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妗知道的并不多, 但随便哪一条都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驸马你找公主可是要公主替你出面?”
楚妗微顿,撩了下眼皮,目光沉静冷淡, “按道理说, 我身为晚辈, 这些事情本不该插手,可是公主待我亲近, 我自是倾心以待。驸马既然待公主疏离, 合该言行一致, 你既要与公主划清界限, 也应该断得干干净净。何必在需要的时候便求上门来?这世间哪有这么好的事?周家势大, 你得罪了周家,偏偏要华阳公主出面帮你摆平麻烦。”
“既然当初没有本事, 又何必去招惹周家?不过是仗着华阳公主的势罢了!”
楚妗说完,脸上挂着嘲讽。
蒋泽川脸色难看,他咬了咬牙,有些难堪, 他看了一眼华阳公主,却见她罕见的沉默了下来,并没有打算阻止她。
真面目被揭穿,蒋泽川有些狼狈, 他喉间涩然,道:“太子妃,您不要血口喷人!”
楚妗挑了挑眉, 道:“既如此,那与周家和解的事情,便不要来麻烦公主,驸马自行解决便好。”
蒋泽川瞪大了眼睛,只是他自认作风高洁,请华阳公主出面摆平周家的话,如何也开不了口。
他只能甩袖离开。
华阳公主看着蒋泽川离开的背影,沉默了半晌,忽然摒退了丫鬟。
楚妗心下有些忐忑,自己这样对待蒋泽川,她不会生气吧?
华阳公主忽然道:“他是不是不长眼得罪了你?你向来和善,从未言语这般激烈……”
楚妗一愣,没想到华阳公主居然选择站在她这头,不是觉得她越俎代庖,当着她的面不给蒋泽川好脸色,而是选择相信她,事出有因。
楚妗心底划过一抹暖流,她正色道:“公主,我知道接下来的话对您来说,也许有些不可置信,但是我所言皆是属实,我并没有证据,但我还是觉得,您应该知道蒋泽川的真面目。”
华阳公主眼神微凝,呼吸滞了滞,心底隐隐有些预感,她艰难的笑了笑,道:“什么真面目?”
楚妗隐去了自己靠着玉佩的关系,而听到了蒋泽川与陆晚晚的谈话这一过程,只是委婉地将蒋泽川的话,以及当年陆晚晚假死的真相说了出来。
出乎楚妗的意料,华阳公主听完,除了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并未见悲痛欲绝的神情。
楚妗忽然有些不确定,这么淡定,到底有没有相信自己?
屋子里气氛有些沉闷下来,良久,华阳公主捏了捏眉心,声音有些疲倦,她道:“我有些累了,妗儿,你先回去吧。”
楚妗迟疑了一瞬,缓缓起身告辞。
她心里打定主意,若是华阳公主不相信她的话,她届时与顾沉宴商量商量,无论是严刑逼供,还是威逼利诱,都要让蒋泽川亲口承认当年的罪行。
回了东宫,屋檐下点着三两盏宫灯,暖融融的光芒洒在石阶上,照亮了一小片路。
正殿的殿门大开,正对着大门的位置放置了一张书桌,顾沉宴正执笔批阅着奏折,微垂着的脸上满是认真的神色。
楚妗脚步缓缓停下来,就这样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的人。
华阳公主婚姻的不幸,让她越发觉得自己的婚姻虚幻得不真实。
这世间最容易的便是真心,就如同这世间父母,对待儿女总归是无私得让人肃然起敬。
最难得的也是真心,就如同华阳公主耗费了自己十余载的时光,让自己活得可怜又可悲。
她当初的愿望是嫁给一个平凡人,不求显贵,只求能够吃饱穿暖。如今命运的轨迹让她与她的愿望背道而驰,她一举嫁入了东宫,嫁给了这世间最尊贵的男子。
而那个男子给了她一个温暖的家,免她颠沛流离,免她无枝可依。
似有所感,顾沉宴忽然放下了手中的奏折,遥遥望过来。
摇曳的烛光下,顾沉宴气质华贵如月,他未曾犹豫,起身走出门来,如同最平常的夫妻一般,握住了她的手。
“回来了?在公主府可是用了膳?手怎的这么凉?”
