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影幢幢, 不远处的棠梨院灯火通明,在这黑夜里,像是一盏明灯, 让人心生温暖, 楚妗心下一喜, 这就是华阳公主给她安排的院子了。
她放缓了脚步,浑身冒着热气, 恭声道:“恭送殿下。”自心院还有一段距离, 是以楚妗到这里便要同他分开了。
顾沉宴低垂着眸, 俯眼看着眼前的小人儿, 她戴了帷帽, 看不清脸。可能因着一路疾走,浑身发热, 她脸上有了痒意,她不自觉想用手去抓挠,他忽然想起太医的叮嘱,想也不想, 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冷声道:“别动!”
楚妗只觉得眼前一阵微风拂过,她的手就被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握住,她愣住, 不知他这是何意?但他们男女有别,虽说太子是断袖,但也不能这般亲昵。
她动了动手腕, 刚想挣脱,耳边是顾沉宴低沉悦耳的声音,“若是抓破了脸,留下伤疤,你这张脸便毁了,你就要顶着满脸的疹印过活了。”
楚妗动作一顿,微微仰头,这是在关心她吗?
顾沉宴只觉得掌心像是握着一块暖玉,入手生香,细腻温热,又如同握着一团棉花,轻飘飘,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好似若他稍不用力,她便消散在风里,他下意识地加了点力道。
“疼!”楚妗惊呼,这太子是要将她的手给捏断吗?
顾沉宴如梦惊醒,松开了手,月色如水,他隐约看见楚妗的手腕上浮起一圈浅浅的红印。他稍稍不自在,佯装咳嗽,掩着唇轻咳了几下。
“孤走了。”顾沉宴淡淡地扔下一句话,转身便走,很快,身影便融进浓浓的夜色里。
楚妗折身回了院子,棠梨院是个两进两出的院子,因着院中种了一棵极大的海棠树而得名,只是现在不是花期,只有繁茂的枝叶,显得绿意盎然。院子里还有一架秋千架,楚妗本想坐上去,想到自己如今还戴着帷帽,吹不得风,便作罢。
进了屋,发现屋内陈设更是精致,桩桩件件都是上品,这竟然比国公府还要富贵逼人。
好在楚妗也不是一个月以前那般没见识,只是惊叹了一番,并未四处乱看。
棠梨院自有丫鬟,众人皆知这位楚姑娘是华阳公主的贵客,都伺候的很是上心。楚妗洗漱过后,丫鬟替她抹了药,她屏退了众人,便熄灯睡觉。她本以为自己今日昏睡了那么久,定然难以入眠,没想到,躺了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自心院,子时三刻。
已是深夜,顾沉宴却刚停下手里的笔,国事繁多,他虽未回东宫,但仍叫长剑将宗卷送到了自心院。他身为一国储君,身负天下百姓,更何况,如今外戚当权,他想要拔除那些势力,更是片刻都不能松懈。
他转了转酸痛的手腕,起身的时候看到窗下的美人榻,他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那人纤瘦的身影,如玉般的脚,以及她细腻柔软的手……
“呵!”他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掩着眉,压下了那略显旖旎的记忆。
自己定是未曾碰过女人了,如今稍微一个姿色妍丽的女子都能乱他心神。
他沉心凝神,望着跃动的烛火,眉眼冷沉。
不过是性子有些有趣罢了,不过是恰好瞧她顺眼罢了,若是有朝一日他觉得她无趣了,她与那些普通女子,并未有何不同……
翌日,楚妗洗漱后方在用早膳,院子外就传来了丫鬟们的请安声,“给太子殿下请安!”
楚妗连忙放下手中的筷子,起身相迎。顾沉宴今日一身墨色锦袍,依旧是戴着帷帽,走得不紧不慢。他的身后跟着很多抬着竹篓的侍卫,浩浩荡荡的来了棠梨院。
楚妗凝神看去,大大小小七八个竹篓,里面装满了水果。她心下震惊,不可置信的说道:“这些不会都是要制成蜜饯的吧?”
这也太多了,便是日日吃,也吃不完吧?
顾沉宴摇了摇头,淡声道:“当然不是。”
楚妗轻舒了一口气,那便好,她还以为这些水果都要制成蜜饯呢。
“不只是蜜饯,你昨日说的果脯也多做一些。”顾沉宴补充道。
他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对她失去兴趣,他们身份悬殊,他是一国储君,自是游走在朝堂宫阙之上,而楚妗,深闺女子,年纪小时,待字闺中,年纪大些,到时候就嫁个夫婿,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他们以后说不定都是老死不相见了,当然等趁着楚妗还在公主府的日子,多做些。
楚妗瞠目结舌,道:“可这做这么多,吃不了会坏的。”
“孤会好好吃完的,不会让它们有机会坏掉。”顾沉宴认真的说道。他很是喜欢她的蜜饯,那口味深得他心,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厌烦。
楚妗只能讪讪闭了嘴,既然太子殿下都说了不会浪费了,那她只要负责腌制就好了。她不免多看了他两眼,她倒是第一次见人这嗜甜。
因着顾沉宴来的时候,楚妗还未用完膳,这时辰还早,也不知顾沉宴有没有用膳,出于礼貌,楚妗问了一句,“殿下可否用了膳?要不要同我一起?”
