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妗轻手轻脚的跑到长剑住的屋子, 她手轻抬,还未刚碰到门,里面就传来一声低呵声:“谁!”
楚妗轻舒了一口气, 小声道:“长剑, 是我。”
里面静了一瞬, 随即是轻巧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 露出长剑不苟言笑的脸。
“楚二小姐, 这么晚了, 您找属下可是有要事?”长剑愣了一瞬, 躬身道。
楚妗深吸了一口气, 低声说道:“我刚刚听到有人要来放火烧了清风院。”
长剑怔然,道:“您在何处听到的?”
楚妗一愣, 眼神闪躲,总不可能告诉他在玉佩里听到的吧?他怕是会认为她得了失心疯。
“我夜里睡不着,便去后山走了走,没想到听到了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说是要把清风院一把烧光。从他们的话中,我听到了主使人是一个叫邓四的人,他给了一千两请两个人做事。那两人听他们的称呼,好像是两兄弟, 老大不知名字,老二叫二虎。他们如今在东边小山坡的彼岸花花丛里,因为扛了煤油, 上山的速度并不快,按照他们的速度,大概还需要一炷香才能走到清风院。”
楚妗稍稍换了个说法,她眼眸清亮,黑白分明的眼眸清凌凌的,眼睫微颤,看上去很是害怕,却仍然条理清晰,几句话就将重要的信息全部告诉了他。
长剑心里升起淡淡的钦佩,越是危急的情况,越是能够看清楚一个人的随机应变的能力。
楚妗稍稍顿了顿,忽然担忧的问道:“长剑,你知道那个邓四是谁吗?他为什么要害太子殿下啊?”
长剑怔然,他在心里默默的将楚妗话里面的人全部想了一下,什么邓四,什么二虎,瞧着就像是地痞流氓的名字,还有一千两银子,长剑沉默了一下,太子殿下的命可不止一千两银子。
太子殿下手段狠厉,得罪了许多人,但是那些人大多都是敢怒不敢言,极少数人想要反抗,但都会被更加残酷的手段吓怕。况且,太子殿下身边侍卫众多,保护严密,稍有风吹草动都会被察觉,这放火的手段太过于低劣,不像是那些人的手段。
长剑想到太子殿下将他留下保护楚妗,说明楚妗的境地并不是很安全,他觑了一眼楚妗,斟酌了片刻,还是决定如实相告:“属下觉得这些人不像是冲着太子殿下来的,反倒是冲着您来的,这放火的手段太过于低劣,太子殿下身边守卫森严,这种小伎俩难以实现。这种□□的手段,像是那些地痞流氓才会有的。楚二小姐,您不妨想一想,您可有得罪什么人?或者,有谁想要至您于死地?”
楚妗沉默了一瞬,眼睫缓缓垂下。
有的,楚静姝。
夜风吹在身上,激起细细密密的寒意。
楚妗低垂着眼,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真当她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吗?
上次皇宫里的事情,她便有些怀疑楚静姝,楚蔷性子冲动,只是有些小脾气,连脸上的表情都不能好好管理好,实在不是心机深沉的人。
而且当时算计她的人,还有皇后和周若薇,周若薇娇蛮,很是狂妄,定然是看不上没有心机的楚蔷,更何况还牵扯了皇后。
楚妗后来静下心来想了想,要将她们三人联系起来,只有楚静姝能够完成。
皇后喜欢楚静姝,时常召她入宫作陪,她与周若薇关系也不错,楚蔷又十分信任楚静姝。
只有楚静姝作为她们中间的纽带,且旁敲侧击的暗示她们可以利用药物将她毁了,这个计谋阴毒,但是无比有效,只要楚妗失了贞,那她便不可能成为太子妃,周家和楚静姝都能获利。
楚静姝当真是布了一个好大的局啊,利用周若薇与楚蔷对她的嫉妒,借刀杀人,后来事情败露,楚蔷和周若薇都折了,就她完全摘了出去。
只是楚妗苦于找不到证据,而且她已经让楚蔷和周若薇受到了惩罚,便想着息事宁人,更何况楚静姝都要出嫁了,到时候她是世子妃,两人隔着宫墙与庭院,一辈子也见不到几面,楚静姝定然会收手。
楚妗冷笑了一声,嘴角满是嘲讽,是她高估了楚静姝的善,也是她低估了她的恶。
没有将她的声誉毁了,如今倒是要拿她的命吗?
长剑见楚妗嘴角的笑意像是淬了冰,竟让人脊背发凉。他默默地退后了一步,心里暗道,不愧是太子殿下亲自选的太子妃,竟然周身的气势与他不相上下。
他迟疑片刻,恭声道:“二小姐,要不要属下前去将他们二人抓过来审问一番?”
