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阁, 京都城内一座有名的烟柳馆。
里面多是擅长歌舞琴技的女子,供男人消遣所用。
邬从霜所打听到的人,是花月阁的前任花魁, 唱歌一绝的歌姬——宫越娘。
宫越娘原是官宦之女,因家中犯了事儿被查处, 家中男丁被充军流放,而女眷则贩卖为奴,或入妓籍。
相传宫越娘有一位自小便定了亲的男子,她是为了和那个男子在一起, 才用假的身契去衙门消了档案,并逃出了花月阁,北上去找她未婚夫的家。
只可惜因她容貌出众, 花月阁派去的人很快就将她找到, 并且带了回去。
邬从霜想要打听到制作假身契的方法,就需要去花月阁见到宫越娘。但她是女子身份,去花月阁自然是不便的,花月阁只收男客,从不收女客。便是扮作男子进去, 以花月阁里那些看人多年的老鸨公公,怕是一眼就能将她认出来。
更何况即便她能混进花月阁, 里面那么多歌姬舞姬,人海茫茫她也未必见得到宫越娘。
她既然不能进花月阁,那便只有一个办法,等宫越娘从花月阁出来。
因为从前逃跑的事情, 宫越娘被花月阁看管的很厉害,但她也不是没有机会出花月阁。花月阁的女子大多都有指定的恩客,这些恩客有时候兴致来了就会踏青游湖、骑马狩猎, 这个时候花月阁的女子就有机会陪同恩客们去泛舟湖上,或登山寄情,也算是一种陶冶情操的方式。
但是这样的机会太少了,邬从霜只能蛰伏等待。
过了南安王府的芙蓉宴后,天气开始转冷,秋去冬至,府上的人也开始着手准备冬天要用的被褥衣袄。
邬从霜知道一旦逃跑,在外面必要忍受一段苦日子,所以御寒的衣服是一定要准备好的。
她一边留在林府准备着,一边时不时的打听着花月阁那边的消息。终于在一个多月后,等到了机会。
那天是小年夜的前三天,宫越娘被京都城有名的富商请去了郁江游湖。郁江横跨整个京都城,两边风景极美,夜里还能看到江边的人家挂起的红灯。
虽然在冬天游湖有些奇怪,但邬从霜觉得或许是有钱人的爱好不同而已。
于是她在这一天特地告了假,前往了郁江江边专门停靠游船的码头。
此时天色已经暗淡了下来,夕阳大半个落入了江两岸的屋檐下,只留了一片暗红色的光透射在瓦片上。邬从霜赶到码头,看见大部分游船还依旧停靠着,只有一艘看上去格外华丽且灯火通明的游船已经开始离岸了。
那游船的船舱四面都是由昂贵精美的绸缎所裹,船甲边缘都勾勒着银饰,竟是如此奢靡无比,想来应是那艘邀请了宫越娘的富商的船了。
但此刻船已经离岸,她根本无法上去,难道要在岸边等吗?
邬从霜犹豫了一下,此刻船离岸边只有几米远,而且天色昏暗朦胧,若不当机立断,就来不及了!
她心一横,将裙摆卷起系在腰间,又深吸了一口气,一头扎进水里。
二月的江水冻得要命,她跳下去的时候简直是倒吸一口气,胸口一阵一阵的冰冷,好在她在水里游了片刻,皮肤迅速就回暖了起来,但这种暖是暂时的,她得快点游上那条船。
想到这里,她开始加快速度朝着逐渐远离的游船游过去。
但是游船的速度显然比她更快一些,只眨眼间便已经到了江中央,邬从霜发现周围的水流开始变得湍急,水面上涌动的水的力道却非常大,打得她几乎无法继续前行。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只能看到江面远处那艘亮着灯的游船。【工仲呺:mg2book】
她像浮萍一样在江水中游着。水不断的扑面而来,涌入她的口、鼻腔,她纤细的手拼了命的在水中游动。
渐渐的,她感觉越来越力竭,当河水再一次重重拍打到她脸上时,她的整个身躯一下子被水淹没,朝着水下沉去。
糟了!
