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妗百思不得其解, 也想不出先生的用意。
她看太子很是喜欢甜食,灵光一闪,忽然想到她此番前来带来的果脯蜜饯。
因为她在南地长大, 一些饮食口味与京城还是有些差异, 她便觉得京城的蜜饯不如南地来的甘甜浓郁。
她自小喜欢吃些零嘴儿, 阿公手巧,他会亲自腌制许多蜜饯果脯给她吃, 耳濡目染之下, 楚妗对于蜜饯的制法也很是熟悉。半个月前楚怀璟给她带了一篮子时令的水果, 她一时嘴馋, 便将它们制成了蜜饯。
她忽然睨了一眼顾沉宴, 要不要分一些给他?她又看了一眼桌上造型精致的糕点,想到自己那平凡无奇的蜜饯, 有些迟疑,吃惯了宫里的珍馐,她那等乡间小吃怎么入得了太子殿下的眼,要不, 还是不要自讨没趣了吧?
顾沉宴只觉得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小心翼翼的打量,他本来打算抓起金丝枣糕的手一顿,眼睛往楚妗那里看去, 却见她慌张低下头,眼角的余光不住地往那盘金丝枣糕上瞥。
他挑了挑眉,这是馋了?算了, 看她今日这般可怜的份上,自己就勉为其难地分她一些吧。
若是以往,他哪会这么好心,他极其嗜甜,若是喜爱的糕点,总要吃到尽兴方会停歇,今日本就未用膳,他本想用这些糕点充饥。
他将那盘金丝枣糕往楚妗那里推了推,淡声道,“孤吃饱了,你把它吃了。”
楚妗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糕点,她不是看不出来,太子很是喜欢这盘糕点,宫里的御厨做的东西,总是讲究量小精致,这一盘金丝枣糕本就没有多少块,按他嗜甜的程度,太子完全是可以吃完的。
楚妗是不相信他的话的。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与巴掌大小的香囊,里面鼓鼓囊囊的,装的全是蜜饯。
太子如今这般大方的与她分享了,自己也不该藏私的,自己的蜜饯虽然瞧着不精致,但是味道极好。
她解开红绳,将蜜饯倒在那个装有金丝枣糕的碟子里,她柔声道:“殿下若是不嫌弃,尝尝这蜜饯吧,这是我亲自做的,可能外表不是很好看,但是味道却是甘甜浓郁。”
顾沉宴看着精致的枣糕旁堆着一些歪瓜裂枣般的蜜饯,本来想要嘲讽一番,自己的嘴很是挑剔,这样的丑东西也敢往他面前送?
后面听到是楚妗做的,默默咽下了到嘴的嘲讽,他想着,楚妗本就只有一张脸看得过去,若是连厨艺也被否认,她怕是要伤心欲绝了。
华阳公主听到是楚妗自己做的蜜饯,很是惊喜,“你居然还有这等手艺?”一边说着,一边探头过来,看清楚碟子里蜜饯的模样,脸上的笑意有一瞬间的僵住,她也是金尊玉贵长大的,自然也是有着皇家人的矜贵,口味多少有些挑剔,从她府里的厨子是宫里的御厨就看得出来。
她犹豫了半晌,她第一次见做成这样的蜜饯,黑乎乎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吃。
蓦的旁边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白皙如玉的手,捏了一块蜜饯就伸入了帷帽之后,看样子是在品尝。
顾沉宴也不知为何,看着楚妗失落的小脸,他就有些心烦,本就丑,再耷拉着脸,更是没眼看了。
等他反应过来,他的手里就已经多了一块蜜饯。
他看着颇有些嫌弃,但又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决然,呵,吃了还会中毒不成?
“桑葚?”与他预想的苦涩不一样,入口酸甜,带着果肉的甘甜,又有糖汁的香甜,味道极佳,是与它外表极不相称的美味。便是以他的挑剔,也不得不说这蜜饯确实甚得他心。
果真如楚妗所说,虽其貌不扬,但是味道确实甘甜浓郁。
他没忍住,又捻了一块。
楚妗惊喜地点点头,就是桑葚,因为桑葚极易腐坏,采摘下来,极难保存,南地多桑树,那里的人就想出了这个方法,将桑葚制成蜜饯,便能多一些保存的时日。而且加了糖汁的桑葚,有着别样的味道。
华阳公主见顾沉宴很是喜欢,也捻了一块入口,她不喜甜食,都觉得这味道极好,她笑着点了点头,“到时我眼拙了,没想到这蜜饯味道不错呢!”哎呀,那楚妗可不是更加适合顾沉宴了?一个喜欢吃甜食,一个会做甜食,这以后的日子可不就是甜甜蜜蜜的,每日里泡在糖罐子里一般?
她很是满意,四下打量着楚妗,长得好看,品行端正,还会做点心,心灵手巧。啧啧,真是越看越满意,恨不得马上就将他们撮合在一起。
华阳公主笑着点点头,想看看顾沉宴什么反应,却看到他只顾着吃蜜饯,脑袋都没往楚妗的方向转去!
