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心底那丝不如意冒出了头, 楚静姝就觉得方才还可口的饭菜,瞬间味同嚼蜡。

楚妗与顾沉宴自成一个世界,旁人干涉不得。本该是主人公, 享受娘家人众星捧月的楚静姝也神色郁郁。

众人发觉两边的气氛都不太对, 本就不敢说话, 如今更是小心翼翼,一顿饭吃得尴尬不已。

丫鬟将桌上的东西撤下去, 众人纷纷起身, 去了抱厦。

抱厦空间宽敞, 众人不再聚在一起, 三三两两结伴而坐, 便也自在了许多,也渐渐话多了起来。

老夫人为人重利, 偏又长袖善舞,与能够带来利益的人,向来是和蔼温和。

当初知晓她是未来会嫁入宁王府,待顾清河也颇为上心, 一心想要拉拢顾清河。

是以顾清河对老夫人的印象一直很是不错。

老夫人略有些疲态,邓嬷嬷在她的腰后垫了一个软枕,老夫人舒适的靠在上面,扯着笑与顾清河话家常。

顾清河一一作答, 眉眼间不见丝毫不耐。

楚妗与顾沉宴坐在不远处的窗户下,两人之间放置了一盘棋,正在对弈。

顾沉宴神色闲适, 修长的手指间捏了一颗白玉棋子,不停的把玩。

楚妗端坐在他对面,揪着细细的眉,一只手捏着一颗墨玉棋子,神色凝重地盯着棋局,颇为苦恼。

他们二人并不关心屋中的人或事,自顾自地下着棋。

顾清河谈笑间不经意扫了一眼,便看到让他很是惊诧的一幕。

顾沉宴的棋艺向来是高超,楚妗做为初学者,能够在他手里撑过十招,便也是了不起的。

可是偏偏两人对弈良久,都未曾分出胜负。原是顾沉宴时不时在楚妗将要败北的时候放水,让楚妗多次逃脱罢了。

窗外的阳光隔着琉璃窗倾泻而下,洒在两人身上,为两人镀上一层金边,美好的恍若画卷。顾沉宴嘴角含笑,眼神带了丝丝缕缕的暖意,他随意地放下了棋子。

楚妗本来揪着的眉忽然舒展开来,黑白分明的眼里蓦然亮起来,眉眼弯弯地道:“我赢了!”

他眼神一滞,顾沉宴这人向来高傲自负,从不放过打击别人的机会,如今竟然为了讨佳人欢心,步步为营,只为输一盘棋。

顾清河眼神沉下来,幽深的目光落在楚妗身上,神色晦涩难辨。

顾沉宴似有所感,撩了下眼皮,本该暖融融的眉梢在转向顾清河的时候,一寸寸冻结起来,仿佛是终年不化的雪山,冰冷凛冽。

顾清河不知为何,忽然有些不敢直视,狼狈而仓皇地避开了顾沉宴的视线。

顾沉宴懒洋洋地收回目光,眼尾微垂,带出一抹笑,轻声夸赞道:“真厉害!”

