不在意地笑了笑,低声道:“皇上还是省着点力气吧,待会儿太激动,可会加快毒性的发作啊!”
建安帝见无人应答,一颗心沉了下去,“你们控制了勤政殿?”
“唔,应该说我们控制了整个皇宫……”
建安帝闻言,绝望地闭了闭眼,他睁开眼,看到了一旁的楚妗,他混浊的眼睛一亮,急声道:“孩子是无辜的,朕可以写退位诏书,你们把太子妃放了。”
楚妗愣了一下,飞快地望着建安帝,她心底蔓延出一丝感动,没想到他临死之前还想要保全她,只是他要失望了……
果然,皇后尖声叫道:“不行,不能放了她,太子回来……”
皇后的声音戛然而止,愤愤地闭了嘴。
险些将顾沉宴要回京的消息说了出来。
建安帝眸光闪了闪,从皇后的只言片语中,听出了一些端倪,他心底闪过一抹了然,顾沉宴怕是并未失踪,反倒是化险为夷,对他们产生了威胁,怕是他们要拿楚妗胁迫顾沉宴。
建安帝知晓了顾沉宴安好,心下大安,他垂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他闭上眼,躺回了床上。
众人见建安帝安静下来,以为他是彻底绝望了,喜上眉头,皇后柔声道:“皇上,既然大局已定,您如今便写退位诏书吧!”
他们的打算是在建安帝这里骗来退位诏书,顾清河继位便也名正言顺,到时候便是顾沉宴回来了,也无济于事。
若是顾沉宴硬要抢回去,那他便是乱臣贼子,要遭天下人的唾弃。
建安帝却是像是累极了一般,任凭皇后如何劝说,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周文序渐渐没了耐性,他目光一沉,狠声道:“皇上,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建安帝神色淡若,恍若未闻。
众人无奈,偏偏此刻外面跑进来两个神色慌张的侍卫,凑到周文序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楚妗只见周文序瞬间变了脸色,脸色黑沉。
顾清河急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周文序看了一眼楚妗,可能是认为她如今在他们手中,知道了也没有关系,他脸色铁青地说道,“我们宫外的营地被人下了泻药,如今士兵上吐下泻,无法调用。”
楚妗嘴角悄无声息的翘了翘,心底暗叹,姜孟瑶的速度真快,距离她来勤政殿不过几个时辰,她就一把端了周文序的巢穴。
这些都是她提前安排好了的,她与姜孟瑜约定好了,只要皇后将她带走,计划便开始执行。
兵不厌诈,这些技巧虽然有些上不得台面,但是行之有效,削减了周文序的大部分力量。
顾清河咬了咬牙,恨恨地捶了一下桌面,“定是顾沉宴!”
周文序皱了皱眉,却觉得不像是顾沉宴的作风,但是一时又想不到罪魁祸首。
楚妗冷眼见他们慌了手脚,她端坐在椅子里,置身事外。
顾清河一想到如今顾沉宴已然入了京,正暗中蛰伏在某个地方,只等着给以他们致命一击,他便如何也静不下心来。
他脸上飞快地闪过一抹狠意,“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定要掌握先机,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他双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毕露,忽然他把视线落在楚妗身上,上前一步,“我们放出消息,让顾沉宴知道,他的妻儿都在我们手里,若要救她,便只能只身一人入宫!”
楚妗脸上的淡然被打破,她强自镇定,只能在心底期盼,自己在他心底的分量轻一些,顾沉宴理智一些,莫要轻易中计。
周文序同意了顾清河的做法。
明明她曾经被禁足在玉宁殿中三日,都不觉时光漫长,如今不过一个时辰不到,她却觉得,恍若隔世。
她手指搭在腹前,心慌意乱。
日光从屋里撤走,余下昏暗的寂静,楚静姝取了火折子,次第点燃殿内灯烛,当最后一盏琉璃灯被点亮的时候,殿外传来了一道沉稳的脚步声。
月明星稀,那人携满身风尘与星光,缓缓踏入了大殿。
光华如昼的大殿内,顾沉宴的面容渐渐明晰,熟悉的眉眼,俊美威仪,他身着月白色的锦袍,周身的光华可与日月争辉。
他仿佛神明降临。
楚妗蓦然湿了眼眶,泫然欲泣,低低喊道:“殿下……”
他居然真的来了?他难道不知道,这里危机四伏吗?