楚妗愣愣地看着顾沉宴,一言不发。
顾沉宴这才察觉出楚妗的不对劲,他眼底闪过一抹担忧,轻声问道:“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楚妗摇了摇头,小声道:“殿下,您不要对我太好了。”
顾沉宴一愣,有些哭笑不得,理所当然的说道:“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楚妗抬起头,郑重其事的说道:“您对我太好了,若是有一天我习惯了您的好,而您却忽然收走了那些好怎么办?”
顾沉宴挑了挑眉,屈指弹了一下楚妗的脑袋,“一天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顾沉宴这一下着实没有手下留情,楚妗捂着额头,眼里霎时沁出了泪,疼。
顾沉宴语气里带了一丝愠怒,“这种话以后莫要再说了,我何曾有过要收回对你的好的念头!”
楚妗笑了笑,未曾回话,无论是什么山盟海誓,总会有违背的时候,皇家多薄幸,当年建安帝也真心爱慕云绣,最后还不是为了权势背弃了自己的发妻?
楚妗明明知晓这种道理,却一想到未来的某个时间,顾沉宴毫不留情地收回了他的好,甚至用一种陌生而疏离的目光看着她,她便觉得心好像漏跳了一拍,瞬间感受到了一种铺天盖地的绝望。
顾沉宴洞察楚妗的心思,他抿了抿唇。
这个男权至上的时代给予了男子极大的便利,这世间男子大多三妻四妾,朝三暮四。
更何况他身为储君,楚妗心底缺乏安全感是应该的。
任他舌灿莲花,做出了多少口头上的承诺,远不如用行动来证明。
一切,时间会证明。
楚妗自从将真相告知华阳公主,提心吊胆了三日,却不料华阳公主像是沉寂下来。
午后,楚妗刚整理好证据,打算让人备车前去公主府,就见宫女满脸震惊,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太子妃,您去看看吧,奴婢听说华阳公主要休夫了!”
楚妗一惊,手里的纸张掉落在地,不敢置信地问道:“此话当真?”
这,沉寂了三日,没想到一出门,却是往平静的湖里扔了块大石头,激起巨浪啊!
楚妗连忙让人备了马车,匆匆来到了公主府。
此刻公主府外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把整条街都围得水泄不通。
侍卫上前将人群分开,露出一条宽阔的道路,马车缓缓前行。
楚妗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待在马车里,她偷偷地掀开了车帘,却见公主府大门洞开,华阳公主一袭火红色织金宫裙,热烈得像是一捧火,明艳娇美。
她一改往日的沉静,妆容精致,凤眼微挑,带着凌厉,她手中握着一根鞭子,冷笑地看着大门口的蒋泽川。
她的身旁候着许多手持大刀的宫中侍卫,个个虎背熊腰,厉目圆瞪,看上去很是骇人。
蒋泽川脸色煞白,他强自镇定地说道:“公主,当初你我之间是先帝旨意,怎可容你这般轻率?休夫?滑天下之大稽!自古只有男子可以休弃妻子,哪里轮得到女子休弃夫君?”
华阳公主冷笑一声,忽然扬手,空中传来破空声,“咻”的一声,她手中的鞭子就甩到了蒋泽川身上。
蒋泽川的手上瞬间多了一道红痕,蒋泽川没想到华阳公主居然真的敢甩鞭子!
她疯了!
