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夏至一怔, 随即笑眯眯地捧着木盒,走到桌旁。

她将手里的盒子放在桌上,顺势打开盖子, “小姐, 您看, 这些口脂是不是很漂亮?”

楚妗视线落在盒子里,里面整齐地摆放了六只精致小巧的点翠玉盒, 盒面用彩漆绘了春花秋月等美丽的景物。

楚妗讶然, 不愧是宫里备受喜爱的东西, 便是这一套容器就已经是价值不菲了。

楚妗一一打开, 盒子里的口脂呈膏状, 她小心翼翼地拿指甲挑了一小块,涂抹在唇上, 霎时,樱唇如花瓣一般,娇艳欲滴。

“咦,这口脂的香味怎么像是荔枝呀?”夏至诧异地说道。

楚妗一愣, 也发现了,这口脂异常清香,带着浅浅的荔枝香味。

她看了一眼其他的口脂,颜色不一。

她端起其它的口脂, 细细地嗅了嗅,每一盒的味道都不一样,但每一盒的香味都沁人心脾, 霎时好闻。

没有女子不爱美,这般别致精巧的东西,楚妗一下子便喜欢上了。

“咦,盒子下还有一封信笺。”夏至指着盒子下,红色的盒底静静地躺着一封素笺。

楚妗脸红心跳,颇有一种书信传情的感觉。

她将信展开,一行与她笔迹相似的字跃入眼中,只是顾沉宴的字少了几分秀美,多了几分狂狷。

可还生气否?

楚妗嘴角翘了翘,心里轻哼了一声,看在这套口脂的份上,她就大度一些,原谅他了。

——

四月二十五,定国公府天还没亮,就开始张灯结彩,下人们忙得脚不沾地,一派喜庆的景象。

原是今日是楚家小姐的及笄宴,定国公府早在几个月前便广邀宾客,早早的就做好了准备。

定国公府大门口的马车络绎不绝,竟是聚集了京城大部分的达官贵人,送礼的唱和声经久不息。

有路人诧异,不过是一个成人礼罢了,何故搞这么大阵仗。

有知情的人便细心解释道,因为今日的宴会上,主人公的身份都是顶顶的尊贵,一个是世子妃,更重要的是,另一个是未来的太子妃。

路人不解,“怎么有两个人行及笄礼?”

知情人又是一脸兴味的笑,意味深长地说道:“这又要牵扯出另一段往事了……”

众人皆感兴趣地聚在一起,津津有味地听完了整个故事,纷纷叹道,人生无常,这精彩程度怕是比一出折子戏还要更甚。

楚妗也是天还没亮就被丫鬟从被窝里挖出来,一番梳洗打扮。

今日是及笄,是以楚妗穿上了一身大红色镶金边的衣裳,因着待会儿需要加笄,头上的头发只是简单的挽起来,并未上钗饰。

杜嬷嬷与众位女官都严阵以待,一个个肃容立在房中,紧紧盯着楚妗,生怕出一丝差错。

这种日子对女子来说,是除了大婚以外,最为重要。

女子十五加笄,寓意成人,即可议亲出嫁。

因为宴会几乎要举行一天,期间定然是没有空闲用膳,所以楚妗早膳尽量吃得多,免得到时候饥肠辘辘,体力不支。

其实楚妗是第一次知晓,自己的生辰是在四月二十五。她丢失的时候年岁尚小,阿公捡到她的时候,也不知道她到底多大,于是便让她被捡到的那一天,三月十三,做了她的生辰。

而她当初被接回京城的那一日,确切来说,也是她的生辰。

当真是个有趣的日子,她于三月十三丢失,又于三月十三重新回归。

楚妗想到了以前的日子,眼底很是怅然,无论是自己假的生辰宴,还是真正的生辰宴,阿公都没能参加。

夏至走进来,恭声道:“小姐,前院已经准备好了。”

楚妗轻轻颔首,起身领着丫鬟往前厅而去。

还未步入前院,楚妗就听到了嘈杂的声音,里面极为热闹。

楚妗站在院子外,远远地望了一眼。

前院占地面积算是定国公府最大的院子了,三进三出,第二进就是一个极大的庭院,里面宽敞的可以跑马,最中间是正房和前厅,两旁都是厢房,而今左右两边的厢房只要可以腾出来,都已经腾出来用以安排宾客。

楚江涛意气风发地里外穿梭,他虽说是位列国公,但这不过是世袭的爵位罢了,他在朝中并无多大的实权。

以往都是他向旁人点头哈腰,今日一反常态,那些一品大员都一脸笑意,纷纷主动与他攀谈。

楚江涛知道,他这是脱了楚妗的福,才能享受这样的待遇。但他并不以为耻,他有个好女儿,也是他能生!靠的不是他的能力吗?