顾沉宴眸光深深地落在楚妗的脸上,带着浓浓的眷恋。
一个月不见,她瘦了,肚子越发明显,担惊受怕了那么久,却不见她抱怨,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默默垂泪。
他指尖微颤,整颗心都揪在一起,他想要拥她入怀,想要替她拂去脸上的泪水。
顾清河脸上的得意都要掩饰不住,他狂喜的说道,“顾沉宴,你居然真的来了!”
建安帝神色复杂,他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顾沉宴求娶楚妗的时候,眼底的柔情都要溢出来了,更何况如今楚妗还怀了身孕,顾沉宴如何能够舍弃他们?
顾沉宴将目光从楚妗身上移开,方才还温柔和煦的眼神瞬间冷寒如冰,“顾清河,孤没有料到,你竟然有如此狼子野心。”
顾清河咬了咬牙,歇斯底里的说道:“我受够了一直活在你的阴影下了,我要将你取而代之!”
顾沉宴冷冷地勾了勾唇,嗤笑道:“蠢货!你以为勾结周文序,就能从孤的手里抢走这个位置?”
顾清河被他语气里的轻蔑刺激到了,眼睛瞬间通红。
他这一辈子,是旁人眼中的天之骄子,却一生都活在顾沉宴的光环下,他嫉妒又不甘,渐生魔障,将顾沉宴视为自己一生的对手,可偏偏,顾沉宴高高在上,从来都没有把他放在眼底。
顾清河累积多年的怨恨忽然喷薄而出,将他的理智淹没,他一把扯出腰间的剑,飞身刺向顾沉宴。
楚妗的心瞬间提起来,她压下喉间的惊呼,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顾沉宴。
顾沉宴嘴角溢出一抹嘲讽,侧身避过,身形半转,从腰间扯出一柄软剑,软件银光闪闪,在夜色里散发出凛凛寒意。
楚妗屏息凝神,这还是她第一次见顾沉宴用剑,他收敛起平日的散漫,周身的气势如同手中的宝剑,锋锐无比。
随着“叮”一声轻响,斜斜飞出一柄剑。
顾清河嘴角溢出鲜血,神色狼狈地躺在地上,顾沉宴持剑抵在他的脖子上。
楚妗轻舒一口气,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卸掉。
周文序也慌了神,他扬声喊道:“来人!”
然而,大殿内除了他的回音,无人应答。
周文序一惊,下意识看了一眼顾沉宴,却见他嘴角挂着嘲弄,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周文序闭了闭眼,完了,顾沉宴能够单枪匹马地来,想必也已经做好了万全之策。
楚静姝没料到,这形势不过瞬息,便已经天翻地覆。
她四下环顾,看到了坐在不远处的楚妗,她目光一狠,取过一旁的匕首,抵在楚妗的脖子上,抖着声音道,“太子殿下!您放了我们,否则,我不敢保证,我手中的匕首不会割破楚妗的脖子!”
楚妗只觉得颈间一凉,她僵住了脖子,缓慢地眨了眨眼。
顾沉宴瞬间变了脸色,他寒声道:“楚静姝,你若是伤她分毫,孤定要将你千刀万剐!”
楚静姝绝望地笑了笑,大声道:“反正谋逆是大罪,横竖都是死,是千刀万剐又如何?”
顾沉宴眉峰紧紧蹙起,他目光紧紧盯着匕首,沉声道:“你若是放了太子妃,孤能允诺你,谋逆一事,既往不咎,放你一条生路!”
楚静姝犹豫了一瞬,她手指轻颤,她看了一眼地上的顾清河。
顾清河殷切地望着她,“姝儿,放了她,让我们都活下去,我们以后隐姓埋名,做一对最平常的夫妻……我们还可以把倩倩一起带上,她怀了孩子,过不了多久就会生下一个孩子,那个孩子会喊你母亲……”
顾清河口中的倩倩,便是他前些日子新娶的侧室,兵部尚书之女,沈倩倩。
楚静姝听他描绘着未来的场景,她的心有一瞬间的松动,当听清楚如今这种时期,顾清河还不忘带上沈倩倩,她心中所有的期待就仿佛被一盆冷水迎头浇下。
呵,她为了他四处奔波,为他拉拢势力,而他呢?与沈倩倩醉生梦死,甚至还有了孩子。
她嘴角露出一抹恍惚的笑,轻声道:“世子,我曾经真心喜欢过你,你知不知道?”