他抽了一口凉气,抖抖索索地说道:“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温柔大方,体贴入微,怎么如今变得这般粗鲁野蛮……”
蒋泽川是真的觉得如今的华阳公主粗俗而野蛮,他是读书人,骨子里便是迂腐,认为女子就该安分守己,相夫教子。
更何况他只见过温婉柔顺的华阳公主,如今迎面一鞭子,让他大惊失色,越发觉得华阳公主是气疯了。
华阳公主居高凌下地看了一眼他,蒋泽川痛心疾首,是真的以为她悲痛之下,性情大变,他哪里知道,以前她约束自己,强行将自己的性子改变,因为她知道蒋泽川喜欢温柔的女子。
初始她是因为想要展示给他最好的一面,后来是真的对他失望透顶。一直以来,在蒋泽川为数不多的印象中,她总是安静而温柔的一个人。
娇蛮任性,这才是她的真性情。
华阳公主嘴角嘲讽,“若是我和父皇若是知道,当初你是这样一个阴险狡诈、自私自利的人,我便是绞了头发做姑子也不会嫁!你不是怨恨我当初以权势逼得你和陆晚晚分离吗?如今我便让你看看,真正的仗势欺人!”
“让一让,让一让!”人群里忽然挤出来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他显然是急急忙忙而来,脸上满头大汗。
“臣见过公主殿下!”
华阳公主挑了挑下巴,道:“文书带来了吗?”
男人是户部尚书刘庆,他闻言,立刻从袖中掏出一份文书,捧至身前,“带来了,皇上已经在上面盖了章,您与蒋泽川的夫妻关系就此解除。”
蒋泽川一愣,嚷道:“不可能!皇上不会同意的,这般惊世骇俗的行为,实在是有损皇家颜面,况且这是先帝的旨意!”
“这就是权势啊!我若是休夫,户部立刻便拟好了文书,强制解除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华阳公主笑了笑,她四下环顾了一圈,从人群里看到了陆晚晚,她道:“你不是不愿意娶我吗?不是觉得我霸占了你的正妻之位吗?我如今休了你,让你心爱的陆晚晚能够摆脱外室的身份,成为你光明正大的妻子啊!”
她摆了摆手,立刻有侍卫冲入人群,将陆晚晚提了出来。
陆晚晚小脸煞白,惊慌失措地挽住蒋泽川的手。
“难道,你舍不得驸马之位?比起陆晚晚,你还是觉得利益更重要吧?”
陆晚晚听着华阳公主的话,心下一跳,下意识看向蒋泽川,却没想到蒋泽川神色狼狈地躲开了她的视线。
陆晚晚的心顿时沉了下去,她与他相处了这么多年,又怎会不清楚他闪躲的原因呢?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蒋泽川心里是最重要的,当初他为了她可以放弃仕途,公然抗旨,为了她忤逆母亲,想出了假死的计策,甚至为了她,搬出了公主府。
可如今,这么好一个机会摆在他面前,华阳公主不再占着正妻的位置,他们可以回到以前,做一对正常的夫妻,可是蒋泽川却不乐意了!
华阳公主摇了摇头,不解道,“当初我怎么会眼瞎看上你,竟然爱慕了你这么多年……”
蒋泽川听到这话,眼睛一亮,上前一步,道:“公主,您还爱我不是吗?我答应你,以后搬回公主府,不再养外室了,你让户部将文书销毁吧!”
他不能丢了驸马之位啊!周亮还对他虎视眈眈,许久没有动手不过是顾忌华阳公主和她身后的太子殿下,如今华阳公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他断绝关系,周亮知道了,定然不会放过他的!
他以前有恃无恐,仗着华阳公主,吞了周亮几万两白银,若是他没了靠山,落到周亮手里,他会死的!
华阳公主扬手,狠狠甩了一下鞭子,蒋泽川下意识躲避,却不料鞭子落在了他的脸上。
顿时,他的脸上破开一条口子,鲜血淋漓。
华阳公主厌恶道:“我早就死心了,这么多年,不过是因为当初逼死陆晚晚的愧疚罢了,可如今陆晚晚根本没有死,这不过是一个惊天骗局,那丝愧疚也消失的一干二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