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氏的话并没有错, 她确实与楚妗同路,只是相较于楚妗的长乐苑,三房的住处还要更偏远一些。
钱氏与楚妗分别后, 脸上挂着笑回了院子。
“娘, 今日怎么这么开心?可是有什么好事?”
长廊处忽然走出来一个温润清雅的男子, 十六七岁的模样,一身竹叶青的长衫, 背脊挺直, 身姿像是品行高洁的竹, 不屈不挠, 面如冠玉, 儒雅俊秀。
钱氏见了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 不答反问,“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这人便是钱氏唯一的儿子,楚怀玧,年十七, 在府里行三,是府里的三少爷,尚未及冠,但是才学横溢, 小小年纪就已经是乡试、会试的第一名,今年便要参加秋试,是最有望成为大燕朝最年轻的三元及第的人。
楚怀玧淡声道, “今日老师身体抱恙,是以提前下了学。”
楚怀玧天资聪颖,靠着自己的努力,拜在了当朝太傅门下,深得太傅喜欢。
钱氏笑呵呵的走过去,故作神秘地说道:“你猜我今日和谁一同回来的?”
楚怀玧目光落在钱氏脸上,以往每次从福寿院回来,钱氏都是闷闷不乐的,府里的人对三房不友好,钱氏也受气颇多。每天就等着楚怀玧考取功名,扬眉吐气一番。今日倒是难得的带着笑脸回来。只是他一心扑在学业上,对于府里的事情也不甚清楚,更遑论知道母亲与谁回了院子了。
他摇了摇头,道:“不知。”
钱氏脸上的笑僵住了,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怼了一指楚怀玧的脑袋,“真是无趣,就是没有小姑娘有趣!”都让他猜一猜了,便是猜不出来,假装感兴趣地猜一猜,随便说一个名字也好,老老实实的说不知道,真的是无趣的很!
楚怀玧无奈,自己的母亲很是喜欢女儿,自己长这么大,记忆中听的最多的话,便是“你怎么不是个女孩儿呢”。
钱氏看着儿子脸上的表情,话也有些憋不住,顿时敞开了说,“是二姑娘,二姑娘性子好,识大体,肯耐心与我说话,哎哟,乖巧极了,说话也娇娇软软的,真是,啧啧,可真是甜到我心里去了。”
楚怀玧一愣,楚妗?那个刚被找回来的嫡小姐?
因为他学业繁重,且不常去后院,加之前些日子去蜀地奔丧,方才回京城,是以那个二妹妹虽未曾见过,但也在下人口中得知是个怯懦胆小的性子。
他看着钱氏脸上的欢欣,第一次对这个二妹妹生出一丝好奇,这到底是下人的以讹传讹还是母亲的夸大其词?
——
长乐苑。
“哎呀,阿茶阿茶,你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被你那几个恶毒的妹妹陷害了,回不来了呢,呜呜呜,这几天可把我担心坏了。还有啊,你不知道你那几个婢女真的是笨手笨脚,修剪都好丑,你看看,我是不是变丑了?”
楚妗刚一踏进院子,就被一道尖锐的声音吓住,抬眼看去,原来是那株墨兰。
楚妗四下环顾,见无人,便走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它,低声道,“你别吵了,我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
墨兰声音一顿,继而更大声的喊道:“你这什么态度,我那么担心你,你居然吼我?!呜呜呜,我不活了,你是不是有别的花了,就不喜欢我了?!”
楚妗:“……”她简直头疼不已,这墨兰性子实在是活泼,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一般,熟稔起来便有些话多聒噪,但是她知道墨兰是关心她,是好意。她连忙安抚道:“我错了我错了。”
墨兰声音低了下去,有些小得意的说道:“知道错了就好,我就勉为其难,大人有大量的原谅你了!”
楚妗看到它,不免想到顾沉宴,她问,“这几日先生来过吗?”
“没有,他和你一样,都已经好几天没有出现了。”墨兰如实答道。
楚妗有些失神,脑海里闪过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自己得到了华阳公主的喜欢,还是多亏了他,她想要亲自感谢他,但是她也知道他的身份应该不简单,怎么可能想要见就能见到?
——
华阳公主府,自心院。
屋内窗明几净,青色的铜炉里袅袅升起青烟,微风浮动,略有些昏暗的屋子里,随意地坐着一个人,桌子旁还站着一个人。
顾沉宴撑着下巴,细长的眼尾微垂,眼睛黑而亮,里面深沉莫测,让人不辨喜怒。
“殿下,楚姑娘没有带走雪芙膏,她只带走了公主为她置备的那套衣裳。”沈嬷嬷躬身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说道。
顾沉宴随手拿起桌上的玉盒,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没带走便没带走吧,她应该也是猜到了雪芙膏的珍贵,自然不会带走,她不是那等贪心的人。”他轻轻笑了笑,楚妗恩怨分明,报完恩就毫不留情的离开,一丝牵连也不愿意沾上,怎会接受这么珍贵的东西?
