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压惊

陈陵阴鸷着一双眼面色是铁青难看,他的手在发麻心里却是窝着一把火。要不是遥知一到东都城就同公冶夫人结怨,他们陈家怎么会沾上这么多的事。

如果遥知没有被公冶夫人所厌,指不定他求娶裴家大姑娘之事便能顺顺利利。他也不会想出那样的法子,更不会让那个郑家的嫡次子凭空冒出来。

在外给他惹祸,在内也帮不上他,他要那个妹妹有何用。

“这个死丫头,真是半点用都没有。”

一个丫头都斗不过,还要他这个当哥哥的出面解决。连这样的小事都来麻烦他,他还能指望她替自己分担吗?

若是遥知能有姑姑一半,他也不至于如此焦头烂额。

陈映雪不赞同地叹息,“她到底是个姑娘家,你打她做什么?女儿家本就养得金贵,她又是你母亲自小疼到大的。你们兄妹自小分开养,你是你祖父一手带大的,她跟着你母亲在后宅。一个月里你们也见不上几回面,纵然再是不亲她终究是你的亲妹妹,你便是再恼了她也不能动手。”

“姑姑,她实在太让我失望了。你是知道的,自从她到了东都城,你看看她惹下的那些事。要不是她得罪了公冶夫人,我何至于连求娶一个庶女都被人拒绝。”陈陵说着,面上没有对自己妹妹的半点心疼,有的只有埋怨。

“好了,姑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等你功成名就之时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遥知被你母亲养得娇,猛不丁挨了你两巴掌保不齐会对你生出怨恨。”

子不言母之过,但在陈陵心里他对自己的母亲是很不满的。母亲在世时他每回去看她,她都说祖父的不是、说父亲的不是、说姑姑的不是。哪一次不是说到最后哭哭啼啼,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祖父管着族中大小事务日日繁忙,父亲一心做学问两耳不闻窗外事。母亲不思好好料理后宅,只知处处和姑姑过不去。

嫂子和小姑子能有什么利益冲突,姑姑不嫁人为的还不是陈家。但凡母亲是个懂事的,必定好好笼络姑姑。

他脸色不虞,“遥知这性子真是像极了我母亲。”

陈映雪道:“你母亲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女子,她性子清高些也是常理。遥知这一点确实像她,她们都有骄傲的资本。你且自己冷静一下,我去安慰一下她。”

陈陵不吭声,到底不好再说自己亲娘的不是。还好姑姑不是一个爱计较的人,如今也只有姑姑能自己分担一二。

陈遥知捂着脸跑回自己的屋子后,把下人全都赶了出去。脸上火辣辣一片,就算不照镜子她也知道脸颊必是肿了的。

大哥下手之狠,哪里把她当成妹妹。她和大哥从小不亲,大哥是祖父养大的,对姑姑比对母亲还要尊敬。

族人对姑姑赞不绝口,陈家俗世往来都是姑姑抵事。母亲枉担着当家夫人之名,却只能处处避让。前世里她被公冶楚抓走,姑姑竟然不闻不问。若姑姑和大哥有心救她,她怎么会受尽折腾而死。

她恨!

她恨姑姑,她恨大哥,她恨他们!

“哭得这么难看,倘若你母亲知道该是多么的伤心。”一方帕子递到她面前,光听声音她已已知来人是谁。

“姑姑是来看我笑话的吗?”她顶着红肿的脸怒视着来人。

陈映雪悲悯地看着她,“你的笑话还少吗?我不想看都能看得到。”

她大怒,“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你平易近人不争不抢全是装的。你不喜欢我母亲,所以你也不喜欢我。我处处给我母亲难堪,我母亲不在了你又作践我。你这个狠毒的妇人!”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是你姑姑,我怎么会作践你?我一个当小姑子的更不会处处给自己的长嫂难堪,你对我误解实在是太深了。”陈映雪说着,手中的帕子滑落。“你看你,误会我也就算了,干嘛和一方帕子过不去。这银雪丝做的帕子最怕沾土,好好的东西都叫你给糟蹋了。”

