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面实在很难解释,但因为风不夜的沉默,诡异地维持住了表面的和谐。
一个时辰后,当逐晨跟着众人一起围坐到火堆旁边时,她脑袋还是木的。陪同的怀谢师兄亦是一副神思恍惚的模样。
梁鸿落与风不夜正对而坐,一个两手环胸,一个目不斜视,俱是虎视眈眈、面色不善。
阿秃半趴在后头,在风不夜的威压下伏低做小。
只有小师弟跟寥寥云像是察觉不到这边的尴尬,坐在一旁兴致高昂,搓着手紧紧盯着面前塞满了食物的竹竿。
火堆里的碎屑在燃烧中噼里啪啦地响着,青红色的火焰因为逐晨与怀谢不断地添加木柴而越发高涨,顶端直窜云霄。
白烟裹着香气向四面铺散开去。逐晨抬手用袖子抹了抹脸,感觉自己的皮肤已经被火光的余热烘得干燥,脸颊更是一片通红。
不多时,唯一还醉心于竹筒饭的小师弟提醒她说:“师姐,你烤的这一端似乎已经好了。”
顿时所有的目光都飘了过来。
逐晨手忙脚乱地把竹子放下,并在小师弟的协助下,倒出了一碗饭。
切碎的腊肉丁与蔬菜拌在米饭中,肉中的油脂已经在高温中化开,包裹住饱满的大米,融合成一道异香。
逐晨想了想,两手尊敬地递给风不夜。
“师父,你先吃吧。”
风不夜环视一圈。所有人都挪开了视线,装作自然地四处张望。
他低下头,那双骨节分明,白如瓷器的手端住了木碗,往回推了一点。
“你们吃吧。”
逐晨笑说:“师父,不是您说要一起吃饭的吗?那就尝尝我的手艺吧。真的好吃。”
风不夜最不喜的就是让人盯着吃饭,一举一动都不自在,尤其对面还有个他极为讨厌的人。墨黑的瞳孔缓缓转动,最后聚焦在风长吟的身上。
“长吟。”风不夜总算记起自己的这个小徒弟,关切问道,“饿了吗?”
小师弟用力点头。
风不夜将碗递过去。小师弟受宠若惊,虚伪地推脱了两下,见众人看着都没什么食欲,才喜滋滋地端了过来。
寥寥云踮起脚尖朝他碗里看,嘴边的口水都要流淌下来。小师弟将她抱到怀里,一口环着她,要与自己的革命战友分享这口饭。
“寥寥云不好吃那么油的饭吧?”逐晨拦了下,说,“后头有不加肥肉的竹筒饭,待会儿我再盛一碗给她。这个你自己吃吧。”
寥寥云失望地叫了声,抬手摸自己的两个小发髻,浑身无力地仰靠在风长吟的身上,变成了一朵失去梦想的闲云。
逐晨已经盛好了第二碗饭,再次端给风不夜。
梁鸿落手里把玩着筷子,指尖顶在木身上,眼神幽幽看着他们,笑容略带邪气。
风不夜未多看他,继续将木碗推回去,不客气地说:“我并不饿,你早些吃吧。吃完同我去修炼,不要总与一些半间不界的人坐在一起。”
怀谢:“……??”
他是长徒。这就成了半间不界的人了。
师父以前不是这样的。
梁鸿落嗤笑道:“逐晨道友看着倒是挺坦诚一人,好在未习得师训,否则说话也要阴阳怪气的,叫人吃不下饭。”
逐晨:“……”
来了来了!
阿秃见他们僵持在原地,而倒出来的那碗竹筒饭却受到冷落,眼看着就要散了热气,急得叫了出来。
逐晨听它不停地说“给我”、“给我”,不由更气了。
你一只鸡,就别跨物种地凑热闹了,没见这里正演着吗?戏崩了咋办?
梁鸿落倾身上前,拿起地上斜放着的竹竿,将剩下的米饭倒进盘子里。
有些食材是小师弟塞的,逐晨也不知道他放了下来。就见梁鸿落用风将里头的米饭推出来时,一颗剥了壳的圆鸡蛋跟着滚了下来。
逐晨还傻愣愣地端着那碗饭,梁鸿落已经两指一夹,将筷子的尾端在地上顿平,把鸡蛋送进她碗里。
“逐晨道友,近日辛劳,多吃一点。”
他说得熟稔,刻意表现得同她关系亲近,只是眼中的笑意不是那么单纯,余光还在往风不夜的方向频频飘去。
“鸡蛋补身体,都是百姓的心意。”
逐晨吓了一跳,碗里的东西自然是不敢吃的,甚至不敢偏头去看风不夜的脸色,只能求助似地望向怀谢。
不想怀谢的眼神比她还要绝望,忧伤的双目中写了太多的恳求,让她万不要叫这两人再打起来。
逐晨感觉自己的端水实力受到了严重的挑衅,已到了不得不迎面出击的时候。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白嫩的,仿佛炸弹似的鸡蛋,丢到了小师弟的碗里。
风长吟迷茫地抬起头,逐晨热情往他碗里扒饭,带着长辈的慈爱道:“小师弟啊,多吃一点,你不知道你最近都瘦了,师姐看着可太心疼了。”
风长吟对这莫名的宠爱感到十分的开心,朝她道谢,并以更丰沛的情绪投入到剩下的半碗饭里。
风不夜垂首看着面前的筷子,意识到自己从未这样关怀过自己的弟子,与他们之间的距离总是过于疏远。
或许正是这样,才叫梁鸿落这样的小人有机可乘,得以魅惑众人。
他不就是长了一张巧言令色的嘴吗?
