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王清荷跌坐在凳子上, 神色恍惚。

楚静姝见状,立刻上前,担忧道:“母亲, 您怎么了?”

王清荷深吸一口气, 压下心底的惊悸, 道:“我没事。”

只是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微颤抖,显然看得出王清荷说的是谎话。

她转头看到楚静姝眼底满是忧心, 她勉强笑道:“你不用担心, 我真的没事。”

楚静姝一愣, 眼底闪过一抹复杂。

王清荷对她而言, 确实是一个好母亲, 她心底略有些遗憾,她不止一次想过, 她是她的亲生女儿,她会活得多么耀眼夺目,真正的让人艳羡。

她俯身蹲下身子,垂下眼眸, 遮住眼底的不甘,随即她将脑袋靠在王清荷的膝上,眼底的神情莫测,飞快地划过一抹狠毒。

真是可惜啊, 她自己不是她亲生的孩子,若是她是她的亲生女儿,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了。

王清荷掌掴楚妗的事情, 动静闹得不小,院子里的人大多都知晓了。

二夫人柳氏在香房里,带了一丝感慨:“大嫂做的太过了些,姑娘家的脸哪是随便可以打的,更何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小姑娘年纪小,脸皮薄,唉……”

三夫人钱氏心底涌上担忧,她想了想,站起身,“不行,我还是要去看看妗儿,那一巴掌声音可不小,脸应该也是肿了!”

她说完,扬声叫来自己的贴身丫鬟,道:“我记得我行李里面好像带了消肿的药膏,你去找出来。”

钱氏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她喜欢楚妗,对她一见如故,仿佛相处了很多年一般,这才没多久,心底其实把她当自己的女儿看待。如今她被打了,她其实心底也是又心疼又埋怨。

王清荷好歹是世族大家的女儿,真正的名门闺秀,怎么还比不上她一个商户女明事理?

养女放在心窝窝里疼,亲生女儿倒是又打又骂。

以前她只是心疼楚妗的遭遇,如今倒是连王清荷也一并埋怨上了。

丫鬟将药膏找了出来,钱氏连忙接过去,起身欲走,柳氏拉住了她,笑道:“你是去二姑娘那里?”

钱氏颔首,忧心道:“我给她送些药膏,这出门在外的,指不定她那里没有药膏,姑娘家脸上顶着伤,多少有些不好……”

柳氏丹凤眼里闪过一抹光,她也款款直起身,“我陪你一起去吧,我也很担心她。”

钱氏一愣,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柳氏,跟她做了这么多年的妯娌,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对于柳氏的为人怕是最清楚不过。

柳氏向来是无利不赶早,如今主动提出和她一起去看望楚妗,怕是想要在她面前混个脸熟吧?毕竟楚妗的身份大变,未来的太子妃,多走动走动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柳氏心里的确是有这个打算,老夫人膝下二子一女,女儿嫁了出去,就剩下楚江涛和楚江清楚江清两个儿子在身边。

楚江涛为嫡为长,承了爵位,楚江清便只能在朝中谋了一个清闲的职位,这番对比下,又加上老人家总是偏疼小的,老夫人对待二房向来是放在心尖尖里,好什么好东西都往二房送。

二房这些年靠着老夫人在府里过得可是顺风顺水,舒心得很。但是老夫人年纪大了,总有一天不能再庇护他们。更何况,老夫人一去,大房三房早就对二房很是不满,这家肯定是要分的,柳氏习惯了锦衣玉食,若是一下子被打回去,让她缩衣减食,她怕是要疯了。

好在这定国公府的几位姑娘都争气,大小姐是未来的宁王妃,二小姐更是个有大造化的,哎哟,直接成了太子妃,太子殿下瞧着那储君之位坐的稳稳地,毫无意外是下一任皇上,太子妃也不就是皇后了吗?

俗话说得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二小姐成了皇后,到时候他们这些做叔叔婶婶的,还不得跟着沾光?