杜嬷嬷低声提醒道:“楚二姑娘,您此刻需要先去东房候着。”

东房是等待加笄的房间。

楚妗颔首,收回目光,绕过众人,悄无声息的去了东房。

杜嬷嬷替她推开门,楚妗拾步而上,看到坐在屋子里的人,一怔。

楚静姝。

险些忘了,今日的主人公并不是只有她一人。

她也只是怔然了一瞬,随即便收拾好了神情,嘴角含笑地走进去。

她们两人并未撕破脸,楚静姝也不知晓她早已经看清楚了她的真面目,打草惊蛇了也不好。

楚静姝今日也是一身大红衣裳,浅笑盈盈地端坐在屋里,静美端雅。

楚静姝眼底闪过一抹不甘,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美得足够引人注目了,可楚妗一出现,她就觉得周身的光华不及楚妗。

楚妗的眉眼清滟,皎若春华,红衣墨发,像是祸国的妖姬,偏偏周身的气势清贵骄矜,让人忍不住心生敬意。

媚而不妖,艳而不俗。

楚静姝咬牙,她有些不解,楚妗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出色的模样?明明刚回京的时候,她就像是她身边的丫鬟一样。

难道真的是因为她身上流着的是贵族的血,所以骨子里便是这样出色吗?

楚静姝怨恨地看了一眼楚妗的脸,不,她不信,她只相信靠自己的手段改变命运。

她想到现在被锁在祠堂的楚蔷,心里漫上浅浅的疑惑,有些怀疑地看了一眼楚妗。

她问过楚蔷,上次宫宴上被楚妗逃过一劫,是因为楚蔷在关键时刻被人打晕了,但是她并没有看到那人的面容。

楚静姝皱了皱眉,到底是谁在帮助楚妗?

她看了一眼楚妗身后的女官,难道是她们之中的一个人?

“大姐姐?”楚妗温声唤道。

楚静姝回神,立刻换上一副温柔的笑脸,“二妹妹,你来了?”

楚妗轻轻颔首,缓步走到桌子的另一旁,丫鬟适时地端上茶,楚妗并没有喝,而是袖手坐在一旁。

楚静姝忽然问道:“二妹妹,给你加笄的正宾是谁?母亲同我说她要替我加冠,那你呢?”

正宾是笄礼上最重要的人,负责加冠,一般是母亲担任,但是她与楚静姝同时行及笄礼,这种重要的场合,都讲究良辰吉时,耽误不得,她们在不同的房间,王清荷不可能同时替两人加冠。

楚静姝以为楚妗会伤心,毕竟女子一生中这样重要的事情,母亲不参与,应该会是一生的遗憾吧。

没想到楚妗只是淡然地抿了抿唇,道:“我请了三婶为我加冠。”

她早就料到了王清荷会选择楚静姝,本就对她不抱有希望,是以她早早的就与钱氏约定好了。

楚静姝一愣,不死心地仔细看着楚妗,见她确实是不在意,着实有些不甘心。

王清荷是她待在这个家唯一的依仗,对她而言,重要性不言而喻,她多次因为王清荷偏心她而自得,而楚妗如今满不在乎的态度,让她很是颓丧。

就好像她视为珍宝的东西在楚妗眼里贱如草芥。

随后,楚静姝多次想要戳进楚妗的心窝窝,每次楚妗都是不咸不淡地应和。

楚静姝最后气急败坏,脸上的笑险些维持不住。

“大小姐,二小姐,老爷请二位小姐去前厅加礼。”

此时,外面走进来一个丫鬟,躬身道。

楚妗转过头,淡淡道:“大姐姐,我们要走了。”

说完,也不等楚静姝,率先走出去,她们今日的及笄宴她为嫡,理应如此。

今日及笄宴在前厅举行,香案置于前厅中央,三炷香摆放于香炉前。

香案前左右两侧摆放了座椅,为宾主座椅。桌面上用一托盘盛放了钗冠,地上摆放了一个蒲团。

楚妗一入场,全场渐渐安静下来,惊艳地看着楚妗红衣墨发,缓步走到香案前。

赞礼是请的德高望重的族中长老,他见状,立刻开始唱喝道:“笄礼始,全场静,奏乐!”