楚妗沉默了一会儿,道:“不用,让他们来烧。”
不论是那两个准备放火的人,还是那个叫邓四的人,都不是幕后主使。就算长剑将他们两人抓来审问,最多也只能从他们嘴里翘出邓四,而邓四身后的楚静姝,却是找不出来。
而她想做的则是,将楚静姝抓出来,来一个人赃俱获。
楚妗沉吟片刻,忽然道:“长剑,你等会儿先下山,去找主持,告诉他清风院着火了,让他带一些僧人上来灭火。”她微微顿住,问道:“清风院有多少侍卫?”
长剑答道:“加上属下大概有十五人。”
楚妗轻轻颔首,道:“你让一个人在火烧起来的时候,赶快跑到楚家所住的小院子里去,让他告诉他们,说是清风院着了火,而我受伤惨重。”
长剑一愣,有些不理解楚妗的意思,什么叫受伤惨重?难道还要上演苦肉计?
楚妗解释道:“幕后主使定然在暗中等待着结果,只有我出了事,他们才会相信他们的计策成功了。邓四不是真正想要我的命的人,他的背后另有其人。放火的两人放了火,只要确认我在屋子里,待火势渐长,足够将我困在屋子里,随后就会离开。我有很好的观察过厢房的结构,除了房门,还有一扇窗户可以逃出来。我先在屋内假寐,窗户下你派人在外面接应我,等火烧起来了,我便从里面逃出来,并不会真正的受伤。”
“那兄弟二人完成了任务,必定要去问邓四要银钱,你派人一路跟在他们俩身后,确定他们与幕后主使会面的地方。”
“我心中有怀疑的人,她就在白马寺中。到时候你要做的,就是将老夫人他们引至他们会面的地方,来个人赃并获。”
长剑目瞪口呆,实在难以想象,楚妗瞧着柔弱温软,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清楚了所有的对策,雷厉风行,将所有人都安排好了。
长剑迟疑了片刻,道:“若是您怀疑错了呢?”
楚妗心里闪过一抹犹豫,然后肯定的点了点头,“不,就是她。”
除了她,没有人三番五次地想要毁了她。
长剑想到太子殿下临行前吩咐他,无论楚妗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他都要满足她。
长剑不再犹豫,拱手应是。
他按照楚妗的吩咐,先是让一个侍卫去告诉住持清风院着了火,随即便是找了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躲在楚妗的香房窗户下。
无论幕后主使是谁,楚妗才是最重要的。他的职责是保护好楚妗的安全,虽然楚妗提前安排好了,但是这件事本就危险十足,火场逃生,稍不小心,就是葬身火海。
太子殿下将楚二小姐交付给他,他定要好好保护她。
是以安排解救楚妗的人,不是按照楚妗计划中的一个,而是四个,他也在其中。
他将领着楚家人去现场的任务交给了一盒办事稳妥的侍卫了。
楚妗也悄悄地回了房间,和衣躺了下来,闭着眼假装睡觉。
楚妗只觉得心慌意乱,她回了房间,脸上再也没有了方才的从容不迫,她才十五岁,她并不是无所畏惧,她也害怕呀!
她一想到有人想要她的性命,若不是今日种种机缘巧合,她便会葬身火海,连尸骨都不剩。她便双肩颤抖,浑身发冷。
她紧紧攥着手,指甲陷在肉中,她却丝毫不觉得疼。
她心中默默念着经文,本想着她身处寺庙,这佛祖悲悯众人,定然会保佑她。
可不知为何,这经文一念出来,她脑海里却是昨夜的场景。
烛火下,顾沉宴骨节分明的大掌中握着笔,挑着眉望过来,顿时生出一丝冷厉矜贵,宛若神明。
楚妗心里忽然就像是有了主心骨,她颤抖的双肩渐渐平缓下来,因为方才一直紧绷着身子,如今放松下来,竟有些酸痛。
她悄无声息地翻了个身,却无意间发现在枕头下好像有什么东西。
楚妗一愣,小心翼翼地摸索了一下,抽出来一个小小的平安玉扣。玉扣入手生温,玉质剔透,看得出玉质极好,这小小的一块,便价值连城。
她借着月光,看到了玉扣上浅浅刻了一个“宴”字,笔迹熟悉,恍若她亲手所写。
楚妗鼻间一酸,眼角带了一丝湿意,可她却蓦然弯了唇。
不怕的,楚妗。
……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极力踮着脚,努力不发出声音。
若不是楚妗并未睡着,正聚精会神的注意着门外的动静,这么小的声音,她怕是根本就听不到。
那两人先是往屋子里吹了些迷香,楚妗一查觉不对劲,便立刻屏住了呼吸。
那两人推开门走进来,两人小心翼翼地来到了床前。
大虎嗅了嗅,低声嘀咕了一句,“这屋子里的味道怪好闻的。”
随后两人不在意地摇了摇头,绕过屏风往内室走去。
他们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大虎指了指,说道:“去确认一下,是不是我们要杀的人!”