他们的初见,是在护城河旁,所有的人都往河中放入祈愿的莲花灯,像是星河坠入人间。
满河莲花灯,顾清河一袭青衣,站在画舫前头,涉水前来,冲她温雅的笑了笑,拱手道:“楚姑娘。”
她也不是初始便是利欲熏心的女子,她也曾有过豆蔻年华,她也曾满心欢喜,因为她可以嫁给心中的少年。
可是婚姻并不是她的想象,她过得并不好。她饱受嗟磨,他冷眼旁观。她独守空房,他怀抱佳人。她在这场婚姻里,亲手埋葬了自己那可怜的少女情怀,当她对他心灰意冷的时候,他却告诉她,他们可以有一个很好的未来。
顾清河眉眼柔和下来,柔声道:“我知道,我也喜欢你,所以我们更应该一起活下去。”
楚静姝却摇了摇头,如今皇后之位变成了一场空,自己的夫君也变了心,她不再锦绣翠绮,她算计了一辈子,真的能够忍受粗布麻衣的庶民生活吗?
不,她不能。
顾清河见她摇头,一颗心沉沉坠下去,嘴唇张了张,一瞬间知晓了她的决定。
楚静姝决然地笑了笑,她看了一眼身前的楚妗,眼底满是疯狂,就算是死,她也要拉着楚妗一起!
她手中的匕首扬起,猛然刺下。
顾沉宴瞳孔一缩,目眦欲裂。
变故来的这么快,谁都没有看到楚妗忽然从袖中甩出一把药粉,空气中瞬间弥漫出异香,楚静姝却像是卸去了力道一般,匕首掉在地上,跌坐在地。
顾沉宴飞身上前,一脚将楚静姝踹开,楚静姝胸前一痛,气血翻涌,唇角沁出一条血线。
顾沉宴将楚妗护在身前,温柔的握着她的手,两人时隔一个月才相见,本有许多的话要说,但是当顾沉宴的掌心里软软放着一双柔荑,千言万语在胸中翻滚,只余下一句“我回来了”。
楚妗忍了许久的害怕终于倾泻而出,她眼睫颤了颤,泪珠儿倏然落下,慢慢笑开来:“欢迎回来。”
顾沉宴见她沾着泪痕的小脸粲然笑开,如出水芙蓉,清滟绝美,他用指腹拭去她的泪珠,低声道:“真是个傻姑娘……”
楚妗却不恼,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顾沉宴,她攥着他的衣袖,小声道:“我才不傻呢!”
顾沉宴被她水光潋滟的眼睛看得一颗心都要化开,他温柔地将她微乱的鬓发勾至耳后,是啊,她那般勇敢,在他不在的日子里,将自己和孩子都保护得好好的,甚至危机时刻,能够理智从容地逃脱。
皇后见他们手中最大的筹码也没有了,颓然地跌坐在地,头上的凤冠叮铃作响,口中不停地喃喃道:“完了……”
殿外忽然涌进来大批官员,都是听说了宫中出了事,急急忙忙赶了过来,方才在殿外他们大概已经知晓了事情的经过,知道了周文序与顾清河意图谋朝篡位,却被太子殿下阻止了。
当初那些趁着顾沉宴失踪,私底下支持顾清河的人,如今见顾沉宴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都是心下一沉,心中后悔不迭,太子殿下根本没有失踪,如今顾清河也败了,他们就等着太子殿下秋后算账吧。
“太子……”建安帝嘴角露出欣慰的笑,他巍巍颤颤地抬起了手,低声唤道:“阿宴……”
顾沉宴的手一僵,他抬起眼眸,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龙床上,梦幽昙的毒性耗尽了他的生命,此刻他像是一个最普通的老人,到了油尽灯枯之际。
他瞳孔灰白,脸上弥漫着死气,胸脯剧烈地起伏,他却紧紧地盯着顾沉宴,他临死之前,最想要求得顾沉宴的原谅。
顾沉宴目光晦暗,脚步未动。
他没有料到,皇后他们竟然给他下毒,而那种西域毒花,太过罕见,他的下属并不知晓那是毒,也就没能阻止。