顾沉宴随楚妗往屋子里走,闻言答道:“孤早些时辰用了,你自己吃便是了。”说完,随意挑了个椅子坐下,随手从多宝阁上拿了本书翻看起来,看样子是要等楚妗用膳。
楚妗有些意外,她以为顾沉宴将食材送过来了,就会离开,没想到竟然跟随她一起进了屋子,如今她坐在餐桌旁,有些如坐针毡。顾沉宴满身的气势很是逼人,尽管此刻闲适地看着书,但仍然让人不容忽视。
就连方才还与她逗笑的丫鬟也都噤若寒蝉,半分声音也未发出来。
楚妗方才的食欲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她轻轻地将筷子放下。
算了,这屋子里忽然多了个男子,且这人于她而言,并不是足够亲近的家人,她用膳时坐在一旁,她也吃不下去了。
“吃好了?”顾沉宴随意一瞥,桌子上的芙蓉包只吃了两个,银耳粥也未喝完。
楚妗连忙点头,示意自己吃饱了。
顾沉宴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疑惑,“昨夜你的食量孤可是有目共睹的,今日只吃这么点就饱了?”
楚妗被他提及昨日,又想到昨日她吃得太多,逼得顾沉宴都没动筷子,脸有些发烫,她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昨日我只是饿的狠了,我,我从午间就未曾进食,晚上便吃的,吃的多了点,我平日吃的很少的。”
顾沉宴看她特意在最后几个字加重了音,有些好笑,自己只是觉得等会儿劳作,消耗体力,让她多吃一点而已,她这般,倒有点此处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了。
只是他也不在意女子的食量,如今吃饱了,就该干正事了。
他将手里的书扔回多宝阁上,起身道:“既如此,那你就开始做吧!”
棠梨院有一个小厨房,只是以前这里无人居住,平时都不曾用过,里面也没有制作蜜饯的材料。楚妗进了小厨房,就发现这个小厨房只是一个摆设了,里面干干净净,一丝油烟气都没有。
她四处翻找了一下,很是为难,“这里没有材料,好像不能做呀!”
顾沉宴倚着身子靠在门框上,闻言,随手从外面指了个侍卫进来,“需要什么,尽管说,孤派人去买。”
楚妗想了想,一一列举道:“白糖,蜂蜜,甘草,盐。”蜜饯有许多制法,酸的甜的咸的都有,她想着味道多一些总是好的。
顾沉宴点点头,挥手让侍卫出去买材料了。
因为需要熬制糖汁,便要生火,楚妗自小做惯了这种活计,也就没有叫丫鬟,亲自取了火折子生火。
顾沉宴看着楚妗动作熟练的就在灶膛里生好了火,有些讶异,又想到她的身世,随即心下了然,她的身世他也了解,那时他只是觉得这世间命运弄人,明明是千金大小姐,却自小长在乡野,但他生性凉薄,对于她的遭遇也只当是听了一出话本子而已,一笑置之便是了。
如今却不知为何,想到她自小便要做着这样辛苦的活计,那双本该只要捏着绣花针,或是握着笔的手,砍了十四年的柴,烧了十四年的火,他的心底便泛着一层浅浅的疼意。
“咳咳咳!”楚妗摆了摆手,挥开眼前的浓烟,因为在屋子里,她帷帽碍手碍脚,便将帷帽摘了下来,如今被烟熏得满脸通红。
刚生起来的火,烟比较浓,楚妗觉得眼睛熏得难受,便小跑着出了厨房。顾沉宴只觉得面前掠过一阵风,楚妗便到了屋子外。
他偏了偏头,屋子里烟味很重,他金尊玉贵的长大,哪里闻过这般大的烟味,顿时也有些受不了,疾步出了厨房。
楚妗咳了几声便好多了,一回头却看见顾沉宴掩着唇,离厨房很是遥远,那样子感觉厨房像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避如蛇蝎。
她没忍住,悄悄扬了扬唇,觉得如今的太子殿下倒是有些孩子气。
顾沉宴好不容易缓了过来,就看到楚妗弯着眉眼,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他的心忽然狠狠的跳动了几下。
这烟也太难闻了,都让他身体都有些不舒服了。顾沉宴如是想着,手揉了揉胸口,压下那股燥意。
他视线忽然凝在楚妗的脸上,因为刚才她砍柴生火,手里沾了灰,捂唇咳嗽的时候,脸上也就沾上了灰,此刻夹着星星点点的红疹,莫名有些滑稽。
顾沉宴勾了勾唇,呵,真丑!
“红疹上沾了灰,到时候伤口更加严重,你真的是不要这张脸了吗?”他淡声道。
楚妗一愣,随即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脸,只是她的手上本就沾了灰,一摸,脸上更是灰迹。
她茫然地眨眨眼,真的有灰?
顾沉宴忽然直直往她这边走来,楚妗一惊,以为方才顾沉宴看到了她偷笑他,如今生气,便是来责罚她的。刚打算逃开,可是顾沉宴步子迈得极大,几步就走到了她身前。她避无可避,害怕地闭上了眼。
可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柔软的触感,
她震惊的睁开眼,却见顾沉宴手中拿着一方锦帕,替她擦着灰。
“果真是没脑子,越擦越脏!”顾沉宴冷声道,愚蠢,那么脏的手,可不是越擦越脏吗?
楚妗呆呆地仰着头,有些不知所措,顾沉宴的声音里带着狠意,手里的动作却很是轻柔,显然是怕用了力,弄破脸上的红疹。
顾沉宴低头,不期然撞进一双秋水剪瞳,里面像是蕴着一汪水,莫名有些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