更幸运的是,这二小姐的生母是个拎不清的,要她说,她要是有个可以当皇后的女儿,她不得天天供着,烧高香哟!

以前楚妗天天缩在长乐苑里学习礼仪,出门也身边跟着那几尊大佛,让她怵得慌,也就没机会讨好巴结她。如今好了,两人决裂,楚妗心里怕是不好受,而且那几位女官也没有跟在一旁,这是个好机会啊!

她前去安慰一番,献献殷勤,这雪中送炭的举动,定能让楚妗心里感激。

钱氏无奈地看了柳氏一眼,心里想着,这柳氏不达目的定不会善罢甘休,还不如让她跟着去,她在一旁看着,也能让帮着楚妗应付她。

于是两人各怀心事的去了东边的香房,那里是府里的小辈住的屋子。

楚怀璟是世子,是那一排屋子中最宽敞的那间,寺里的香房布置的差不多,都是墙壁上大大的“禅”字,一个蒲团,桌椅和床。

她们去的时候,楚怀璟与楚妗正坐在桌旁上药,旁边还站着一个凶神恶煞的侍卫。

柳氏不认识,倒是钱氏多看了两眼,这面容好像有些熟悉,似曾相识。

楚妗无奈的说道:“长剑,你退下吧,我没事!”

长剑板着脸,一本正经的说道:“恕难从命,殿下说了,让属下时刻跟在您身边保护您,方才您被打了,属下未能及时拦下来,已经是失职。此时若是再离开,让您有些微闪失,属下怕是要提头去见殿下了!还望小姐见谅!”

钱氏恍然,原来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以前她去长乐苑的时候偶然遇见过,怪不得她说这么眼熟呢。

楚妗瞥了一眼他,见他固执地站在一旁,打定主意是不走了,她只好无奈的收回目光。

随即她就看到门外的钱氏二人,楚妗一愣,随即笑着道:“三婶,您来了怎么不进来?”

钱氏眼底闪过一抹心疼,好好的脸上红肿一片,看着都疼,偏偏她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笑脸迎人。

她走进去,皱着眉道:“疼吗?”

楚妗一愣,心里划过一抹暖流,她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刚开始有些疼,现在好多了。”

楚怀璟忽然在一旁,淡淡的说道:“你方才还同我说不疼。”

楚妗身子一僵,讨好地转过身来,拉着他的衣袖,轻轻的摇了摇,脆声道:“我不是不想让你担心吗?又不是故意说谎的。”

楚妗以为楚怀璟对她的隐瞒生气,小心翼翼地觑了他一眼,却见他清冷的眸子里浸着浅浅的笑意,像是浸在水中的琉璃珠。

楚妗心里松了一口气,有些诧异楚怀璟这么冷情的性子也会开玩笑了。

但是那笑意稍纵即逝,不是楚妗一直盯着他,也不会看到。

钱氏见他们兄妹二人关系好,心里有些欣慰,那个家里也不是没有真心待楚妗的人。

她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连忙从袖中掏出一只白色的小瓷瓶,道:“哦,差点忘了正事儿!我担心你脸上的红肿不好消退,正好我那里有消肿的药膏,特意给你拿过来了,你让丫鬟给你抹些吧!早些弄好脸上的伤,这么美的脸上留下伤痕就不好了……”

钱氏话落,就看到楚妗脸上划过一抹娇羞,一旁的楚怀璟脸色却有些难看。

楚妗小声道:“谢谢三婶,只是我这里已经有药了。”

钱氏下意识问道:“咦?你居然还提前备了药?”