沈嬷嬷偷偷瞥了一眼顾沉宴,发现他虽说是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反倒莫名有些怒意。
“可是楚姑娘脸上的红疹印子还是很显眼,本来用了雪芙膏,效果很好,若是换回劣质的药膏,印子消退定会慢下来,这还是好的,就怕那药膏与雪芙膏药性相冲,怕是那印子就要一辈子留在脸上了。那张脸倒是可惜了……”沈嬷嬷淡淡地说道,颇为感慨。
顾沉宴手里的动作一顿,斥道:“她那张脸与孤有何关系?嬷嬷何时这般话多?”
沈嬷嬷心底笑了笑,脸上依旧是一本正经,“是老奴多嘴了,的确与殿下无关。”
顾沉宴忽然觉得心底有些烦躁,他随意地摆摆手,“你退下吧。”
沈嬷嬷躬身告退,走的时候顺便将门带上,大门渐渐地挡住了屋外的光线,在门完全阖上之前,沈嬷嬷抬头看了一眼屋内,顾沉宴手里拿着那盒药膏,眉眼隐在光暗交界之处,晦涩难辨,虽瞧不清楚神色,但许久未动的姿势,还是泄露出他心底很是不平静。
她嘴角翘了翘,露出一个老怀欣慰的笑,太子殿下终于要开窍了。
楚妗去了小库房,把那些种花的工具找出来,打算好好的替院子里的花卉松土施肥。
楚妗挽起袖子,小心翼翼地用小铲子将泥土挖得松散一点,院子里种了一大片花卉,虽然品种不是很珍贵,这些花没有意识,但是楚妗仍然很是认真对待。
小铲子忽然挖不动了,楚妗停下动作,发现土下埋着一块石头,她徒手去挖,却不料石块边缘尖利,稍不小心便将手割破了,伤口不大,但是血流不止,血一滴滴落在泥土中,随即渗透下去,混在黑色里消失不见。
“咯嗒。”身后忽然传来东西落地的细碎声,楚妗一惊,转身看去,也就没有看到她面前的那株君子兰忽然叶片抖了抖,花瓣上浮起一抹血线。
楚妗四下环顾,没有发现异样,低头却看见地上躺着一块玉佩,紫色的络子,栩栩如生的茶花玉佩。
“咦,原来是我的玉佩掉在地上了。”楚妗伸手捡起来,手里的血沾在玉上,鲜艳夺目的血染上玉佩,玉佩更像是活了一般,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楚妗忍着疼,捏着玉佩,扬声唤道,“夏至!”
夏至从小罩间出来,看到楚妗满手的血,惊慌道,“小姐,您的手怎么了?”
楚妗不在意地笑了笑,安抚道:“你别慌,只是被石头割破了手而已,没什么大碍。你替我打些热水,再找些干净的白布。”
夏至慌忙点头,转身去准备东西,不一会儿,她就端着热水和洁净的白布回来了。
夏至脚步匆匆地进了屋子,一一将东西摆放好,眼角忽然看到桌子上多了一个精致的玉盒子,“咦?这个玉盒子可真精致。”
楚妗一愣,走过去接过那盒药膏,这药膏怎么带回来了?可是她记得她当初只是拿了两件衣服回来,这药膏沈嬷嬷虽然没有明说,但她也知道这药很是珍贵,她本就受了华阳公主的恩惠,更不会贪心。
难道是沈嬷嬷偷偷塞进她包袱里的吗?
她握着玉盒,心底轻叹了一声,华阳公主的恩情越来越多了,她都不知怎么偿还了。看来那花药枕头要早些做好了,尽早帮助华阳公主摆脱梦魇之症。能偿还一些是一些了。
不远处,顾沉宴半个身子隐在黑暗里,看到楚妗的手上鲜血淋漓,瞳孔轻微缩了缩,可真能折腾,这才多久没见,那张脸还没好全,手上又划拉了一道口子!
他心底升起一股似怒似心疼的情绪,复杂纠结在心口,让他生出一股想要抬步出去的冲动。
“二妹妹,你在屋子里吗?”
院子外响起一声轻柔的呼唤,却像是一道惊雷劈在顾沉宴耳边,他蓦然收回抬出去一半的脚,神色晦暗,自己刚才竟然差点不管不顾地就出去了!
先不说在楚妗面前身份暴露,再说他一个男子出现在楚妗的院子里,于她的清誉有损,到时候楚妗便是百口莫辩了。
顾沉宴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几步,眸色沉沉的盯着楚妗的手,不知在想写什么,直到看到夏至小心翼翼地帮楚妗包扎好了伤口,伤口上还抹了雪芙膏,他忽又转身便走。
楚妗坐在椅子上,忽然转头往窗外看去,发现窗外天蓝如海,只有风过云动,树影婆娑。
她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刚才总觉得有道压迫威严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可是她回头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应该是自己多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