……

楚静姝的回门宴结束后,热闹了许久的定国公府也终于可以消停一会儿了。

宫中的钦天监夜观天象,推演许久,后呈给了建安帝一个宜嫁娶的好日子,七月七。

这个日子恰好便是七夕,更是寓意美好。

建安帝龙心大悦,便拍板下来,那日便是太子的大婚之日。

一眨眼便到了七月份,定国公府这些日子里,人人可谓是忙得脚不沾地。

这次的准备工作,较之楚静姝的婚礼还要盛大隆重。宫里派了许多内务府的人来帮忙,毕竟是太子的大婚,需要记入史册,马虎不得。

两人其实也是不能比,一个是太子妃,一个是世子妃,虽然都是嫁入皇家,成为皇家儿媳妇,但是两人身份上便是天壤之别。

太子妃日后若无意外,便是要成为垂范天下的皇后,而世子妃顶了天也就是王妃,皇后为君,王妃为臣,王妃见了皇后便需要三跪九叩,毕恭毕敬。

迎亲的前一日,定国公府的祠堂大开,阖府上下皆行至楚家祠堂。

楚妗在长乐苑焚香沐浴之后,换上了燕居冠服,衣裳是红罗大袖长裙,上锈凤纹,头上戴着的是双凤翊龙冠,珠翠宝石,华贵异常。

楚江涛一袭黑色镶金边的国公常服,玉带金冠,威风凛凛地候在门外。

楚妗在楚江涛的指引下来到了楚家祠堂,向祖先行礼,祭奠。

行礼完毕之后,楚妗饮下杯中酒水,小心翼翼地挽好衣裳,屈膝跪在楚江涛身前。

眼前巍巍颤颤的双凤衔珠,闪耀着夺目的光彩。

楚江涛神色有些恍惚,他眉眼复杂地望着身前姿容绝艳的女子,心里生出一抹愧疚,自己好像从未尽到一个父亲的职责,她便要嫁到那入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了。

他难得有些伤感,眼眶微红,语气里满是郑重,嘱托道:“尔往大内,夙夜谨慎,勿违君命。”

楚妗垂首,“小女恭听父亲之言。”

王清荷目光落在楚妗身上,同样是伤感,她心底还有一丝遗憾,自己到底是等不到楚妗的原谅了。

她温声道:“尔往大内,夙夜躬勤,勿违君命。”

楚妗应道:“女儿受教。”

楚妗随即在女官的搀扶下,直起身,一路拖着华贵的衣裳回了长乐苑。

祭告祖宗之后,便只要静候翌日的亲迎礼。

亲迎这日,定国公府天不亮就起了身,热闹不已。

各个院子都灯火通明,满是进进出出的丫鬟其中长乐苑尤其忙碌。

无论是内室还是院子外,挤满了人。

内室是满目亮眼的红,喜庆非常,楚妗坐在梳妆台前,换上了正式的太子妃冠服,外罩大红色的霞帔,上面的金色丝线在烛光下流光溢彩。

女官有条不紊地上了妆,整理好服饰后,亲自扶着楚妗去了前院,老夫人与众位长辈都候在那里,楚妗进去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后,凝神听长辈训话。

女子嫁人,长辈都会说一些为人处世之道,便于女子嫁到夫家之后,能够与婆婆和夫君好好相处,绵延子嗣。

老夫人眼里满是激动,尽量挑了一些重要的话说,毕竟这大婚讲究良辰吉时,一点也耽误不得。

随即楚妗便拜别长辈。

由女官搀扶着回了长乐苑,静静的等候迎亲的队伍。

太子妃冠服沉重,一趟走下来,楚妗只觉得脖子酸痛,她端坐在大红色喜床上,手指紧紧攥在一起,掌心满是冷汗。

不知等候了多久,外面传来爆竹声,夹杂着礼乐声,喧闹不已。

门外的丫鬟压低声音,但是楚妗仍能听到其中的激动。

楚妗心下一跳,下意识握了握手,她便知道,顾沉宴来了。

她眼睫微颤,心底忽然涌上紧张与茫然,她微垂着眼,心底暗道,她要嫁人了,要嫁给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男子,自此以后,她不再是楚妗,她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女子,入主中宫,垂范天下。

她脑海里闪过过往的点点滴滴,她本该灰暗的人生仿佛就是因为他的闯入,而变得明亮起来。

女官望了一眼桌上的沙漏,俯身上前道:“太子妃,时辰到了,您该去前院了。”

楚妗头上顶着沉重的太子妃凤冠,背脊挺直,闻言只是微微颔首。

女官弓着身,小心翼翼地将楚妗扶起来,楚妗步伐缓慢,踏着稳重的步伐,迎着温暖和煦的阳光,一步步踏出了长乐苑。

外面传来敲敲打打的礼乐声,女官搀扶着楚妗往前院走去,一路上,丫鬟皆跪在地上,恭声道:“太子妃万福!”