他望着建安帝,望着他即将死去的面容,心里忽然涌上来几分悲切,他对他的那些埋怨与怨恨,忽然就有些淡了。
“殿下,去吧。”楚妗在一旁柔声道。
她能够看出来,此刻的顾沉宴也是纠结的,他恨了他十五年,并不是一朝一夕便可以消除的,但是,他也想要靠近他,血浓于水,她不希望他往后的日子里后悔,后悔没能送父亲最后一程。
顾沉宴侧首,定定地望着楚妗,楚妗清楚地看到顾沉宴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茫然,她第一次见这样脆弱的顾沉宴,她适时地露出一抹鼓励的笑。
顾沉宴垂下眼睫,终是走到了建安帝身前。
“阿宴,朕知道,你心里有恨。朕这一辈子,为了权势放弃了很多,没想到最终还是不得善终,许是这就是报应吧。”
建安帝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他紧紧攥着胸前的衣襟,仰头深深的望着他,“朕还记得,当初你生下来,还是小小的一团,当时产婆将你抱出来,皱巴巴的。没想到,一晃二十一年,你也已经成了家,即将拥有自己的孩子,真可惜啊,朕看不到了……”
建安帝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眼神涣散,“绣儿,你看到了吗?阿宴长大了……”
顾沉宴看着建安帝颓然地躺在那里,口中不停地喃喃喊道:“绣儿。”
建安帝恍惚间,仿佛看到眼前出现一片刺目的阳光,阳光下是一棵繁盛茂密的梨花树,树下坐着一个身穿鹅黄色折枝裙的少女,少女不施粉黛,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望着他,娇声喝道:“站住!这里是我爹爹给我买的庭院,你是何人,竟敢闯进来?”
彼时尚是少年的建安帝眼中满是惊艳,他呐呐地道:“我本是京城人士,初来青州,不小心迷路了,见院门开着,便想进来问路,无意冒犯。”
云绣愣了一瞬,噗嗤笑出声来,“哥哥说过这世间有人不识路,我以前还不信,如今倒是见着一个,青州地势平坦,这样你也迷路了?”
建安帝愣愣的望着少女笑靥如花。
自此一见,便已倾心。
他承诺待她好,却最终负了她,此后的漫漫余生,独坐在那个位置上,称孤道寡,权势尽在手中,却仍觉得高处不胜寒。
建安帝抬起手,似乎想要触碰那个娇俏的少女,最后终是缓缓闭上了双眼,手无力的放下。
顾沉宴一惊,指尖微颤,放在建安帝的眼前,试了一下鼻息,冰凉一片。
他沉声道:“陛下宾天了!”
刘福全瞬间跪在地上,痛哭出声:“陛下!”
勤政殿内瞬间跪满了人,失声痛哭,有处事圆滑的大臣此刻膝行几步,直直跪在顾沉宴身前,毕恭毕敬地叩首道:“先帝驾崩,天下具悲,然国不可一日无君,臣恳请太子殿下继位,替先帝处理后事,主持大局!”
一旁的大臣见状,纷纷跪在地上,高声道:“臣恳请太子殿下登基!”
顾沉宴沉默不语,他回首,目光落在楚妗身上。
楚妗手指交叠放在腹前,朝他笑了笑,随即艰难而坚定地屈膝道:“请太子殿下登基。”
顾沉宴上前一步,在她跪下去之前搀扶住了她,他温声道:“你不必跪。”
他顿了顿,补充道:“以后也不必跪。”
楚妗一愣,面见天颜可不跪,这是极大的殊荣。
她觉得有些不妥,但是顾沉宴眼神坚定地望着她,楚妗心下一动,顺势直起身,顾沉宴握着她的手,十指相扣,并肩而立。
他望着地上乌泱泱的人,沉声道:“平身!”
