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浩浩荡荡地走来一群男子, 为首之人一袭明黄色太子朝服,头上戴着一顶帷帽,白纱遮住了面容, 只能看出身量高大, 很是俊逸, 浑身的气势很是慑人。旁边跟着一群身穿各品级官服的年轻男子,他们这些样子像是刚下了早朝, 衣服都未来得及换就来了。
楚妗从人群中看到了楚怀璟, 朝着他甜甜的笑了笑, 楚怀璟回以微笑, 任谁看见都会道一声兄妹情深。
顾沉宴随意瞥了一眼, 喉间发出一声嗤笑,呵, 那女人眼神都没往这边瞟一眼!昨日自己还好心教导了她一番,真是个小白眼狼!
继而想到自己为了让她认出自己,特意戴了帷帽,顿时颇觉气闷, 忽然生出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自己不知是不是魔怔了,竟然下了朝不回东宫,来这里参加劳什子的赏花宴,又怕楚妗识出自己, 戴了顶帷帽。
许是他第一次抛开一国储君的身份,如一个平常人一般,这般体验着实新鲜, 可这乐子总有一日也会厌烦,自己若是露了真容,让楚妗瞧去了,到时候怕是掰扯不清了。
顾沉宴如是想着,心底那丝不自在也霎时烟消云散。
云澹一路上疑虑重重,今日顾沉宴一反常态前来赴宴,着实让他吃惊不已,他有心多问几句,偏偏顾沉宴只拿旁的理由搪塞他,说是许久未见华阳公主,趁着今日热闹,便顺道拜访了。
可他与他自小长大,对这套说辞显然是不信的,他最是厌恶喧闹,往日里躲都来不及,今日偏偏往上赶,事出反常,他不敢大意,下了朝便紧紧跟在他身边。
顾沉宴步伐沉稳,不紧不慢,率先走入上首,撩袍入座,自顾自斟了一杯酒,施施然坐在了那里,显然是不打算走了。
众人见状,皆起身行礼,顾沉宴随意抬了抬下巴,态度倨傲。
白纱微动,露出一截如雪的下巴,楚妗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记起她刚回京城时的那一晚,楚怀璟院子里的那个男人,怪不得身影瞧着有些眼熟,原来那时候那个人就是太子。
只是顾沉宴一坐在那里,就像是压在大家头顶的一座大山,整个宴会方才还是欢声笑语,此刻随意掉根针,怕是都落地可闻了。
云澹适时开口道:“今日春色正浓,正是赏花品茶的好日子,不知各位夫人小姐可有什么有趣的玩乐事儿,大家一起逗个趣?”
云澹说完,悄悄看了一眼顾沉宴,发现他并未反对,甚至冲他举了举杯,“你们随意,当孤不存在便是!”
楚妗眼睛微微睁大,紧盯着帷帽,这个声音着实有些熟悉,自己昨日还曾听过。
顾沉宴的手一僵,杯子里的酒微动,映着粼粼的光。
倒是大意了。
楚妗眼神一错不错,紧紧盯着帷帽上的白纱,就等着他喝酒的时候从缝隙里窥得一二。
他将酒杯举着,霎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此时身后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阿宴!”
这道声音语调轻快,足以听出来人心情极好,如今这世上会这样喊顾沉宴的,只有华阳公主,曾经云绣也会这样或温柔或亲昵地喊他,只是云绣已经逝世。
华阳公主快步走过来,娇柔的脸上挂着笑,“你怎的来了?”
顾沉宴不知为何,心底隐隐松了口气,他顺势将酒杯放在桌上,起身相迎。
“下了朝,记起多日未曾来见您,心里记挂,便想来看看您。”
华阳公主心下欣喜,随即注意到他头上戴着帷帽,焦急道,“这是怎么了?可是病了?”自己膝下无子,是打心底里将顾沉宴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看待的。只是这些年顾沉宴性情越发深沉,也不如小时候那般黏她。
华阳公主说着,就想要伸手去掀白纱,顾沉宴躲开,“不碍事,只是偶感风寒,太医说不能见风,这帷帽便是遮风之用。”
华阳公主松了口气,随即有些嗔怪,“你身边的奴才是干什么吃的?竟然把你照顾生病了!”