楚妗一路行来,那些或善意或不善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忽然油然而生一丝真实感。

那些人恭敬的喊声,让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太子妃。

距离前院越近,前院的动静就越发清晰,楚妗甚至能够听到众人朝着顾沉宴行礼的声音。

楚江涛今日穿着最正式的朝服,他见到顾沉宴,得先向太子下跪行礼,然后才听到礼官在一旁高声唱喝道:“皇太子奉制行亲迎礼。”

楚江涛站起身,躬身立在顾沉宴身后,跟着顾沉宴与众位礼官走完了整个流程。

楚妗从侧门进入,隔着八折云母屏风,静静的等候顾沉宴,云母屏风并未完全阻隔视线,楚妗能够模模糊糊的看到另一旁的顾沉宴,俊朗风仪,气势沉沉。

终于,最后那个悠长的声音唱道:“礼毕!”

顾沉宴视线从屏风上收回来,恋恋不舍的觑了一眼屏风后身姿绰约的影子,到底是按照流程,先行出门。

待到顾沉宴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口,丫鬟才将云母屏风撤下去,女官引着楚妗跟上顾沉宴的步伐。

定国公府的大门外停着一驾凤鸾车驾,红纱掩映,精致奢华。

女官小心翼翼地扶着楚妗上了车,随即一声高喝:“起!”

车驾缓缓移动起来。

太子大婚向来是城中的焦点,京城宽阔的街道上挤满了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

迎亲礼完成以后,车驾缓缓驶入午门,午门外皇太子和太子妃需要下轿走路。

宫人降轿入宫,楚妗手心一紧,车轿外明明热闹不已,可是楚妗仍是听清楚了顾沉宴沉稳的脚步声,一声声,像是踩在她的心头,让她无端期待。

顾沉宴上前,轻轻地揭开帘子,沉暗的空间内霎时间被人带入一道光,楚妗下意识抬起眼,明亮耀眼的阳光,带着温暖,洒进了她的眼底。

楚妗第一次见这般盛装的顾沉宴,他一袭玄色太子礼服,广袖上镶着金边,阳光下流光溢彩,他头上的九旒冠带着玉白色的珠帘,轻轻晃动,楚妗一眼便对上了他深邃而冷沉的眼眸。

楚妗的心忽然像是小鹿乱撞一般,激烈的跳动起来。

阳光这般热烈,夺目得让她生出了一丝恍惚,仿佛他们回到了三月微暖的午后,顾沉宴斜斜躺在花枝繁茂的桃花树上,慵懒地俯眼望着她,言笑晏晏,带着春日的光与暖,那般强势地闯入了她的世界。

自此,她与他仿佛命运一般,纠缠在了一起。

当年的因,如今便成为了果。

她要嫁给他,成为他的妻,自此,荣辱与共,祸福相依。

顾沉宴缓缓伸出手,眸光温暖,带了一丝鼓励。

楚妗目光澄澈,黑白分明的闪过一丝坚定,缓缓将手置入顾沉宴的掌心。

顾沉宴掌心温热,他触碰到楚妗被汗液浸湿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手,稍稍用力,楚妗顺势直起身,踏出了轿鸾。

一旁的宫人以帷幕遮之,太子妃下轿。

顾沉宴搀扶着楚妗下了轿,便松开了她的手,背脊挺直地站在了楚妗的右手边。

两人肩并着肩,相携往金銮殿走去。

正午时分,阳光照耀在汉白玉台阶上,热烈耀眼。红色的地毯铺陈开来,鲜艳如血。

楚妗一步步走上台阶,长长的裙裾在身后展开,宛如盛开的牡丹,雍容华贵。

顾沉宴与她步伐一致,一步一步往金銮殿走去,汉白玉阶旁侍立着宫人,皆屏息俯身,不敢直视两人的身姿。

两人雍容前行,如登九霄。

前方是望不见尽头的阶梯,仿佛她以后的命运,楚妗心底忽然生出一丝不确定,她手里握着玉圭,下意识望向一旁的顾沉宴。

珠帘轻晃,她看不清他的神情,顾沉宴似有所察,侧首望过来。

他轻轻动了动唇,无声道:“别怕……”

楚妗心底忽然生出一丝说不出的感觉,仿佛自己的命运便是再困难,听到这一句“别怕”,便会生出无穷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