有人将香与烛点燃,空气中霎时弥漫着檀香气味。

随即又是一声唱喝,楚江涛搀扶着老夫人入内,分别端坐于上首。

底下的人有些诧异,议论纷纷,为何不是王清荷出现。

老夫人老脸紧紧端着,恍若未闻。

王清荷去了隔壁,那里是楚静姝的及笄礼,她初始也觉得不妥当,父母健在,哪里有祖母观礼的道理。可是王清荷与楚静姝皆前来哀求她,她一时不忍,也便同意了。

说到底,楚静姝也是要人撑场子,毕竟也是未来的宁王妃,两边都不可怠慢了。老夫人精明一生,很快就最好了决定,她代替王清荷来主持及笄礼。

楚妗见状,屈膝跪在蒲团上。

钱氏今日也是一袭暗红色织金长裙,极为符合她的正宾身份,喜庆富贵。

她从一旁走出来,焚香净手后,拿起一把红木梳,将楚妗的头发梳起来,刚要将香案上的钗冠替她佩戴好。

宴席上忽然传来一阵骚动,钱氏一愣,缓缓停下了动作,她望着不远处缓缓走来的人,一袭明黄色太子朝服,金冠玉带,俊朗威仪。

顾沉宴不紧不慢的踏入前厅,众人纷纷起身,想要行礼,顾沉宴随意地摆了摆手,懒洋洋地说道:“不必多礼,孤今日是以赞者的身份前来,你们莫要拘束。”

屋内寂静一片,有前来观礼的女子艳羡不已地望着楚妗,这真是天大的殊荣啊,太子殿下竟然纡尊降贵地来参加楚妗的及笄礼,还要亲自为楚妗正冠。

楚妗跪在蒲团上,听到了他的声音,倏然抬起头,极为讶异在她的及笄礼上可以看到顾沉宴。

随即她慢慢地瞪大了眼睛,迷茫地看了一眼他,他说什么?他要做她的赞者?

楚妗悄悄拉了一下顾沉宴的衣袖,低声道:“殿下,您别闹了!”

赞者,是协助正宾加冠的人,一般是笄者的亲友。

顾沉宴眼里满是郑重其事的神采,他借着衣袖的遮挡,轻柔地握了握她的手,他缓声道:“我想要参与你的人生,成为以不可或缺的存在。无论是成人礼,抑或是婚礼,我都会陪着你。”

他无法参与她的过去,便想要渗入她的未来。

楚妗怔然,不知为何,心底生出一抹感动,她松开了手,缓慢地点了点头。

钱氏看着他们之间的小动作,笑而不语,她将钗冠拿起来,一一替楚妗戴好。

随即她退后一步,将正冠的步骤交给顾沉宴。

顾沉宴从袖中掏出一根八尾凤钗,小心翼翼地插入楚妗发髻中。

霎时,周围的人议论纷纷,皇后所佩九尾凤钗,太子妃身份较之低一些,便要少一尾,是为太子妃只能佩八尾。

如今顾沉宴亲手在楚妗的及笄礼上,替她戴上了八尾凤钗,便是昭告所有人,楚妗定然是未来的太子妃,太子殿下认可了楚妗。

钱氏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抹欣慰,她笑意温婉,说了一些祝福的话:“吉月令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维祺,以介景福。”

楚妗眉眼沉静,丫鬟将她扶起来,行至小隔间去穿褙子,褙子是礼服,穿上之后还要出来继续行礼。

楚妗将襦裙换了下来,换成了正红色的大袖长裙礼服,高冠华服,端庄大方,凤钗巍巍颤颤地佩于发顶,光华万丈,恍若神仙妃子。

随即便是听训,钱氏看着眼前高冠华服的少女,突然生出一丝感慨,就像是亲眼看见自己的女儿长大成人一般。

一想到及笄过后,她的婚事也要提上日程,她的眼底有了一丝湿润,她擦了擦眼角的湿意,柔声说着训词,“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不溢不骄,毋诐毋欺。古训是式,尔其守之。”

楚妗深深拜下去,淡声道:“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至此,及笄礼便是正式完成了,楚妗随着丫鬟退下。

剩下的人便是留在宴席上吃酒聊天,本该是轻松热闹的场合,但是宾客一看上首坐着的太子殿下,愣是都小心谨慎,丝毫声响都没有发出。

楚江涛想了想,率先起身,脸上挂着讨好的笑,趁机冲到顾沉宴身前,笑着说道:“多谢太子殿下来参加小女的及笄礼。”

顾沉宴念及他是楚妗的父亲,温和有礼地点了点头,“不必多礼。”

楚江涛还要说话,一旁就窜出来几个朝中大臣,想要趁机在顾沉宴面前混个脸熟。

顾沉宴眼尾一扫,带了一丝凌厉,道:“今日孤只为观礼而来,与观礼无关的其他事情并不想多谈。”