她开始挣扎起来,求生的本能,让她全身都抑制不住的疯狂扑腾。
就在这一刻,突然有一只手一把伸入水中,牢牢将她握住。
只听见“哗啦”一声,她被什么人拉了起来,并拖上了甲板。这个时候邬从霜才发现自己已经游到了船边,因为力竭而逐渐失去意识,才以为自己距离船很远。
“邬姑娘。”
有一个清冷却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邬从霜猛地呛出一口水后,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有人搀扶着她,她被救上来的地方在船尾的甲板处,周围没有什么人。那个救了她的人穿着螺纹烟云劲衣,身上的衣襟因为救她而显得有些微乱,青丝墨发下是一张清朗俊美的脸——
是陆后临!
“咳,咳咳……”邬从霜拼命将口中的江水咳出来,然后难以置信的抬头看他,“你怎么在船上?”
等等,陆后临在这里……难道那个三皇子也在?
就在她还在发怔的时候,忽然身后的甲板上传来声音:“发生什么事了?”
陆后临一下子掀开披风挡在了邬从霜的头上:“没什么,有一个花月阁的女人掉水里了,我刚把她救上来。”
“这也太不小心了,现在天已经黑了,让她们都小心些,别出了人命惹上麻烦。”
甲板上的人回道。
“嗯。”陆后临应了下来,并伸手将盖着披风盖头的邬从霜从地上抱起,“我先带她去换身衣服。”
他起身走在甲板上,脚下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等等。”
刚才说话的那个人又忽然出声止住了陆后临。
缩在陆后临怀里的邬从霜几乎是紧张坏了,全身都紧绷了起来。不过好在对方也没说什么,只提醒了陆后临:“三殿下最讨厌手下的人沉迷酒色。花月阁的姑娘你最好都别碰,我们既然已经跟了三殿下了,日后加官进爵那是迟早的事,别在一个女人手里折上了自己的前程。”
冷风灌过披风,吹得陆后临抱着邬从霜的手格外冰冷:“嗯,我知道。”
到了船舱内。
陆后临弯腰将邬从霜放了下来:“这里是船员平时休息的地方,现在他们不在,你先把湿衣服换下来,我去外面给你守门。”
他直起身,将刚才从一个花月阁的丫鬟手里借的衣服放到了她手边。
邬从霜看着木榻上的衣服还有刚刚被合上的门,有些怔住……她以为陆后临至少会先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江水里……
可是他不但什么都没问,还替她遮掩……
花月阁的衣服有些淡淡的香粉味,衣服是浅绿色的,没有过多的花纹,看上去很素雅。
邬从霜换上衣服之后站起身走到门边,抬手轻轻叩了叩门,陆后临便开口问道:“邬姑娘,已经好了吗?”
“嗯。”
门咯吱一声推开,陆后临从里面踏了进来。
整个休息室非常狭小,陆后临进来之后他的身躯几乎占据了大半个房间。邬从霜的头发还是湿的。有水滴顺着她的头发滴落下来,溅在衣襟上勾勒出一个深色的水圈。
“小心着凉。”
身后有一件外衫披了下来,外衫带着陆后临的体温,给她带去了些许温暖。
邬从霜将外衫裹紧,然后抬起头来:“我是自己游到江中央来的,我想找宫越娘姑娘,求她帮我一个忙。”
陆后临的眼睛是淡淡的棕黑色,映着烛光,仿佛是湖面泛起的涟漪:“你需要帮什么忙。”
邬从霜只略微犹豫了一下:“我想离开林府。”
陆后临脸上的表情明显一顿,他显然是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他那日在林府看到了邬从霜,知道她是林府二少爷林元晏放在心上的通房丫鬟,更看到了林元晏对她的呵护态度,以为她在林府过得很好,却没想到她竟然要离开那儿。
“其实这件事我一直自己一个人憋在心里,没有跟任何人说过。”邬从霜垂下肩膀,“我找宫越娘是因为她之前曾用假的身契去衙门消过妓籍档案,我想问她能从何处求得一份假身契,然后再拿着它去衙门消了奴籍,日后好离开林府。”
“你来游船,就是为了见到她?”