二虎探头看了一眼,刚想说话,视线触及楚妗的容貌后,发出了一声吸气声,“妈呀,这女人长得也太美了吧?”
大虎看了一眼,也有些愣住了,随即他猛地拍了一下二虎的脑袋:“干什么!我们是来杀人的,不是来看女人的!既然确定了是这个女人没错,我们就出去点火吧!”
楚妗心下一沉,果然是冲着她来的,她心底涌上恨意,那就是楚静姝无疑了。
二虎摸了摸头,想了想说道:“大哥,这么漂亮的女人,要不我们先享用一下?反正都要死了……别浪费了这么漂亮的脸蛋儿啊!我还没上过千金小姐呢!”
楚妗呼吸一滞,差点惊声叫出来,她死死掐着手心,才压下到嘴的惊呼。
大虎犹豫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不行,邓四让我们放了火就立刻回去,他不能在白马寺久待,我们要立刻去拿钱,这个节骨眼上,我们不要节外生枝!”
二虎遗憾地咂了咂嘴,但还是听从了大虎的安排。
他们确定屋里的人是楚妗之后,便立刻出门,两人将桶中的煤油全部倒在墙上,随即将火折子往里面一扔。
“轰”的一声,墙面上顿时燃起大火,两兄弟等了一会儿,确定这火能够将人困死在里面,这才拍拍手,飞快地离开。
两人只想着去拿自己的一千两银子,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们身后悄无声息的跟着一个人。
以及屋子的侧面有一扇窗被人打开,窜进去四个人,不一会儿,这四人呈保护姿态将一美貌女子护送出火海。
火光映照下,女子的双眸像是燃着两团小火把,明亮而炙热,火光跃动,里面的两簇小火把也窜动起来,隐隐带着焚烧一切的决然。
“不好了,不好了,清风院走水了!”
山下的小院子响起一声惊慌失措的喊叫声,平地起惊雷,这一声喊叫让安静的院子瞬间沸腾起来,各个屋子争先点灯。
东边的屋子里疾步走来一个人,男子衣裳微乱,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发冠也有些微斜,显然是匆忙之下,连仪容都来不及整理。
楚怀璟眼底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他浑身冒着寒气,哑声道:“你说什么?哪里走水了?”
侍卫微惊,被楚怀璟一身冷冰冰的气势吓得有些哆嗦,但到底是在太子殿下当差的人,抗寒能力还算不错,于是他稳了稳心神,道:“属下说清风院走水了,侍卫长派属下前来告知。”
侍卫长是长剑。
楚怀璟眉间一皱,周身的气势变得越发冷沉。
侍卫话刚落,他只觉得眼前划过一抹冷风,楚怀璟的身影就消失不见。
侍卫摸了摸脑袋,他还有话没有说完呢!
院子里的门陆续打开,最先开门的是钱氏,钱氏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叠声问道:“什么?你说什么?哪里走水了?”
随即是王清荷与楚静姝的屋子,王清荷与楚静姝挽着手,站在房门口,静静的看着院子里的人。
侍卫再次答了一遍,他怕钱氏也像楚怀璟一样,话都没听完就急急忙忙地跑了,他连忙补充道:“楚二小姐受伤严重,好在侍卫长派属下来请各位夫人小姐去一趟。”
钱氏高高提着的心听了这话,缓缓放下来,她轻呼一口气,没有性命危险就是万幸了。
随即她皱了皱眉,道:“请了大夫吗?”
侍卫点了点头,道:“已经派了人快马加鞭下山去请大夫了,夫人放心。”
他说着,视线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院子里的人。
随即他就看到西边的香房中,有一位端方明艳的少女同她身边的夫人低声说了几句话,便悄声离开了房间。
王清荷待楚静姝走了,她才出了屋子,淡声道:“请了大夫就好了,为何还要把我们大家都叫醒?我们又不是大夫,受了伤找我们又有何用?”
王清荷一想到今日楚妗当众忤逆她,给她难堪,她的心里就像是蕴了一团火,烧的她整个心都疼。
她理智全无,说出来的话尖酸刻薄,冷血无情。
院子里的人对王清荷的话震惊不已,皆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这是一个母亲能够说出来的话吗?自己的女儿受了重伤,生死未卜,她却连看都不想去看一眼。
这哪里是母亲?这都不能称之为人了!
老夫人在一旁,老脸紧紧绷着,一拄拐杖,沉声喝道:“老大媳妇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二姑娘如今重伤,我们这些做亲人的,理应去看望,守候着她身旁。你若是不想去,立刻就给老太婆滚,滚下山去!”
王清荷对于老夫人这个婆婆还算是比较畏惧,老夫人生气,她只好呐呐道:“媳妇不是那个意思。”
老夫人冷哼了一声,看了一眼周围,忽然皱了皱眉,道:“世子在哪里?”
侍卫答道:“世子去清风院了。”
老夫人一愣,随即大惊失色,喊道:“快去拦住他,他不能见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