云澹在一旁听着,不禁疑惑,那风寒不是一个月前就好的七七八八了吗?这才多久,又染上了?要他说,这就是阴阳失调的缘故,他这些年清心寡欲,定然是压制的狠了,物极必反,他正值弱冠,血气方刚的年纪,还是要找个女人调节一番的。
云澹看了眼院子里的人,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各有风情。
眼下不就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云澹心里有了主意,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那些女子,想看着哪个较为合适。
华阳公主关心了几句他的身体,忽然记起今日的赏花宴,看了一眼凉亭外如花朵般娇嫩的小姐,心下有了想法“阿宴,你若是不忙的话,留下来参加宴会吧。你已及弱冠,东宫里也没有一两个知心人,正好,今日这京城里的绝大多数贵女都在这儿,你相看相看?若是有满意的,到时候我给你做媒,让皇兄给你赐婚。”
顾沉宴一声不吭,对于她的话置若罔闻。
华阳公主苦口婆心的劝说道:“阿宴啊,你要知道,你是一国储君,若是一直不娶妻,朝中必定会对你产生不满的,到时候不论你是不是最合适的明君之选,他们都会另则其他皇子。”
大燕朝是不会让一个断袖来做皇帝的。
华阳公主很是无奈,心底生出些无力,她自是希望顾沉宴一生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过活,活得恣意,可是这个位置本就不由人,权力越大,身上的枷锁也就更多。她自是清楚,顾沉宴哪里是什么断袖,只是不想要娶妻编造的借口罢了。可朝中大臣哪里管他到底是不是断袖?
顾沉宴听出了华阳公主语气里的哀求,沉默下来。想到这些年华阳公主的日子也是过得很苦,自己也不该让她忧虑过重。
他点了点头,应了下来,反正只是答应相看而已,满不满意还要另说。
华阳公主得了他的首肯,脸上的愁绪一扫而光,“你就好好坐在这,我到时候让她们展示一番,你若是有中意的,就同我说,我便是拉下这张脸,也要保证让你抱得美人归!”
顾沉宴看着华阳公主脸上的兴致,此时她生机勃勃,不像以前那般如枯萎的花一般死气沉沉,也觉得自己做法甚好。
华阳公主出现后,气氛不似方才凝滞,渐渐有话语声传来,华阳公主今日打定主意要给顾沉宴挑一门极好的亲事,一双美目不停地扫在各家小姐脸上。
忽然一张清滟的脸闯入视线,华阳公主凝住目光,楚妗她倒是很喜欢,身份,家世,相貌皆配得上,就是不知道顾沉宴喜不喜欢。
她状似无意的说道,“方才我在后院遇到一个很是有趣的小姑娘,很是合我心意呢。”起了个话头,却见顾沉宴不感兴趣,无奈,她只好自己往下说,“小姑娘长得好看,花容月貌的,穿衣服的品味也素淡雅致,听说还是在南地刚找回来的,说着一口吴侬软语,腔调怪好听的。我许久没有听到南话了,倒有些怀念,拉着她说了好些话,小姑娘也没有嫌我烦,讲的很是细致,我已经许久未曾这样开怀了。小姑娘是定国公府的姑娘,楚……欸,方才还记得人家的名字,怎的如今想不起来呢?”
华阳公主有意撮合他们,刚开始有些故意的成分,将楚妗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只是越说到后面,打心底里就越觉得楚妗哪哪都好。重要的是,顾沉宴性子乖戾,楚妗性子温软淳善,两人到时候在一起,楚妗会更加包容一些,而且小姑娘长得美,她一个女人看着都舍不得发火,顾沉宴一个大男人,哪里狠得下心,到时候定然能够好好改改他的脾气。
顾沉宴刚开始还不在意,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自顾自把玩着酒杯,后面越觉得熟悉,不自觉听了一耳朵,如今听闻华阳公主的低语,下意识答道:“楚妗。”
华阳公主转头,紧紧盯着他,顾沉宴何曾记过女子的名字?如今这样熟练的回答,必定是极为熟悉楚妗。只是楚妗刚刚被接入京城,他们何时有过接触了?