“嗯。”
“江水激流,如果不是我看见,你此刻已经沉入水底了。这样危险的事,你不该做的。”
“我之前在岸边不觉得水流湍急,等游到江中才发现……那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下一次我绝对不会这样做了。”
陆后临舒了一口气:“好,你既然要找她,我等会儿想个办法带她到甲板上,你寻个机会去问问她。”
邬从霜一下子抬起头:“你愿意帮我?”
“嗯。从前你也帮过我。”陆后临眼帘微垂,看着矮自己半个人的女子。
“多谢你!”
如果陆后临能帮忙,那见到宫越娘就不是难事了!邬从霜心情好了许多,甚至觉得刚才在江水中的九死一生都不算什么了。
肩上披着的衣衫因为她松懈的肩膀滑了一半下来,她伸手去拉,但脑海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眼神动了动,抬头看向陆后临:“你为什么会在游船上?林家的人都在找你,他们以为你参军了。”
陆后临俊秀的脸忽然一僵,随后眼眸涌起波澜起伏:“我在这里办一些事。”
“你……还在想着报仇的事吗?”
邬从霜还记得当初在滂沱的大雨下,陆后临撕心裂肺所宣下的誓言——「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我会一步一步爬到他们触手不可及的位置……然后看着林府的每一个人,死在我的面前!」
历历在目,振聋发聩。
但是陆后临却并没有回答她,他只是静静站了一会儿,随后推门踏出了休息室:“你先休息,我去帮你找宫越娘。”
门被关上了,连一丝光都没有从门缝外穿透进来,外面也是乌黑天地。
……
邬从霜因为之前在江水中受了寒,又竭了力,就这么坐在木榻上靠着墙昏昏沉沉。船只缓缓行驶在江面,轻微的摇摆让她逐渐入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甲板上传来剧烈的脚步声把她惊醒。
“大少爷吩咐的香炉怎么还没有备好?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一个个躲在哪里偷懒!”门缝外传来咒骂声,非常响,似乎就在休息室的门口。
邬从霜吓得从木榻上直起身,结果木榻常年失修,发出了“咯吱”响动。
“这里还躲了一个偷懒的?!”
休息室的门被“砰”的推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从外面进了看,看见穿着花月阁丫鬟衣服的邬从霜,立刻训斥道:“你这个小蹄子,敢躲在这里偷懒?!找死啊你!给我滚出来,去把香炉端上,送到第二层的雅间去!”
女人的手一下子抓了过来,直接把她的衣领揪起,拖到了甲板上。冷风直接灌了过来,冻得邬从霜狠狠打了一个冷颤:“我受了风寒,人有些难受。”
“就你多事!难受也得受着!赶紧去干活!”女人一把将邬从霜往前推了推。
邬从霜只能跌跌撞撞在甲板上走,她不敢暴露身份,只能顺她的命令去端香炉。
端着香炉却不知道方向,她像孤魂野鬼似的在游船上飘来荡去,找了半天才找到去二层雅间的楼梯。
这艘游船非常大,船舱分上下两层,一层又分几个舱室,二层也不只有一个雅间。她上了二楼后又不敢真的去送香炉,生怕送到三皇子褚苍面前,到时候人没被淹死,就要被三皇子给砍了头了。
手里端着的香炉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越来越重,她头比刚才更昏沉了一些,而且感觉到脸也变得越来越烫,也不知道是病加重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这香炉的香味闻起来怎么有些奇怪?
就在此时,她听见前方雅间传来琴曲奏乐声,她脚步慢了下来,想要透过门缝看看里面是谁,却不料那门竟一下子开了。
一个穿着艳丽的女子从里面开门出来,一眼看到邬从霜手里端着的香炉,便压低声音:“怎么送的这样晚,快拿起来。”
邬从霜拒绝不得,便只能捧着香炉进到雅间。
好在雅间内隔着两道屏风,她只看到屏风对面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却看不清模样。
“将香炉放下就出去吧。”
女子又说了一句,邬从霜赶紧把香炉摆在了旁边的案台上,然后转身出了门。
怎料她才出门没两步,身后的雅间内便传来“砰”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被砸到了门上。紧接着楼下“登登登”上来两个侍卫,一下子打开门进去,把刚才那个艳丽的女子从里面拖了出来。
斜对面另一间雅间的门也赶紧开了,一个三十出头衣着华贵的男子急匆匆赶过来,看到地上被拖出来的女人,以及敞开的门脚下撒了一地的香炉灰,脸色瞬间煞青——该死,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居然敢给三皇子点仙魅香!