那些人神色一紧,讪讪地退下。

楚妗去了隔间,将繁复的红色长袖礼服褪下,杜嬷嬷将她把钗冠拆下来,楚妗看着桌子上的八尾凤钗,嘴角翘了翘。

她换上了一身轻便的深色曲裾,外罩一件撒花轻纱。

随即楚妗出了小隔间,出现在了宴席上。及笄虽然结束了,但是宴席并未结束,她还需要出去给前来观礼的宾客敬酒,表示感谢。

她一出门就看到顾沉宴独自一人坐在上首,自斟自饮。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见众人都在低声交谈,并未注意到这边,她缓步走到顾沉宴身边,接过他手中的酒杯,嗔怪道:“莫要贪杯!喝酒伤身子。”

顾沉宴一怔,轻轻笑了下,顺从地将酒杯递给她。

小姑娘还没嫁过来,就知道心疼他了。

楚妗随手将酒杯放在一旁,便折身去了宴席上,她还要给宾客敬酒。

许是宾客过于尽兴,有一位官员喝得酒太多,楚妗前去敬酒的时候,那位长得肥肠满肚的人见楚妗容貌绝艳,心猿意马,便借着酒劲耍酒疯,肥厚的手捏着酒杯,使劲往楚妗身前靠,嘴里一个劲儿的喊着:“楚姑娘,我们来喝酒啊!嘿嘿嘿,多喝点!”

楚妗皱了皱眉,嫌恶地退开了一步,冷声道:“大人请自重!”

那人小眼睛里闪着光,眼神里是赤裸裸的欲望,上下扫视了一下楚妗,那粘腻的目光好似要将楚妗拆骨入腹,平白让楚妗生出一丝恶心。

那人猥琐的笑了起来:“哎哟,还是个有脾气的!爷喜……啊啊啊!”

男人忽然惨叫起来,叫声凄厉,他伸出一半的手被人猛地攥住,往后一折,竟是生生折断。

周围的人瞬间酒醒了大半,眼里闪着畏惧的光往后退散开来,瑟瑟发抖的看着那个如杀神一般的男子。

顾沉宴将楚妗护在身后,眼底满是阴鸷,他挑起眼尾,凉凉地扯开一抹笑:“喜欢喝酒?”

那笑意阴森森的,像是阴冷的毒蛇吐露蛇信,让人胆寒。

那人额头上大汗淋漓,捧着折断的手臂,脸色惨白地躺在地上,闻言,他挣扎地爬起来,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说道:“殿下,臣错了,臣不该对楚二小姐不敬,臣该死……”

顾沉宴冷冷的瞥了一眼,摆手让人扛来几桶酒,他居高临下的望着他,道:“孤也不是那等不通情达理的人,你既然爱喝酒,孤便成全你。”他笑了笑,道:“你将这些酒喝下去,孤便饶了你!”

那人看着眼前满满三大桶的酒,狠狠咽了咽口水,久久没有动静。

顾沉宴嘴角微微含笑,也不出声催促,静静望着他。

偏偏旁人看着他嘴角含笑,更是毛骨悚然,周围的人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喘。

是他们大意了,以为太子殿下近些日子收敛了脾气,就以为他性情温和。没想到只是一头沉睡的雄狮罢了,惹怒了他,依旧是雷霆震怒,让人胆寒。

顾沉宴向来不喜欢话说两遍,为数不多的耐心早已经全部给了楚妗,对于旁人他懒得在意。

他不耐地摆了摆手,立刻有人上来,一人押着他,一人提着桶,看样子是要强行灌酒。

那人立刻号啕大哭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摆着手道:“我喝我喝!”

顾沉宴嘲讽的勾了勾唇,敬酒不吃吃罚酒!

楚妗躲在顾沉宴身后,亲眼目睹了顾沉宴整个强硬的手段,她不安的拉了拉顾沉宴的袖子。

顾沉宴顺势偏了偏头,眼底的冷寒霎时退的一干二净,他轻声“唔”了一下,挑眉问道:“怎么了?可是觉得我处理的太轻了?不解气?”

楚妗一愣,缓缓摇了摇头,浅浅蹙起眉头,地问道:“这人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殿下这般待他,到时候不会给您惹麻烦吗?”

她看到狼狈地被顾沉宴惩罚,心底生出一丝快意,但她还是知晓轻重,那人虽然恶心不已,但好歹还是朝中官员,顾沉宴这般为她出气,她很是感动,但害怕给他带来麻烦。

顾沉宴轻笑了一声,见她满心满眼为他担忧,方才阴郁的心瞬间愉悦起来。

他侧着半个身子,衣衫遮挡下,尾指轻轻勾了勾她的手,带起酥酥麻麻的痒意。

“别担心,这人私下里作恶多端,饱受百姓厌恶,孤早就想将他革职查办了,今日正好。”

楚妗脸上染上绯红,谁担心了?

她快速地收回手,暗啐一声,不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