陈遥知气得要死,她什么时候和帕子过不去了。帕子明明是姑姑自己没拿好掉的,还说什么她糟蹋东西。

她不想看到这个姑姑。“我不用你管,你出去吧。”

“我哪能不管你呢,你可是我的侄女。”陈映雪坐下来,悲悯的目光令人无处可逃。“你生出来的时候,全家人都很欢喜,你父亲也很欢喜。陈家自来姑娘少,我一个庶女尚且有些脸面,何况是你这个正经的嫡女。你名字是你母亲给你取的,原本应该叫陈瑶芝,瑶草灵芝皆不是凡物,你母亲对你寄望颇深。我见你生得弱弱小小,怕你压不住这样的好名字。便同你父亲提议,将瑶芝二字改为遥知。”

“你…给我改了名字?”这事陈遥知不知道,从来没有人和她提过。她是重生之人,对玄学命数尤为相信。瑶芝二字比遥知更加不凡,如果她没有改名的话,那么她的命格定然不是如此。

这个姑姑,就是见不得她们母女好。

她气得说不出话来,红肿的脸看上去极为狼狈。“你凭什么这么做?我的名字是我母亲娶的,你有什么资格改动?”

“你看你,一个名字而已何至于发这么大的火。瑶芝二字不适合你,你的性子这般计较怎么配得上那两个字。人不如名,不是什么好事。”陈映雪摇着头,一副可怜她的模样,“你这性子得好好改改,莫要同你母亲一样自己把自己气死了。”

她勃然大怒,“我不配提我母亲!你这个…你这个贱人。要不是你给我母亲气受,我母亲又怎么会一辈子郁郁寡欢。”

陈映雪悲悯的脸上露出一丝惆怅,“谁也没有给你母亲气受,她都是自找的。像她那样的人,对嫁给你父亲那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她不知感恩反而心生怨怼,也难怪走得早。”

“你…你怎么可这么说我母亲…”陈遥知气得说不出话来,眼珠子恨得都快要掉出来。

陈映雪仿佛感受不到她的怒火,还在那里叹息 ,“你父亲一生孜孜不倦,视学问比天大。他学识渊博,清正自律。你们兄妹二人都未能继承他的风骨,实在是遗憾。”

“你少在这里提我父亲。”陈遥知怒道:“你…你不要脸!没见过哪个当妹妹的成天跟着兄长,既不嫁人也不离家,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我能有什么心思?”陈映雪面上不见恼色,似笑非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你同你那个母亲一样,俱是心胸狭窄见识浅薄之人。这些话是你母亲告诉你的吧?真是家门不幸,我陈家聘娶了那样的女子,难道这些年一直萎靡不振。”

“你凭什么说我母亲?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一个下贱玩意生的庶女。要不是祖父疼你,你怎么能当得了家主?”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忌讳的字眼,陈映雪眼神微变,很快又恢复成悲悯天人的模样,“你说得对,我一个下贱玩意生的庶女是没有资格当家主。既然你祖父疼我,我自然要拼尽全力报答他的恩情。”

这话听着实在是有些怪,不过陈遥知什么也没听出来。她只当陈映雪是在炫耀,恨得差点眼睛里喷出火来。

陈映雪低低一笑,“好了,你别闹脾气了。你哥哥不是故意打你的,他也是气得狠了。你要真要帮他,可得好好替他栓住程公子。”

“要你说!”陈遥知没好气,“我怎么做不用你教。”

陈映雪又笑,“那是自然。我从未嫁过人,男女之事我一概不知。姑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该怎么做你心里有数。姑姑盼着你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正如你的名字一样。时日久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遥知遥知,可不就是久了便知。陈遥知忿恨于自己被改掉的名字,却没有看到姑姑眼底的嘲弄。