仙魅香是一种会令男女产生悸动的香料,一般闻上一刻钟的时间就会泛情,时间越长越不可控制,通常用于男女的闺房之乐。
此刻,门内已传出一个低沉冷漠的声音:“翟绍元,看来我在巫马城这几年是太过放纵你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都没有弄明白。”
声音明明听起来没有任何情绪,却给人一股强大的压迫力。
华服男子立刻跪到了地上:“殿下!是、是底下的人擅作主张。”
“花月阁是你旗下的产业,你连一个小小的乐坊都管不好,看来你现在的差事日后也不必做了。”
“是……是小人失察!小人立刻清查此事,给殿下一个交代!”
邬从霜蹲在楼梯旁的杂物堆后,她只听到身后那群人在交谈着什么,但对话声却如同船底涌动的水声,轰隆着却辨不清。
怎么回事,她觉得自己浑身特别难受,就好像有火焰在身体里灼烧,一直烧到了她的五脏六腑。
身后的那些人似乎已经拖着什么人下楼去了,整个二楼的雅间层忽然变得格外安静。
她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扶着楼梯扶栏竭尽全力想让自己站稳身子——但她感觉到整个人仿佛都在摇晃,天旋地转,身体像是虚脱一样无力,这种无力感让她非常煎熬,她想找到一个宣泄口,找到一个可以给她减缓这种症状的人。
“你,进雅间清理一下地上的炉灰。”
华服男子已经命人把歌姬拖了下去,但三殿下的雅间内还是一片狼藉,他可不想触这个霉头,瞧见站在楼梯边的邬从霜,便命令她进去清理。
邬从霜莫名其妙被指派了任务,又不能拒绝,只能慢慢挪步到了那雅间门口,蹲下来清理地上的香炉灰。
身后的华服男子压低声音道了一句:“尽快把香灰灭了,别弄得二楼到处都是,这香可不能闻太久。”
他这句话让地上的邬从霜懵了一下:什么意思?这香有问题?
她猛地想起刚才的对方,以及被拖出来的那个女子……难道,难道这是那种闺房香?
脸几乎一下子跨了下来!难怪她浑身发烫难受不已,原来是中了这种情香!她可是端着这香在整艘游船走了至少二刻时辰!
擦拭炉灰的手几乎是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她想要尽快把香给灭掉,但浑身就像无法控制一样,她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几乎不是自己的了。
邬从霜不是不通情欲,前世她用尽手段才把林元晏牢牢勾引在身边,那些男女之间的事她非常熟悉。所以现在身上的反应和感觉,她才格外清晰明白是什么,她的身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排山倒海、奔流不止。
从炙热到沸腾,从沸腾到无法控制,她已经无法忍耐到发出了轻微的吟声。
屏风内的人听到外面的响动,先是一怔,随后听到悉悉索索的像是衣摆离开榻的声音。随后便有脚步落在地上,缓缓朝着门这边走了过来。
邬从霜眼睁睁看着那虚影缓缓要走出遮挡住门和室内的两扇屏风,她想要逃走,却又浑身柔弱无力。
眼看就要撞见,忽然一道柔软的衣袂从她的发上拂过,有一个身影站在了她的前面,将她蹲在地上的整个身影挡住——
“殿下。”
三皇子褚苍正好从屏风出来,他看见门边站着他从巫马城调来的青年——陆后临。
陆后临表情镇定,他挡在邬从霜身前,朝褚苍微微躬身:“我们发现了几个探子,是太子的人。他们打扮成渔夫的模样划船靠近了游船,想要打探消息。”
褚苍看见陆后临身后蹲着一个在擦地的人,看衣角像是花月阁的丫鬟,便收回了视线:“既是太子的人,就留点颜面。”
“放他们离开?”