众人闻言,深深拜下去,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场宫变就如此便落下了帷幕,先帝薨逝,顾沉宴便是众望所归。
最让人唏嘘的便是,楚静姝心心念念许久的孩子,竟然悄无声息的到来了。
只是方才殿中大乱,楚静姝想要趁机逃跑,与顾清河发生了争执,推搡间滚下了台阶,孩子便没了。
许是危机解除,一切都放松了下来。楚妗的肚子于深夜忽然发动。
顾沉宴见楚妗身下的被褥被浸湿,难得慌了神,抖着手,叠声问道:“妗儿,别慌,别慌……”
楚妗咬唇,额间的头发被汗水沾湿,她握着顾沉宴的手,提醒道:“殿下,喊稳婆……”
顾沉宴这才反应过来,急匆匆地跑出了屋子。
东宫内的灯光瞬间亮了起来,恍若白昼。
因为楚妗待产期将近,以防万一,稳婆就住在偏殿,是以楚妗一发动,稳婆便准备好了生产的东西。
殿内人来人往,有条不紊,烛影恍恍,楚妗疼得快要没有知觉了,她发髻散乱,紧紧咬着牙,不让自己痛呼出声。
因为等会儿生孩子还有她留着力气。
顾沉宴赤着脚站在床边,他跪在地上,紧紧握着楚妗的手。
“妗儿,疼吗?没事的,我会在你身边,你别怕,你和孩子都会好好的。”顾沉宴絮絮叨叨,他手指微颤,他也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
楚妗想要冲他笑一笑,可是太疼了,她眼一弯,眼角便滑落了泪。
顾沉宴心疼不已,恨不得自己能够代替她。
稳婆见顾沉宴紧紧握着楚妗的手,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产房里脏乱,您身份尊贵,不必在这里染了秽气。”
顾沉宴阴鸷地瞥了一眼稳婆,冷声道:“这里躺的是朕的皇后,她如今在为朕生孩子,九死一生,你却让朕因为一些血腥气而抛弃他们?”
稳婆被顾沉宴的眼神吓坏了,自古以来,男子都不喜欢进产房,产房里空气不流通,血腥味和汗味夹杂在一起,很是难闻。
她早就听闻皇后深得皇上宠爱,没想到皇上竟然不顾龙体,硬要陪着皇后生产。
稳婆也是女人,她也生过孩子,自是知道女人这生死关头,最希望自己的丈夫陪在身边。
她心下艳羡皇后的福气,但是手里的动作不停,熟练的替楚妗接生。
楚妗的意识开始变得恍惚起来,烛火燃了一整夜,最后天光破晓,她的孩子还没有出来。
稳婆声音里满是慌张,“皇上,皇后娘娘难产了……”
楚妗孕期受了惊,忧虑深重,如今生产便有些困难。
楚妗恍惚之中,听到耳边传来稳婆惊慌的声音,“皇上,您快些做决定啊!皇后娘娘生产了一夜,早就乏力,孩子若是一直待在肚子里,也会窒息而亡。若是皇后娘娘晕了过去,孩子便生不下来,便要破开肚子取子啊!”
“皇上,保大还是保小,还望您尽早决定啊!否则,便是一尸两命!”
顾沉宴手背上的青筋暴露,他眼睛里满是血丝,目光沉沉地落在床上的人身上。
他喉间涩然,像是堵着一团棉花,艰难的说道:“保大,无论如何,都要保住皇后的性命!”
楚妗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小脸煞白,她想要睁开眼睛,阻止顾沉宴的决定,她想要生下孩子。可是眼皮却像是千斤重,睁不开来。
“皇后娘娘!您不能睡啊!”稳婆焦声喊道。
楚妗脑海里一片混沌,她感觉自己走在一个看不到尽头的雾中,她不断地往前走,眼前忽然出现一道刺眼的白光,她下意识眯了眯眼,再次睁开眼却是在一个金碧辉煌的宫殿里。
楚妗很是疑惑,这个地方怎么这么熟悉?她四下走动了一下,发现这里赫然是勤政殿。
楚妗惊讶地捂唇,她怎么会到勤政殿来?
她急忙想要离开,殿外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是一个俊美威仪的人走了进来。
他一袭明黄色的龙袍,头戴金冠,周身满是帝王之仪。
楚妗心下一喜,她笑着喊了一声,“殿下!”
可是顾沉宴却恍若未觉,自顾自踏入了大殿,身体竟然直直穿过了楚妗。
楚妗一愣,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虚幻的,没有影子……
楚妗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安静的跟在顾沉宴身后,随他一同往内殿走去。
他像是许久未曾笑,嘴角抿的紧紧的。
宫人似乎也极为怕他,见他进来,便立刻低垂着脑袋,屏息凝神,生怕被他注意到。
“退下吧!”
他的声音也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感情。
楚妗皱眉,愣愣地看着顾沉宴,这不是她认识的顾沉宴。
顾沉宴随手摒退了宫人,然后一个人站在屋子里,目光空洞,不知道在看什么,半晌,他才动了动脚尖,推开了一扇小门。
他神色晦暗地望着屋子里,楚妗疑惑,那间屋子里有什么吗?