陈映雪惋叹着离开,那一声叹息幽幽长长听得人心里毛骨悚然。

陈遥知一把扫落桌上的东西,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夜深时听来成为惊心。新仇旧恨一起上心头,她满腔恨意无处可泄。一时恨父亲太过偏重姑姑,一辈子冷落母亲还让一个庶女当了家主。一时又裴元惜处处和她做对,害得她如今落到被人糟践的地步。

“裴元惜,你不得好死!”她诅咒着,祈盼着裴元惜如同上一世一样死得早。

裴元惜已在梦中,梦中自己似乎在找什么人。四周皆是陌生的环境,自己像是被困在什么地宫陵墓之中。

她四处寻找出口,入目之处皆是阻挡她的墙壁。她想呼救,但是她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独身一人,身边没有公冶楚也没有儿子。

这是什么地方?

她才想着,便感觉有人站在她的背后。然后她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那声音故作流气十分轻浮,“小美人,我们又见面了。”

是程禹!

他的面容看不清,模模糊糊的,但她知道这个人就是他,因为这个声音她记得。他朝她走来,她步步后退。

一直退到无路可退,他举着手中的火把映着她的脸。他的表情扭曲着,变得十分奇怪,更可怕的是他还在对着自己笑。

她心里大声呼喊着公冶楚的名字。

梦中果然一切都古里古怪,公冶楚真的出现了。他挡在她的身前护着她,她的心一下子就踏实了,然后慢慢睁开眼。

入目是熟悉的幔帐,空气里是熟悉的气息。身边的男人平躺而卧,大手紧握着她的手。她不由自主偎过去,感受那种踏实的心安。

“有你在真好。”她呢喃着。

“睡不着?”他说。

“咦,你也醒了?”她坐起来,“那个程禹你可知道他现在哪里?你说他会不会又在暗中谋划着什么?”

公冶楚跟着坐起来,眼中不见平日的冷漠,略带着不应该属于他的惺忪慵懒,“所以你半夜睡不着,是梦见他了?”

这都吃上莫名醋了。

裴元惜扑进他怀中,“我是梦见他了。我梦见他想杀我,你及时出现救了我。他在暗处我们在明,万一他又有什么动作我们防不胜防。”

“不怕,我知道他在哪里。”公冶楚顺势将她拥紧。

她疑惑了,当初放程禹走不就是想知道他另外的据点和落脚处。既然知道他在哪里,为什么不行动。

男人的大手轻抚着她的背,“衍国公府是开国勋贵,世袭罔替代代传承。不说是富可敌国,那也是东都城财富之首,当日我查抄程家时发现那些东西对不上。”

任何一个明君,若国库拿不出银子也枉然。

民生百计哪一样都离不开银子,修堤坝开河渠要银子、边关将士军饷军粮要银子、百姓春播农耕要银子、各地抚政安民要银子。

他的儿子既然会是圣德之主,他能做的除去替儿子稳固朝堂,更重要的是想办法充盈国库。

这几年程禹身边有那些人追随,光是养着他们便不知要费多少银子。陈陵为何会藏匿程禹,还不是财帛动人心。

“以前我怎么不记得有程禹这个人?”上一世裴元惜可从未听过这个人,世人也不知道程家还有漏网之鱼。

公冶楚垂眸对上她的眼,“那是因为这个人早就死了。”

此一世彼一世,一世与一世不一样,自然人也会不一样。上一世没有她当街被程禹挟持一事,自然也就没有后面的事。不过无论他如何严刑逼问,上一世始终没有问出程家那些东西的下落。

这一世盯上程家东西不止是他,还有陈陵。他倒要看看程禹和陈陵合作,那些东西会不会现世。

“原来是这样。”裴元惜自然明白人变事易的道理。

“夜半惊梦,须压惊解悸。”

他压过来时,她确实大吃一惊。

锦被翻涌如碧浪,幔帐波动如流水。浅浅吟吟的声音像被揉碎的嘤咽,低低地从晃动的床榻间溢出来。

如此压惊,当真是羞煞了烛火惊艳了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