“不,留个全尸。”褚苍冷冷道。
“是。”陆后临应了下来,随后他又想起什么,再次对褚苍,“殿下,我还有一件事禀报,是关于川翔尔部首领阿塔哈卡。”
“那便进来说吧。”褚苍转过了身去,重新走回屏风后。
川翔尔部的事情比较复杂,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得清的。
陆后临躬身应下,他低头看了一眼邬从霜,随后伸手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去隔壁雅间等我。”
邬从霜意识已经十分模糊了,但还是大约知道陆后临正在帮她,便含糊的点了点头,然后挣扎着挪步向隔壁空着的雅间。
陆后临微微握紧拳,随后回身入了屏风内。
邬从霜几乎是强撑着意识躲入了雅间,她来不及坐到椅子上便直接倒在了地面。
她现在整个人就像掉入了火炉,周身都是滚烫的火焰。周围的情景似真似梦,她感觉自己置身于一片混沌火海,找不到出路,只能任凭火焰不断灼烧自己,痛苦难受。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她几乎无法再克制的时候,忽然有一股清冷之气从四面八方袭来,将她的身体缠绕,这股气息温润清香,如同天上雪覆盖,又如森中绿叶洒落。她用尽全力从混沌中起身,反手抱住了那个释放着清冷气息的身躯:“别走……”
那人低下头来,他看到意识模糊的邬从霜,从怀中掏出了一粒药丸,轻轻将她的嘴唇松开,想把药丸塞入她的口中。
但她却拒绝着摇了摇头,只紧紧将面前这个人抱住。
那人见她像个孩子一样撒娇,有些无可奈何:“霜儿。”
“别走……”邬从霜喃喃道,声音孱弱可怜,“我好难受……”
“我知道。”他轻轻弯下身,细长的手指缓缓拂过邬从霜茂密的长发,“别怕,我会救你的。”
随后,他将药丸含入了口中,低下头,撬开了她的嘴唇,亲吻上了她。清凉透意带着温润柔软沁入了邬从霜的口中,她情不自禁的伸手将面前这个人揽住,缠上他的脖颈,将自己的唇送了上去。
无意识的吞咽让她将药丸咽下,身上的热潮开始慢慢退去,意识随着温润的柔软逐渐开始模糊沉沦,她感觉到自己就像从炙热的火焰中走到了满是迷雾的湖面上,脚下传来水流声,低下头去,她却看不到自己的倒影。
她觉得做了一个梦,这个梦很长,长得让人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里。她梦见自己在一座满是迷雾的山上行走,似乎想要找一条路,但山路石阶盘旋,分岔众多,但她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就在这个时候山上忽然出现了一条直通高处的路,她的脚开始不由自主的走了起来,开始朝着向着上方走去,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等着她。
她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前方逐渐开阔起来,她看到了山顶上的一片广阔石台。朝着石台走去,踩在上面沉甸甸的,铺在地上的这些石块布满了青苔和岁月的痕迹。
“霜儿……”
梦中,有人呼唤了她。她抬起头,看见一个人撑着褶纸伞缓缓从下方的石阶处上来。古色青衫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透彻分明,周围飞舞的树叶不断缭乱她的视线。
是谁?
邬从霜伸出手去,她想要抓住那个人影,但此刻脚下却忽然升起了一股熊熊大火,席卷了所有。她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你醒了?”耳边有一个声音传来,似乎是陆后临。
邬从霜撑着榻沿坐起身,她发现自己还坐在刚才躲着的雅间里,只是从地上躺到了榻上,陆后临就坐在她的身边:“你中了仙魅香,现在应该已经没事了。”
仙魅香?那香炉里果然放了不好的东西,难怪她端上之后一直意识模糊。
“我在这里躺了多久。”邬从霜揉了揉还有些晃神的额头。
陆后临答道:“至少1个时辰。现下游船马上要靠岸了,你暂且留在这个雅间,哪里都不要去。等游船靠岸后,我会想办法将你送走。”
邬从霜有些发怔,她觉得自己在昏迷之前似乎有人来过,但又想不起来是什么人。
陆后临看着尚在游神状态的邬从霜,眼神微微暗了暗,忽然压低声音问道:“刚才的事,你听了多少?”