华阳公主紧紧盯着顾沉宴,无奈顾沉宴有白纱遮挡,也无法窥得一二。
顾沉宴不自在地移了移位置,解释道:“她是楚怀璟的妹妹,我当初与楚怀璟接触甚广,顺势查了一下他的妹妹,名字也是那时记住的。”
华阳公主笑意盈盈的点了点头,暂时压下心底的疑虑,不管他们是不是私下有过交集,她反正打定主意要撮合他们两个,若是顾沉宴对楚妗有些了解,那更好了,省得她多费口舌。
顾沉宴见她点头,心底有些发虚,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相信这个说法。
这边楚妗盯了许久,发现顾沉宴一直坐在那里,白纱稳稳地遮住了样貌,她也找不到机会。
楚怀璟替她夹了一块糕点,“你尝尝看,这糕点比外面的好吃许多。”
华阳公主受宠,府里的厨子都是皇宫里出来的御厨,手艺自是比外面好吃。楚怀璟想到这是楚妗第一次赴宴,应该也是第一次品尝御厨的厨艺,便有心让她品尝一番。
楚妗心里疑惑重重,看也没看,夹起糕点就吃了。楚怀璟看她期间不停地往太子的方向看,心不在焉,瞬间眸色一沉,太子那人,心思深沉不可测,且皇宫之中,勾心斗角,楚妗纯善,实在是不适合。
他不动声色的说道:“过两日城外有一场赛马,恰好我休沐,到时候我带你去玩可好?”
楚妗听闻赛马,瞬间拉回了心思,欣喜的答道:“好呀!”随即又垮下了脸,沮丧不已,“可是那日我好像要听学,老夫人给我请了个夫子,每日都要跟着夫子读书习字的。”
楚怀璟看她方才还神采奕奕的小脸,瞬间枯萎了,变化太过生动,笑道:“不过一日罢了,学业也落不了太多,若是老夫人不同意,我去同她说,到时候我亲自教你。”
楚妗霎时兴奋不已,自她来了京城,已经许久未曾出门了,每日里只是闷在屋子里学习。楚怀璟事务繁多,时常见不到人,便是回了府,楚妗一看他疲倦的神色,又不想麻烦他。如今楚怀璟休沐,且主动提议,她自是欣然应好。
“啊——”
上面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楚妗转头看去,就看到一个婢女跪在地上,旁边倒着一个酒壶,原来是她失手不小心打翻了酒壶,溢出的酒打湿了太子的衣裳。
“殿下恕罪,奴婢罪该万死!”婢女跪在地上,不停地磕着头,额头上红肿一片。
华阳公主正手忙脚乱的帮他擦拭,可是酒液太多,明黄色的衣服瞬间湿了一大块,暗黄的色泽很是难看,擦也擦不干净。
顾沉宴阻止了华阳公主的动作,“无碍,我去换身衣服便好。”说完,起身往后院走去。
华阳公主见他没有发怒,见地上的婢女额头砰砰的磕在地上,着实用了力,本想指责的话也咽了下去,也没有计较婢女的过失,摆摆手,温声道:“你也下去吧,下次万不能这样莽撞。”
婢女低着头,伏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应是。
楚妗收回目光,不甚在意,只是有些可惜,怎么没将那顶帷帽给淋湿呢?
她刚打算转过头,就看到婢女站起身。
华阳公主与太子方才的位置处于一座小凉亭内,地势较之周围略高,楚妗的位置在凉亭下方,婢女身量纤细,加之位置居高,以楚妗的视角,恰好看到了婢女的脸,明艳若阳,美艳不可方物!
分明是放在遇见的红衣女子!
她压下心底的惊诧,下意识看了一眼她的手臂,因着她换了一身衣服,也不清楚伤口有没有裂开。
女子未曾注意到她,低着头就退下了。
楚妗愣愣的回神,都要搞不懂女子到底要干什么了。受了伤不是应该好好的待着吗?这样折腾为的是哪般?刚才那样狠的动作,定然是裂开了的。
本该与她无关,可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包扎好的伤口,被人这样不珍惜的对待,心底隐隐生出火气。
也不知是不是肝火旺盛,她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端起眼前的茶杯,一饮而尽。
“咳咳咳!”
杯子里不知何时,被替换成了酒。她喝得急,霎时就被呛到了。
楚怀璟看她咳得满脸通红,一双眼睛里都是眼泪,温柔地帮她顺气,有些心疼的说道:“你拿我的杯子作甚?里面装的是酒,喝的这样急,怎么不会被呛到?”