小姑娘年纪小,心思倒是细腻,知晓出门带些药。

“不……不是。”楚妗眼神闪躲,吞吞吐吐的说道:“太子殿下那里有雪芙膏,长剑知道我的脸肿了,特意回清风院拿了药。”

钱氏一愣,这句话的信息量有些多,她有些懵。

嗯,让她捋捋。

太子殿下来了白马寺,不但来了,还住在清风院,也就是说,昨夜楚妗与太子殿下住在一个院子里。

长剑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侍卫,如今却留在了楚妗身边,还尽职尽责地给她送来了雪芙膏。

想到这里,钱氏眼底浮现出一抹兴味,她也不是没见识的人,相反,她出身江南富商,家里银钱富足,也见识过许多好东西。雪芙膏她多少也听说过,那可是千金难求的稀罕物件。

啧啧啧,太子殿下倒是出手大方,消个肿用雪芙膏。

她与楚江流伉俪情深,楚江流回了家也会跟她说一些朝中发生的事,她多少也知道一些朝中的局势,最近江南水患,太子殿下政务缠身,这么忙的情况下,还能分出心神来照顾楚妗。

一个男人,能做到这个份上,尤其是身为储君的顾沉宴,那说明是真心把楚妗放在心上。

一个女人,这辈子便是要嫁得良人,若是遇人不淑,这辈子就算是毁了。

柳氏见状,心里闪过一抹苦涩,颇有些羡慕地说道:“二姑娘到时候有福气了,太子殿下心里看重你,以后你在东宫的地位怕是无人能及。”

楚江清为人风流,后院里养了众多姬妾,但是好在她肚子争气,为楚家生下了三个儿子,她才得以在府里保住地位,在老夫人面前也有一席之地。

楚妗一愣,挑了挑眉,疑惑道:“三婶何时来的?我竟没有发觉。”

柳氏:“……”合着她一个大活人在这里站了这么久,楚妗都没瞧见?

她脸上的尴尬稍纵即逝,随即挂上热情的笑:“我都来了有一会儿了,看你与世子和三弟妹他们说话说得开心,就没想着打扰你们,便在一旁候着了。”

楚妗对于柳氏其实说不上多熟悉,除了以前去福寿院晨昏定省的时候遇见过几次,平时倒是没有多大的交集。

在她的印象里,柳氏为人精明,长袖善舞,惯会在老夫人面前说些讨巧的话。

楚妗对她,说不上厌恶,但也喜欢不起来,过于谄媚,唯利是图,让人忍不住心生防备。

本来没多大交集的人突然来看她,她心底生出的不是感动,反倒是警惕。

她垂下眼眸,嘴角的笑容完美又得体,只是看上去疏离又冷漠,“不知二婶前来,所为何事?”

柳氏呐呐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我只是来看看你,方才大嫂闹得动静有些大,我想着二姑娘心里怕是不好受,特意前来看看你。”

楚妗轻轻颔首,不置可否。

柳氏有些讪讪,也不知道楚妗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脸上的神情莫测,让人看不出她心底的想法。

柳氏一惊,心底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尊大佛恐怕不是那么好抱的。

柳氏又提了几个话题,偏偏楚妗眉眼沉静,不咸不淡地应和着。虽不至于冷场,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显然是不感兴趣。

便是柳氏再如何长袖善舞,也有些说不出话了,最后她到底还是讪讪地离开了。

钱氏得知她这里有治伤的圣药,关心了几句,也便放心的离去了。

楚怀璟见屋子里安静下来,沉默良久,他抬手揉了揉楚妗的脑袋,语气温和的说道:“以后她若是还要打你,你也不要忍着,我们做子女的不能还手,但是躲着总是可以的。你今日有些冲动了……”

楚妗缓慢地眨了眨眼,道:“哥哥,你是生气了吗?你是不是觉得我方才跟她说恩断义绝的话,太过离经叛道了?”