“什么事?”
“关于三皇子的事。”
邬从霜指尖一僵,她抬起头看向陆后临,船舱外水声轻轻淌过船身,天已接近黎明,微弱的光透射进来,将他的脸照得有些朦胧且不真实:“你已经投入三皇子的门下了,是吗?”
她的回答,让陆后临确认她确实已经听到了不少的事。有许多过往从脑海翻涌而起,但是很快又归于平静,他久久坐在那儿,直到听到船甲上的脚步声越来越频繁,他才开了口,声音平静到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这是我自己选择的,人要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什么。你现在只需要记住我的话,无论你今天听到多少,全部把它忘记。只有这样,你才能安安全全的活下去。”
邬从霜听到这里,眼帘慢慢垂下去:“林府是太子一派,你却投入三皇子的门下,这样做,你和林府日后必定会刀剑相向,你真的要做到这一步吗?”
“不是我要做到这一步,而是已经到了这一步。”陆后临拂袖站了起来,背对着她。
邬从霜继续道:“天地之大,你其实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以你的才能,完全可以去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情。”
“什么是有意义,什么是没有意义,谁都无法替我判断,我只知道现在我所做的事,是我所愿。”
他似乎已经不愿再继续说下去,转过身对邬从霜道:“你先好好休息吧,我不能在这里久留。关于你想要打探的事,我已经帮你从宫越娘那里求到了,这是她当年仿制身契的那名手艺人的地址,你寻着它去找,就能找到。”
他说罢递将一张纸条放到了桌边,随后便离开了雅间。
邬从霜展开纸,上面写着一个地名,就在京都城。
……
天亮时分,游船靠了岸。
邬从霜坐在雅间里一直静静等待着,船舱内的人都已经走空,她等了许久也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忍不住拉开一半的窗门朝外面看见。
岸边停了一列士兵,在昏黄的黎明下仿佛与水面融合在了一起。
三皇子褚苍翻身上马,带领着队伍渐渐行远,直到消失在雾蒙蒙的江边尽头,再也看不见身影。
差不多又等了一刻钟左右,有人在雅间门外轻轻敲了门:“姑娘,外面的人都已经走完了,你出来吧。”
邬从霜立刻收起了手中的纸条,推门出去。门外站着的是一个船员,他收了银钱,帮忙将邬从霜带下游船。
他将一件披风交给她:“这是那位陆公子让我交给你的,你且随我来,我带你下船。”
“谢谢。”
接过披风,她将花月阁的衣服隐在披风下,匆匆下了二楼船舱。
船员将她送到了岸边,路过甲板的时候看到上面有一些新鲜的刀痕和血迹,邬从霜心生奇怪:“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哦,听说是有一批什么人靠近了游船,还有几个上了船甲。陆公子随行的人已经将这些人都清理了。当时甲板上都是血。”
“探子?”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他们不准我们多问。”
邬从霜昨晚昏昏沉沉,完全不知道竟还发生了这样的事。
到了岸上,船员在离开钱又给了她一锭银子:“姑娘。陆公子说你这身衣服不方便回府去,这是他给的银子,让你去买一身衣服换了再回去。”
“多谢。”
陆后临心细如尘、考虑周密,连她一个女子都自叹不如。
只是往后不知道他到底会走到哪一步,是会像前世一样最终让整个林府都没落甚至走到覆灭的地步吗?