她的笑意僵在嘴角,有些恨铁不成钢,瞧他那没脑子的样,把这会做蜜饯的人娶回家,那零嘴儿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她生气地别开眼,不想看,看着糟心,她在这里为他仔细相看,他倒好,压根不上心。
楚妗看顾沉宴看着动作慢条斯理,碟子却是没多久就见了底。他用食指敲了敲桌子,语气里破天荒带了点愉悦,“你可还会做些其他吃食?”
楚妗想了想,蜜饯的做法本就有许多,食材不同,手法不同,配料不同,都能做成各种不一样的味道,但若说别的吃食,除了蜜饯,她却是不会了。因为糕点这东西金贵,她以前也极少吃,更别说做法了。但她自小厨艺就尚可,若是用心去学,也是可以学会的。
“我除了做饭,便只会做些蜜饯果脯了,旁的吃食却是不会了。”她摇了摇头,说道。
“果脯?”顾沉宴语气里带了点惊喜,“今日你带了吗?”
楚妗刚想点头,忽然记起来今日她将那为数不多的果脯全部给了那个红衣女子。果脯较之蜜饯,制作更加繁琐,是以当初她并没有做多少,给姜孟瑜的香囊里,是她所剩不多的果脯了。
“并未。”楚妗摇摇头。
“是吗?”顾沉宴身子往椅背上一靠,颇有些失望,随即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说道:“你方才不是说,若有朝一日,孤用得上你,你定当竭尽全力吗?不知这话当真?”
楚妗一愣,想到方才她对他的收留与请太医的恩情很是感激,便说了这些话。当初她那样说,确实是存着想要报答的心思,只是顾沉宴金钱权势皆有,也用不上她一个小女子,她以为那话说过便是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派上用场。
“难道你只是说说而已?你欺骗孤?”顾沉宴看她走神,眉宇微蹙,声音略有些冷意。
楚妗回神,连忙道:“并不是,我当初的话,自当会遵守,若是太子殿下有用的上我的地方,我定会竭尽全力,只是不知殿下要我做什么?”
她心底隐隐有猜测,只是还是要确认一番才好。
果然,顾沉宴兴致勃勃,语气轻快,“你的蜜饯,孤甚是喜欢!是以你住在公主府这几日,需尽可能多的做些蜜饯果脯。”他说完,又补了一句,“孤也不占你便宜,到时候你若是让孤满意了,孤便……”顾沉宴一顿,金银赏赐太过俗气,衣裳首饰又太过暧昧。
“孤便应你一个心愿。”
“但前提是莫要触及底线,只要不过分,孤都能满足你。”
楚妗愣住,一国储君的一个承诺,千金难换。她刚想拒绝,自己当初本就说了任他差遣,如今做些蜜饯而已,怎么还能要他一个承诺呢?
华阳公主忽然按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拒绝。
哎呀,这么好的机会,若是有这个承诺在,那他们之间不就有了羁绊?
楚妗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没有拒绝,自己报完恩,以后说不定与太子也无甚关系了,这一个承诺,若是她不主动提及,放在那里也无大碍。
是夜。
楚妗因为脸上起了红疹,太医说不宜见风,她便如顾沉宴一般戴着帷帽,夜风习习,白纱轻动,她的脸上也不知是过敏的原因,有些微的痒。
她悄悄地看了一眼走在前方的身影,华阳公主为她安排的院落就在自心院不远处,她与顾沉宴顺路,方才华阳公主便提议让他们结伴回去,可能是今日的蜜饯让顾沉宴很是开怀,他竟未曾拒绝。
只是楚妗一直谨记顾沉宴厌恶女子,是以小心翼翼地控制着与他的距离。
婢女提着宫灯走在一旁,一路上,无人说话,只有细微的脚步声。春日的夜有些冷,楚妗穿着的还是清晨那套衣裙,白日穿很是舒适,如今倒显得有些单薄。她情不自禁地抱了抱胳膊,企图抵御一些寒风,一阵风吹来,她情不自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公主府到处点了花灯,瞧着很是温暖明亮,他目光情不自禁地看向了脚边的影子,纤细瘦弱,不紧不慢地跟随着他,让他心底产生了一丝新奇感。
他复又加快了脚步,却见那影子也亦步亦趋地加快了移动,他放缓了脚步,那影子也随之慢了下来。不知为何,他心底升起了一丝满足感,竟有些希望这条路再远一些。
直到夜风送来了一阵低低的抽气声,顾沉宴脚步一顿,缓缓加快了脚步。
楚妗觉得顾沉宴的脚步忽然加快起来,她一愣,随即也默默加快了步伐,只是顾沉宴身量高大,腿也长,她不得不疾步起来,否则怕是要被他甩在身后了,渐渐地,她身上也有了些热意,驱散了寒夜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