她微微顿了顿,眼里有些亮晶晶的:“但是我不后悔的,虽然那层血缘关系不能轻易断绝。但是那一巴掌让我彻底死心,在我心里她已经不是我母亲了。”

楚怀璟怔然,静了一瞬,随即摇了摇头,道:“我是有些生气,但是我气的是你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与你说的话无关。你即便是再心寒,也不能让她随便打你啊!她下手向来没轻没重,你是姑娘家,脸最是重要,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楚妗心下生出淡淡的疑惑,楚怀璟的神情寡淡,语气里对王清荷出手打人的行为却极为熟稔,甚至仔细看,她从他眼里看到了嘲讽。

她垂下眼,心里忽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难道王清荷也曾经打过他吗?

——

清风院。

星夜沉沉,虫鸣阵阵,美好得像是一幅画。

屋子里很是安静,楚妗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想到楚怀璟的神情。

寒意入骨,嘴角满是轻嘲,谈论起王清荷的时候,不带一丝感情,像是谈论的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楚妗揪着细细的眉,仔细回想着往日里楚怀璟与王清荷的相处情形。

越是深想,疑虑越发深重。

好像在她的印象中,王清荷对楚怀璟也是不冷不热,很是冷淡,像是曾经发生过让他们之间产生巨大沟壑的事情。

楚妗叹了口气,觉得王清荷真的是一个极为失败的母亲。

她愣愣地望着头顶上青色暗纹的床帐,心思沉沉,了无睡意,眼睛也有些酸涩。

直到屋外传来寺庙中的敲钟声,楚妗这才惊觉,不知不觉中,竟然到了丑时。

她偏了偏头,将床头最后一盏油灯吹熄,翻了个身,刚闭上眼睛,就听到耳边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

楚妗刚升起的睡意顿时消散下去,她一双眸子黑而亮,在夜里也盈盈带着光。

“大哥,那个人是说要放火烧了这座院子吗?”一道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在玉佩中响起。

楚妗悚然一惊,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废话,不然我们带这么多煤油来干什么?”答话的是一道尖细的嗓音,这人像是有些不耐烦,他狠狠的啐了一声,骂道:“邓四那个狗东西,怎么没说这个院子建在山上?老子扛了这么多油,累都要累死了!”

“大哥,您别抱怨了,邓四给的钱挺多的,一千两银子,够我们吃香喝辣一段时间了。”

“要不是看他给银子给的爽快,老子才不乐意来这深山老林放火呢!”他说完,重重的喘了一口气,道:“二虎,这还有多久能到?”

被称为二虎的人像是放下了什么东西,发出了“砰”的一声,他四下眺望了一下,道:“我隐约看到了那个院子,应该不远了。”

“我们快些去,早点弄完,说不定还能赶去怡红院快活一把!”

随即玉佩里便是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伴随着树枝折断的咔嚓声。

楚妗不知道他们口中的院子是不是清风院,但是她昨日问了小沙弥,但是附近建在山上的院子,只有清风院。

蓦然听到这样的消息,她初始有些惊慌,她尽量稳着心神,心思急转。

这个时辰是最容易睡沉,若不是她心里装着事情睡不着,加之有玉佩,今夜怕是要着了他们的道。

也不知那些人到底是冲着谁来的,但是他们嘴中的邓四她并不认识,那就是说,那两人极有可能是冲着顾沉宴而来。

一想到有人想要暗中要顾沉宴的命,楚妗的手有些发颤,她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镇静下来。

这是清风院,那两人的声音能够通过玉佩传过来,那就说明那些人身旁定然是有花。她今日闲暇时逛了一下清风院,只在东边不远处的半山坡看到了一些彼岸花。

彼岸花鲜红如朱,花瓣纤细,在风中摇曳,她瞬间就被俘获了心神,她看着那些花很美,就带了两株回来。

那些彼岸花许是生在佛门之地,沐浴了佛光,竟然也生出了一些意识,这才让玉佩生出作用。

小山坡距离清风院虽说不远,但是那两人扛了油,步伐缓慢,应该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到这里。

她手指轻颤,僵着手将衣服拽过来,随即披衣下床,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门。

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找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