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楚妗膝盖微曲, 保持着一个姿势半蹲在那里,本就身体有恙,如今蹲的久了, 身子也微微有些不稳, 背上也有了汗意。只是太子不开口, 她也不敢直起身。

她只觉得那道视线越发灼热,让她如芒在刺, 惶恐不已。这, 不说话, 不会是在想到底用怎样的酷刑折磨自己吧?

顾沉宴只觉得这房内的空气越发闷热, 让人心底无端生出燥意,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有了这样的心思,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到楚妗的脸上。

却又见楚妗摇摇晃晃如风中细柳, 微弯的脖颈还有未消退的红疹,莫名有些可怜。

他别开眼,声音里有他自己也未曾发现轻柔,“下不为例。”

楚妗惊讶抬头, 只是帷帽遮挡了面容,也不清楚他脸上的神情。

得了顾沉宴的话,她也不敢放松,就怕这喜怒无常的太子殿下临时反悔, 越想越觉得丢了面子,还是要治她的罪。她战战兢兢的说道:“那臣女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顾沉宴看她恨不得立刻逃离的模样,又生出一丝不快, 与他共处一室就这般难受?

他抬了抬下巴,“这么久了,你没有发觉你有何异样吗?”

楚妗茫然,低头却发现自己的脚未着罗袜,她羞窘不已,虽说大燕民风开放,对于女子不那么严苛,但女子的脚也一般不轻易示人。自己不会是喝醉了酒,觉得热就把鞋子袜子都给脱了吧?

屋内铺有柔软的地毯,楚妗无措的退了几步,将自己的脚放在了地毯下面。

顾沉宴扶额,自己是让她看自己身上的红疹,不是脚,怎么这般迟钝?

他指了指衣柜旁的更衣镜,“你照照镜子。”

楚妗依言转头,铜镜极大,将她整个身子都映在里面,光滑可鉴的镜面,她娉娉婷婷,只是,那脸上红红的东西是什么?

她哑然捂住嘴,不可置信的往前几步,更加贴近镜子,“我的脸怎么了?”

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发现不疼,只是有些痒。

“太医方才诊治了,只是过敏而已。”

楚妗回忆了一下,好像自己期间是吃了一块糕点,当时她就觉得味道有些怪,只是她心不在焉,也没尝出来。看来那块糕点里面有桃子了。

楚妗小时候也不小心吃过桃子,有过相同症状,只是可能是饮了酒的原因,这比以前严重了许多,但也不碍事,吃得清淡一点,过两天就好了。

“既然无碍,臣女就先行回府了,如今天色已晚,家人也该担忧了。”屋里有些暗沉,透过窗子可以看出外面的天色也已经快要入夜,看来她这一昏迷,时间有些久。她恭恭敬敬地屈膝,“多谢太子殿下替臣女请了太医,臣女感激不尽,若是将来有用的上臣女的地方,臣女定当竭尽全力。”

她因着酒意鲁莽闯入了太子的院子,然后又做了那般大不敬的事情,太子竟然未曾追究她,见她昏迷还替她请了太医诊治。

太子虽说性情乖戾,但也有为君风范,宽以待人,自己以后怕是要改变对他的看法了。

“你这个模样,确定要出门?”顾沉宴语气里带着揶揄,意思分明就是说她如今模样可怖,出去了会吓着别人。

楚妗被他的话一噎,自己虽说脸上长有红疹,但也不至于到吓人的地步吧?她心底默默想着,自己刚才怎么会觉得他好,这人分明还是毒舌又讨厌!

但是她还是有些迟疑,却不是因为担心自己吓人,而是自己这个样子回去,哥哥怕是要自责了。因着那块糕点是楚怀璟给的,作为大哥,对于妹妹桃子过敏都不知道,他怕是会心存愧疚。

可这红疹一时半会儿也消不掉,她回去,楚怀璟就发现了。

楚妗皱着眉,很是苦恼。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丫鬟的请安声,“参见公主殿下!”

“咦,你醒了?”华阳公主刚一进来,就看到楚妗站在屋子里,她顿时浅笑盈盈,走过来拉着她的手,关怀的问道,“身子感觉怎么样了?”

楚妗没想到华阳公主竟然对她这般关心,有些受宠若惊,笑道:“臣女无碍,只是过敏,过几日就好了。”

“这怎么行,姑娘家的脸娇贵,更何况你这般颜色殊丽的人,更应该多注意一些。方才太医同我说了,过敏不宜见风,且你一直昏迷不醒,也不好挪动,我便同你母亲说了,让你在公主府小住几日,你也可以好好养病,这样可好?”华阳公主知道楚妗不是那等攀权附贵之人,怕她不愿意住在公主府,连忙道:“我与你很是投缘,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亲切,其实我也是有些私心的,希望你在公主府陪我说说话,解解闷。”

楚妗方才都在忧心用何种借口遮掩过敏之事,如今华阳公主的话,无异于解了她的顾虑,她欣喜道:“臣女自是愿意的,方才臣女还在担心怎样跟兄长解释这红疹,您就让我待在公主府养病,臣女都不知如何感激您了。”

“你也别臣女臣女的自称了,你就把我当成你的长辈,在我面前自称‘我’就好了,这样显得亲近些。”华阳公主笑道。

华阳公主都这样说了,楚妗也就从善如流的应了,人家公主之尊,都这样表达亲近之意了,自己若是再不同意,就有些不识好歹了。而且她也很是喜欢华阳公主,觉得她温柔可亲,让她感觉到了母亲般的温暖。