两人座位相近,杯子也离得近,楚妗神思不属,随手便拿错了杯子。
这是楚妗第一次喝酒,倒没有一杯就醉,只是浑身有些热,脸上也满是热意,像是染了色一般,鲜红欲滴。
“要不要我领你回去?”楚怀璟迟疑道,这幅模样显然是第一次沾酒,他怕她酒量不行,到时候醉倒在席上。
楚妗摇摇头,只觉得脑子更加昏沉,“不用,我只是有些热,等会儿散散热就好了。”若是他们提前离席,必然会惹华阳公主不快,她只是因为第一次喝酒,一时之间不适应,等她缓过来就好了。
楚怀璟仍旧不放心,站起身,“我们还是先行离开吧,公主会理解的。”
楚妗仰起头,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哥哥,我无碍的!”楚怀璟拉了拉衣袖,愣是没拉出来。
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楚妗格外执着,大有楚怀璟不答应,她就不松手的意思。
楚怀璟无奈,只能坐下来,“你若是身子不适,定然要同我说。”
楚妗乖巧点头,眼角的余光看到红衣女子穿过小石门,背影渐渐消失。
她闭了闭眼,脑海里却一直是鲜血淋漓的伤口。微风拂过,她脸上的燥意消退了一些,她猛然睁开眼,看了一眼楚怀璟,他此时正与他的同僚说话,几人面色严肃,看样子是在聊些公务,根本没有注意到她。
她就去确认一下伤口有没有崩裂,要不了多少时间的。楚妗如是想着,轻手轻脚地站起身,发现楚怀璟确实没有注意到,于是偷偷溜了出去,顺着女子方才离去的方向走去。
……
公主府极大,楚妗走了没多久就发现自己实在是找不到女子的踪迹了。也不知这酒是不是后劲十足,走了没多久就觉得酒意有些上涌,视线也有些模糊,她迷迷糊糊想道,以后还是不要喝酒了。
她如今头脑昏沉,也顾不上那个女子了,管她伤口裂不裂开,与她何干?
她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身上也渐渐燥热,她还有些神智,只想要找个丫鬟问清楚路,跟着楚怀璟回府。
几番走动下,非但没有见到一个人,反倒闯进了一个精美华贵的院子。院子门上挂着一块素雅的匾,上面写着两个清雅的字。
自心。
无拘无束,自在随心。
下笔之人好似很是恣意,字也像是要从木匾上腾飞而出,笔法凌厉,带着些清傲。
略有些熟悉。楚妗昏昏沉沉,也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字,她如今也顾不得许多,只想要快些回去。
“有人吗?”她低低地喊了一句,发现院子里没有应答,只是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更远的院子里找人了,这个院子干净整洁,看得出来有人在精心地打理院子,是以她呆在这里,总会遇到人的。
她拖着步子往里走去,好像模糊间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她甩甩头,试图看的更清楚,只是那道身影走得极快,瞬间消失不见。她下意识跟上去,只看到一片白色的衣角消失在门后。
很像太子。
楚妗犹豫再三,跟了上去。
方才进去的人好像有些急,门未曾完全关好,楚妗透过虚掩的门看清楚了房内的情形。一架精致的八角屏风,屋子中央摆着青色的铜炉袅袅冒着青烟,窗子下放置了一张美人榻,瞧着就很是舒适。
珠帘微动,隐隐有说话的声音。
顾沉宴方将湿衣裳脱下来,随手扔在了榻上,他眯了眯眼,目光定格在窗下的花瓶上,随即在屋子里踱步,眼神不住的打量着屋内的陈设。
自心院是他在公主府的常住院落,屋子里的摆设皆是他亲自布置,是以稍有变动,他都能察觉出来。窗下的白玉花瓶上绘有梅花,梅花的花枝对着那张美人榻,如今,花枝却朝着门外的方向,显然,这间屋子里有了些不速之客。
他目光微动,随即紧紧盯着衣柜,屋内宽敞,一览无余,只有衣柜尚能藏人。
“既然费尽心思让孤来这儿,就不必躲躲藏藏了。”他冷声道。
方才他以为真的是婢女粗手粗脚,不小心打翻了酒壶,如今想来,怕是有人有意为之,他刚刚分明是在把玩酒杯,不饮酒的意图很是明显,公主府里的下人都是经过严格的训练,不会这点眼色都没有,可偏偏就有人前来倒酒,还恰好打翻了酒壶,让他不得不来更换衣服。
一室寂静。
顾沉宴也不急,他倒要看看,这人是谁,竟然算计到他头上了。若是来意有趣,他可以不计较,若是只让他平白被浇了酒……
他眼底闪过一抹狠戾,随意地倚靠在床栏上。
好在,并未僵持太久,衣柜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随即朱红色的衣柜打开,缓缓走出一个身穿青色侍女衣裳的女子。
容貌秾艳,绝美若妖。
顾沉宴周身的气势一下冷凝下来,脸色阴沉可怕,脸上蕴藏着风雨,“是你?”若只是女子的痴心妄想,意图勾引,自己恐怕要让她见识一番什么是追悔莫及!