风不夜举起筷子,极为郑重地,给自己的三位徒弟都布了点菜。
逐晨与怀谢的身形震了震,觉得手中的碗瞬间便重愈千斤起来,是他们承受不起的重量。
风长吟大声而响亮地道:“谢谢师父!”
他果然是最受宠的小徒弟!时间越久便越明晰!
风不夜颔首,委婉地表达自己的关爱:“多吃一点。”
他将余下的一个鸡蛋夹给逐晨,不容置疑地按住。
“近日确实辛苦了。”
梁鸿落唇角抽搐,觉得他们师徒一行……都不大正常。
这顿饭吃得几人都是胆战心惊。
风不夜在逐晨收拾东西准备回屋之后,也站了起来,默然地转身离开。
火堆旁边,只剩下梁鸿落与怀谢还在思索人生。
月色悄然爬上树梢,在外散步的百姓各自归家。夜风习习中,两位端坐许久的青年终于按捺不住,开口打破周遭寂静。
梁鸿落斟酌着问:“怀谢道友,你师父,与你师妹……”
怀谢脸色一白,抢先道:“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梁鸿落:“啊?”
怀谢自觉失言,又赶紧补充说:“除了师徒关系!”
梁鸿落抿紧着唇,不明所以地转回身去。
片刻后,怀谢似乎难以释怀,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又问道:“你说呢?”
梁鸿落挑眉:“什么?”
怀谢欲言又止,面带愁容,最后摇头道:“没什么。”
梁鸿落:“……”
这一天晚上,梁鸿落失眠了。
朝闻这边一群怪胎,还会传染。不过一个晚上而已,连正常的怀谢也变了。
怀谢同样失眠了。
他的师父与师妹似乎变了,总叫他觉得不对劲,可他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思过于龌龊。
风不夜也失眠了。
他站在竹窗前面紧盯着远处的一座小楼,目光满是戒备。
只有隔壁风长吟的屋子里,传来一声声熟睡的鼾响。
·
这两日,逐晨总觉得过得不大得劲,或者该说是心力交瘁。
梁鸿落与风不夜二人,频繁在她身边出现,且一出现,就开始暗暗争锋相对。
梁鸿落分明是知道风不夜顾忌他,才刻意往逐晨身边靠近。
他也是个不怕死的,明明打不过风不夜,对这样危险的事却乐此不疲,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
待逐晨倒是知分寸,私下只与她说过几次话。逐晨好几次想用天耳通再试探一下,可惜梁鸿落心思深沉,听不出什么关键。
风不夜用的理由则是:“我并不是要拦着你做什么,只望你不要懈怠了日常修炼。毕竟,你是我的弟子。”
这就是来自师父的自由吗?
逐晨感觉到了窒息。
没过两日,全通道友来朝闻同她说,最近粮食价钱大涨,甚至是买不到了,叫她做好准备。
这要是发生在早一段时间,逐晨恐怕真得焦头烂额,不知所措。可是如今,朝闻的农业已经初步发展起来,能撑住一段时间。
余渊附近的农田今年收成不错,可以接济朝闻。加上朝闻先前还囤了不少的米粮。过完这个冬天,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全通叹说:“若是这雨再不停,可就不是冬天的事情了。农户们错过了播种的时间,那往后几年,都是灾荒。”
“雨真下得那么严重?”逐晨皱眉道,“朝闻这边倒是更旱了,远近几十里都找不到一片云。”
全通苦笑一声:“如今不下雨倒成了一个好处。有些城镇的粮仓都被水给淹了,只能来找尽易宗帮忙。我跑了好几个地方,见到不少房屋被冲毁的宗门,百姓们连个避难的居所也寻不到。今年冬天,要如何过得去啊?”
逐晨心中忧虑,跟着他一起叹气。
全通打起精神,勉强笑了下说:“不过还好。我看近日降雨已经减了不少,积云开始朝北面散去,我想再撑一段时间,应当就能结束。幸运些的宗门,在正式入冬前,或许能恢复正常。”
逐晨遗憾说:“多下一日雨,百姓是要遭很多罪的。今年这气候是怎么回事?竟这般反常。”
“是啊,谁能算得准天道呢?”全通靠近一点,试探地说,“逐晨道友,如今看来,附近宗门里,数你朝闻最为安全,冬天也更为暖和,那些无家可归的灾民,能否来你这里借住一段时日?”
逐晨也很难拿主意,毕竟地主家的余粮不多啊。根本问题不解决,单纯的善意是没有用的。
她一时难以回答,心中思绪万千,虚虚眺望远方。
这时,寥寥云那红色的身影,一蹦一蹦地从她面前冲了过去。
……这不能叫打童工对吧?
这——
叫战略性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