楚妗站在门口,探着脑袋往里看,待她看清楚屋子里的摆设时,倏然瞪大了眼睛。
屋子里的摆设她极为熟悉,自她成婚以来,便是日夜置身其中。
屋子里的摆设俨然与东宫一模一样,无论是窗前的梳妆台,床帐上她亲手所制的香包,抑或是美人榻上她随手放置的仕女扇……
顾沉宴沉默了许久,他站在门口,像是极为害怕进入其中,他手指攥了攥,小心翼翼地踏了进去。
楚妗一怔,立刻跟了上去。
时间像是过了许多年,她不久前才做的香囊此刻却是没有一丝味道,墙上挂着她信手涂鸦的一幅画,如今也褪了颜色。
床榻上的锦被也有些破旧,像是被人时常抚摸,上面的丝线都被勾出来了。
顾沉宴从袖中掏出一壶酒,随即他坐在床前的踏板上,温柔的轻抚着锦被,目光眷恋而深情。
楚妗愣了愣,乖巧地坐在他身旁。
顾沉宴猛地喝了一口酒,烈酒入喉,他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眼底沁出了眼泪。
楚妗心疼地靠近他,想要替他拍拍背,却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他的身体。
楚妗怔然,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心。
顾沉宴平息下咳嗽,忽然仰头靠在床栏上,以手遮住眼睑,他喃喃道:“妗儿,我好想你……”
楚妗心里忽然有些疼,她坐在他身侧,看着他眼角变得湿润。
她后知后觉,她……死了?
楚妗陪着他坐在这间屋子里,枯坐到天明。
随即顾沉宴便出了屋子,收拾好了自己悲痛的情绪,又像是换了个人一般,神色冷然。
楚妗跟着他去了朝堂上,她坐在台阶上,撑着下巴看他杀伐果断,理智英明。
下面的朝臣也几乎换了面孔,当朝丞相不再是周文序,而是一个容貌秾艳似妖的男子。
楚妗诧异地挑了挑眉,这人与姜孟瑶长得可真像,难道是姜孟瑶的孪生兄弟?
她还看到了楚怀璟,他升了官,入了内阁,成为了首辅。
楚妗心里喜滋滋地,觉得自己哥哥真的是太厉害了,他俊朗风仪地站在一众糟老头子露面,简直赏心悦目。看样子,她的哥哥是最年轻的首辅呢!
她坐在台阶上,听了好几个时辰的早朝,发现顾沉宴处事果决,颇有明君之范。
下了朝,众臣都离开了,楚怀璟却是径直跟在顾沉宴身后,随他一同入了勤政殿。
顾沉宴挑了挑眉,淡声道:“你跟来做甚?”
楚怀璟眼神清冷,他嘴唇动了动,低声道:“我听太医说,你前些日子吐血了?”
顾沉宴眉梢微动,不在意地说道:“没事,不值得你大惊小怪。”
楚怀璟却像是忽然动了怒,冷声道:“陛下!够了!妗儿她已经死了七年了,您也折磨自己七年了!您向来不注意自己的身体,每日里也不睡觉,时常饮酒,便是铁打的身子也要垮了!若是妗儿还活着,她也不希望您一直活在悲伤里。您忘了吗?她希望您做一个明君,她想这天下大同,海清河晏,您若是病倒了,她的遗愿还如何能实现?”
顾沉宴沉默了下来,良久,他笑了笑,“我如今难得不是明君吗?海清河晏?我即位七年,励精图治,大燕如今已是盛世,百姓安居乐业,也差不多了吧?”
楚怀璟一惊,失声道:“难道您是想着完成了妗儿的愿望就要去陪她吗?”
顾沉宴不语,目光里闪过一丝柔意,却是默认了下来。
“她等我太久了,我怕到时候我去找她,她会责怪我太慢了……”
顾沉宴语气里含了一丝无奈,眼里却是极为宠溺,仿佛楚妗确实会这样子撒娇。
楚妗站在一旁,她想要去拉顾沉宴的衣袖,像是从前那般,跟他说说话,可是掌心抓了个空。
她早已泣不成声,泪珠不停的往下掉,泪眼婆娑地望着顾沉宴,“我不要你来找我!我要你好好活着啊!”
顾沉宴眉梢微动,忽然转头望过来,定定地看着楚妗的方向。
楚怀璟见他忽然愣住了,他低声唤道:“陛下?”