女子往前走了几步,艳丽的脸上挂着坚毅,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始料未及,顾沉宴难得诧异,挑了挑眉,身上的威势收敛,“你这是何意?”
女子低着头,“周家世家大族,一直是皇家的心腹大患。周丞相结党营私,在朝中有许多党羽,当今圣上懦弱,不敢轻举妄动,任由周丞相把持朝政,周丞相借此权力,经常干些买卖官职的勾当。周家也自此鸡犬升天,尽做些欺男霸女的恶事。太子殿下为人正直,处事果决,定然不愿看大燕朝的权力落在那等狗贼手里。我愿意誓死追随殿下,只求殿下给我一个机会!”
顾沉宴退开几步,坐在了身后的床榻上,略有些兴味,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一个个都道他好,他嗤笑一声,道:“孤未曾想过动周丞相,他虽说极好贪污,但也算有些本事,孤为何要动朝中的肱骨大臣?”
女子沉默片刻,低声道:“若殿下并未有此想法,那西北处的军机营又作何解释?青州的粮仓又该作何解释?”
顾沉宴脸上的笑意渐渐收起,眼底闪过一丝杀意,哑声道:“这些东西,你都是在哪里得知的?你可知,今日孤,可以让你走不出这个院子,成为这满园的花肥!”西北军机营与青州粮仓,皆是隐秘,无人知道这是隶属于他,如今这女子却是一言道出!
女子抬起头,娇艳的脸上带着视死如归,“今日我本就抱着必死的决心来这里,若是殿下垂怜,予我一个机会,我便会倾己之力,助殿下一举拔除周家,若殿下下定决心要杀我,那就是我命该绝。”
顾沉宴眼神沉沉落在女子脸上,良久,方轻声道:“你一届深闺小姐,凭什么说出能替孤拔除周家的话?”这意思,便是承认了他的心思,周丞相三朝元老,当年先帝膝下有十个皇子,建安帝是皇后嫡子,按照祖制,生来便是储君,只是先帝宠幸玉贵妃,连带着玉贵妃生下的四皇子也很是宠爱。
四皇子生性聪颖,帝王的宠爱让他渐渐的生出了想要夺嫡的想法,建安帝只是敦厚,并非很是出众,储君之位岌岌可危,周丞相那时以周家之力,帮助建安帝除去了四皇子,建安帝这才得以顺利登基。
是以,周丞相便仗着自己有扶持之功,把握朝政,左右圣意,周家人也在京城为非作歹,惹得百姓怨声载道。顾沉宴一直养精蓄锐,就等着一个极佳的机会,将周家连根拔起。无论是西北军机营,还是青州粮仓,都是他暗中培养的势力,都是他最有利的筹码。
“殿下知道姜家吗?”女子不答反问。
顾沉宴手指放在膝上,随意地点了点,“蓟州姜家?”
蓟州是大燕朝最为富庶的州郡之一,周丞相便是出身蓟州,周家本族也在蓟州,周丞相这些年为了照顾蓟州,提拔了许多蓟州学子入朝为官。
女子点点头,“姜家如今的主母,便是周丞相的大女儿,周兰盛,若说周丞相这辈子最疼爱的女儿是谁,不是嫁入皇家的小女儿皇后周兰锦,而是大女儿周兰盛。而我,便是姜家的女儿,姜孟瑶。”
她忽然站起身,抬手开始解衣带,“殿下不是问我,我凭什么吗?”
顾沉宴眉头紧蹙,冷喝道:“你这是做什么?!”
姜梦瑶不理,自顾自轻解罗衣,顾沉宴脸色越来越沉,终是忍不住霍然起身,抬手将姜梦瑶推开,刚打算离开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极轻的声音,“就凭我足够隐忍,足够狠毒,足够怨恨周家!”