“你昏迷了好几个时辰,怕是肚子饿了吧?正好,今日赏花宴我也吃的不多,也有些饿了,正好,你陪我用膳吧。”华阳公主道。

楚妗一愣,自己昏迷了这么久吗?被华阳公主一提,倒确实有些饿了,宴会上她也只吃了一块糕点,如今一下午过去,的确饿了。她笑着点点头,“好。”

顾沉宴就在一旁看着她们旁若无人,亲亲热热的聊着天,说着,甚至相携要往外面走去,他这么一个大活人坐在这里,两人瞧都没往他这里看。

“咳咳咳!”他忽然捂着唇,轻轻咳了几声。

华阳公主这才像是注意到他,“诶?你怎的还在这里?我还以为你回东宫去了。”实在是屋子里也不点灯,暗沉沉的,他又一身黑,一声不吭地坐在那儿,若不仔细瞧,还真看不出那里有个人。

“父皇往东宫塞了几个宫女,我近日不打算回去了,先在自心院里住几日。”顾沉宴淡淡道。

华阳公主无奈,皇兄每次都想要顾沉宴尽快娶妻,时常往东宫塞一些宫女,就希望他能有一天开窍,早日封妃,绵延子嗣。偏偏每次顾沉宴碰都不碰那些女人,反倒避得远远的,他便有时会来自心院。

她忽然顿住,往楚妗身上看了几眼,这里不是有个现成的娇滴滴的大美人吗?虽说脸上有了红疹,破坏了美感,但也多了几分病弱美,且这个时候最是培养感情的时候了,此刻小姑娘心里必定惶恐无依,担心毁了脸,若是这个时候顾沉宴好好宽慰一番,到时候一来二去的,说不定就瞧上眼了?

她不清楚他们两个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但她敢肯定,楚妗与其他女子是不一样的。顾沉宴那人,最是厌恶女子,平常都是远远躲着的,生怕沾染上胭脂气。可今日,他却破天荒的让楚妗躺在了他的榻上,榻虽不如床,但也是私密的物件,非亲近之人不可动。

她心底有了想法,面上却不动声色,她可不想让顾沉宴察觉出她的小心思,到时候将他吓跑了可不好了。

“你是不是也未曾用膳?要不与我们一起?”

顾沉宴坐在那里,食指轻轻地敲了敲椅子扶手,半晌,华阳公主以为他不愿意与楚妗一起吃饭的时候,他点了点头,看似很不情愿。

华阳公主轻舒一口气,脸上露出轻快的笑意,就算不情愿也好,只要一起就好了,一张桌子上,总会有接触的机会的。

因为楚妗生有红疹,顾沉宴也“感染”了风寒,晚膳做的十分清淡。一个清汤雪耳,雪冻杏仁豆腐,素笋尖,还有一盘奶汁鱼片,一盘盘精致得像是玉雕似的,让人食欲大增。

“这些都是宫里御厨的拿手菜,你尝尝好不好吃。”华阳公主笑眯眯地招呼楚妗,说着,还往楚妗的碗里夹了一块素笋尖。

楚妗咬了一口,笋做的很是清脆爽口,味道很是不错。“很好吃呢!”她称赞道,又夹了一块豆腐,入口即化,滑嫩异常。华阳公主见她吃得开心,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很是娇憨可爱,她心下开心,她好久未曾与这般年纪的小姑娘一起用过饭了,小姑娘食量好,看着她吃饭都觉得香,倒是有趣,也兴致勃勃地开始给她夹菜,楚妗不知不觉就吃了一大半。

她看着空了一半的菜盘子,有些尴尬地发现,她好像吃得最多,华阳公主只是偶尔动了几筷子,看样子刚才她说没有吃饭是为了照顾她才那样说的,显然是已经用过膳了,最让她诧异的却事顾沉宴始终端坐在一旁,筷子也未曾动一下。

华阳公主也很是疑惑,“这些菜不是你最爱吃的吗?为了照顾你的口味,我可是特意让厨房多加了糖的,怎么都不动筷子?”

而且这都在屋子里了,怎么还戴着那顶帷帽?

楚妗愣住,怪不得她说这菜怎么都偏甜,原来太子嗜甜啊?好在有一道汤,她才觉得没有那么腻。

顾沉宴从楚妗脸上收回目光,方才他看着楚妗吃饭,也觉得那饭菜好像格外香甜,不知不觉就盯着看了很久,其实他也有些意动,但是一想到吃饭便要摘下帷帽,身份就会暴露,他就觉得,一顿饭不吃也没有多大的关系了。

他咳了咳,淡声道:“某个女人看着胃口极好,我可不好意思与她夺食。”

楚妗面色羞窘,脸上瞬间像是红云一般,她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她以前食量没有这样大的,只是饿了两顿,多吃了一点而已。

华阳公主简直要被他的话气晕过去,这整顿饭没开口说话,一开口说话就尽是落人家小姑娘的面子。这媳妇他还想不想娶了?按照他这样的性子,怕是她再怎样撮合,人家小姑娘都看不上他,哪个小姑娘不喜欢温柔贴心的男子?

好在顾沉宴也没再开口,华阳公主打着圆场,拉着楚妗说了一些话,楚妗尴尬了一会儿,也就慢慢缓过来了。

饭后,丫鬟端上来一些茶点,楚妗发现顾沉宴确实格外偏爱那些甜食,而华阳公主则是偏爱苦涩的茶,甜食碰也不碰。

她忽然记起来,先生昨日叫她多带些蜜饯饴糖之类的零嘴儿,可如果华阳公主不爱吃的话,那她带着些东西,有何用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