顾沉宴回神,摇头失笑,自己真的是魔怔了,竟然觉得楚妗就在他身边。
楚妗眼眶微红,画面一转,却是另一座宫殿,宫殿内门窗紧闭,里面满是浓浓的药味,床上传来一道压抑的咳嗽声。
楚妗一愣,慌张地跑上前。
却见顾沉宴病容苍白,虚弱的躺在床上。
他明明不过而立之年,却仿佛垂垂老矣,眸子里毫无光彩,一片寂然。
周围满是太医,他们轮流替他把脉,随即都是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顾沉宴知晓自己的身体,他皱了皱眉,冷声喝道:“滚!”
太医们诚惶诚恐地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顾沉宴与楚妗,楚妗站在床头,她眼睁睁的看着顾沉宴一个人躺在那里,他的手边是她的茶花玉佩,他垂首看着手里的玉佩,低声道:“妗儿,我觉得我应该可以去找你了,你开心吗?”
楚妗捂着唇,摇了摇头,哽咽道:“不开心。”
顾沉宴自顾自说道:“你应该不开心吧。你明明让我长命百岁,可我却早早地就来找你了。”他顿了顿,“没关系,我会哄你开心。”
室内一片寂静,他好像有些乏力,手心的玉佩也有些握不住,“九年了,我有些累了,你想要的盛世我替你完成了,如今该让我去找你了。只要让我找到你,这次我不会再放开你了……”
顾沉宴的声音低了下去,他嘴角含笑,缓缓闭上了眼。
楚妗一惊,“殿下!”
他手中的玉佩跌落在地,碎成了几片,玉佩忽然绽出刺目的光。
楚妗只觉得一阵目眩,眼前的景物忽然扭曲起来,瞬间,她的脑海变得清明,她缓缓睁开了眼,眼前是熟悉的床帐。
“太好了,皇后娘娘醒了!”
“娘娘,您听得见奴婢说话吗?您千万别睡啊!您坚持住,孩子还在您肚子里啊!”
稳婆大声喊道。
楚妗觉得手心传来一阵力道,温热的手掌源源不断地向她输送热意。
楚妗忽然眼眶湿润,她艰难的偏了偏头,却见顾沉宴眼眸通红,一瞬不顺地盯着她,仿佛他一眨眼,她就会消失。
“殿下,我刚刚梦到您了……”楚妗轻声说道。
顾沉宴呼吸一滞,他努力扯出一抹笑,道:“梦到我什么了?”
楚妗却别过头,不再说话,她看着头顶的床帐,忽然涌出一股力量。
她不能死!
她要活下去,她的孩子,她的夫君都在等着她,她怎么舍得抛弃他们?
顾沉宴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家,她怎么舍得抛弃他一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叫声:“生出来了!皇后娘娘!是个小皇子!”
随即便是一道嘹亮的哭声,带着初生的喜悦与希冀,缓缓刺破了黑暗。
天光破晓,连续阴雨的京城此刻却缓缓升起一抹红日,温暖的光芒洒向大地。
天亮了。
——
顾沉宴将自己的登基大典往后推迟了一个月后,硬是要与楚妗的封后大典一同举行。
此时凤仪宫内十分热闹,楚妗一个月前便迁入了凤仪宫内,今日是封后大典,宫中热闹异常。
楚妗一大早便起了,焚香沐浴后,在宫女的伺候下,换上了皇后冠服,凤冠华丽而庄重,楚妗顶着沉重的凤冠,乘轿去了正阳门。
从正阳门到勤政殿铺了一条红毯,楚妗被搀扶着下了马车,停下了正阳门下。
楚妗遥遥望去,顾沉宴一袭玄色冠冕,正身姿挺拔地站在勤政殿前。
阳光颇有些刺眼,恍惚间,他的身影与她梦境中的那道身影重叠在一起。
楚妗忽然就不确定了,那到底是一场梦,还是她真的去了未来,那个未来没有她,只有茕茕孑立,孤身一人的顾沉宴。
明明相隔甚远,楚妗却仍能感受到那道热烈而专注的目光。
楚妗方才还有些慌张地心突然就沉淀了下来,她笑了笑,是未来又如何?
她如今还活着,她即将踏上这条路,一步步走向他,陪着他共创盛世,一览这锦绣山河,璀璨华章。
她会是他的妻,自此荣辱与共,生同衾,死同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