声音如金石相撞,低沉悦耳,全然没有女子的娇意婉转。
顾沉宴脚步顿住,蓦然回首,透过敞开的衣领,他清晰地看到本该是女子鼓鼓囊囊的胸脯,而是男子的削瘦胸膛。
“我自五岁,隐忍至今,十一年以女子身份……”
“你在干什么!”
空气中蓦然响起一道娇喝,打断了姜梦瑶的话,顾沉宴下意识背转身体,疾走几步,顺势动作迅速地抬手将床前的纱幔松散开来,霎时,隔开了楚妗的视线。
楚妗方才犹豫半晌,到底还是进来了,刚才看到的那个身影,有些像今日遇见的红衣女子,她担心她的伤势,便想亲自确认无误后,顺便请她找人来将她送回去。哪料到自己撞见了这样的一幕!
女子自荐枕席,都脱衣裳了,哪料求爱不成,反被太子好不怜惜地推倒在地!
不知道女子身上有伤吗?
楚妗借着酒意,冲了进来,扶起姜梦瑶,担忧道,“你没事吧?”
姜梦瑶手忙脚乱地拢好衣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里撞见她。她低着头,平白生出一股难堪,忽然有些想要知道楚妗的想法,她不会以为自己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吧?分明是男子,却身上穿着女子的衣裳。
可他是有苦衷的,他若不这样,那他早在五岁那年就要死于湖底……
“伤口可有裂开?”楚妗说着,便要去掀他的衣袖,姜梦瑶猛然抬起头,入目的是一双挂满担忧的眼眸。
楚妗饮了酒,一双眼里带着醉意,湿漉漉的,像是被水洗过的黑葡萄,清亮圆润,带着娇意。他莫名觉得这双眼睛有些勾人,让他有些微的晕眩,这种感觉有些难受,他别开眼,艰涩的说道:“走开!”
楚妗脑袋也有些昏沉,迟钝的反应过来,闻言也不在意的笑笑,“脾气倒是好了许多!”暗指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姜梦瑶曾恶声恶气的让她滚。
她撩起衣袖,发现雪白的帕子已经被血染红,有些刺目。“都流了这么多血,就别逞强了。”
她将帕子解开,里面的伤口有些红肿,混着墨绿色的草渣,更是狰狞可怖。楚妗倒吸一口凉气,这比刚才严重多了。
顾沉宴站在床幔后,冷眼看着楚妗自打进了屋子,除了第一句话是对他说的,余下眼神都没往自己这里瞄。呵,第一句话也是呵斥,不是什么好话!
亏他还怕暴露身份,急急忙忙地躲藏起来,倒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人家哪里有空搭理自己?
他将方才解下的帷帽重新戴好,掀开床幔往外走去,“谁准许你随意闯入孤的房间?”
说完,顾沉宴就微微愣住,自己方才的话语里带着一丝怒意,自己向来不会因为旁人随意闯入自己的房间而发怒,这怒意便来得有些名其妙。
他蹙眉,看了一眼楚妗和姜梦瑶,定然是这两人在这里勾勾缠缠,有伤风化,实在败坏他屋子里的空气,他这才生了怒意的。
顾沉宴如是想着,越发觉得两人有些碍眼,冷声道:“孤的房间哪是你们处理伤口的地方?”
楚妗本不想理他,自己方才还猜测太子可能会是自己的先生,如今想来,她甚是觉得自己的想法简直可笑。
先生表面上看着性情疏冷,但为人着实善良,对于自己,倾囊相授,是个极好的人,而这太子,性情乖戾,恶言恶语,着实让人讨厌。
上次在国公府的时候,太子出言调戏,言语轻挑,她就觉得这不是个好人,如今看到一个受了重伤的姑娘躺在地上,更何况这姑娘方才还自荐枕席,对他一片深情,这人非但不帮忙叫大夫,还在一旁出言赶人走!
酒壮人胆,楚妗豁然起身,“你这人怎的冷血无情?你没瞧见这姑娘手上受了伤吗?刚才若不是你将她推倒在地,她也不会伤口开裂,如今鲜血淋漓,不就是倾慕你吗?至于这般狠心对待她?”
顾沉宴手指动了动,冷笑道:“你知道你现在骂的人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