她久久立在岸头,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江水……
朝阳的光染得远处的屋檐一片金红,仿佛像是过年时烟火燃尽后留下的红纸屑。
***
邬从霜回到林府时,已经是中午了。
她早晨的时候顺道去了制作假身契的地方,对方告知她需要当年他们签订身契的具体日期时间,以及邬从霜的八字年岁,最重要的还要有林府当时所请的契官当年所盖下印章的章图,以及林府的家印。
原来一张身契不是那么容易仿造的,通常身契上会有四个印:一是衙门收契的印;二是卖身着的指印和签字;三是买者即林府的家印;四是契官,就是当时林府聘请拟写契约的人的印章。
其中衙门收契的印是这个制作假身契的人是早已准备着的,就是专门给那些想要假身契的所使用,是京都城的衙门官印复制品。
身契一般由两部分组成,一份是放在林府的身契,一份是放在衙门里的契单。其中契单和身契之间会由衙门的收契印盖上骑缝印,等身契被送到衙门时合在一起一比对,就知道是否真假。
而这个制作假身契的人之所以能瞒天过海,是因为在衙门内有人。衙门里的人会事先复刻契单上的骑缝章位置,然后一模一样盖在假身契上,再利用灰土将身契做旧一些,便可以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而且身契的储存和衙门存放契单的方式不同,通常也很难仔细比对出不同之处。
邬从霜若要制作假身契,则需要拿到林府的家印图样,以及当年契官的名字和契官印的样式。
林府的家印图样并不难取,林府内厨房的采购以及所有的物料置办最后都需要让林府大夫人盖章,邬从霜平日里采买的单子上都有林府所盖的章,上面都有家印图样。
但难的是契官和契官印的样式,这需要她从别的已经从林府脱身并且还没有去衙门那消档案的丫鬟小厮手里先借到身契,然后才能让制作假身契的人复制。
现下已经快过小年了,通常也不会有丫鬟小厮在这个时候离开林府的。
看来得先回林府,再慢慢计议。
***
林府内,此时却已乱成了一锅粥。
无数丫鬟堵在青云院门外往里瞧,有大夫进进出出,不知道请了多少波。
邬从霜回来的时候看到这阵仗,都有些懵:“发生什么事了?”
边上有一丫鬟瞧见了她,赶紧迎上来道:“从霜姐你怎么才回来!二少爷病情加重,已经请了五六位大夫进府了,现下大夫人又托关系去请宫里的太医,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邬从霜一惊,赶紧入了院内。
院里的人早已忙成了一团,丫鬟小厮们烧水的烧水,熬粥的熬粥,总之能帮上什么忙就帮些什么忙。
但走到林元晏的寝房外,却发现门是关闭的,守在门外的是林府家主林宏深身边的老佣人王管事。
王管事把一众下人丫鬟全拦在了外面,连被请来的大夫也不让进。
门外的宝笙、针羽等人都急得焦头烂额,却被阻在外面不能近身。
邬从霜赶忙上前:“怎么了?为何候在外面。”
宝笙看见她,没有好气的瞪了一眼,也不回答。倒是针羽开口道:“少爷忽然病情加重,老爷派人去请梁大夫,但梁大夫今早上山去烧香了,到这个时候都没回来。老爷硬是不让其他大夫们替少爷瞧,只说要等梁大夫赶回来,还派人去了山上寻。现在连我们都不让进,只让我在外面等着。”
如此奇怪?
“去请示大夫人了吗?”
“早请了,大夫人都找了不少大夫来,全被拦在门外了。”针羽无奈。
便是从前林元晏病入膏肓时,边上也是有很多丫鬟伺候着啊?为何这次把所有丫鬟都拦在外面?
邬从霜不解,但此刻又不能问什么,只能同她们一样等在门外。
不知道过了多久,梁大夫终于来了,他提着药箱匆匆进了屋内,大约等了一刻钟左右的时间,邬从霜被唤了进去。
屋内只站了两个人,家主林宏深和正用绢擦拭着手的梁大夫。梁大夫指间满是血迹,他抬头对邬从霜道:“你去打几盆水来。”
邬从霜看了一眼帷幔下的林元晏,他看上去十分虚弱,脸色苍白无血丝。但最令人震惊的是他左肩上有一处很深的伤口,那伤口十分狰狞,血肉见骨,像是刀剑伤。
“你既是元晏的房里人,日后便要与他捆绑在一起,接下来这段时间我要你好好照顾他,换药擦药,全由你来。”林宏深看向邬从霜,“元晏的伤你不可对任何人说起,旁人问起你就说是旧疾复发,所以卧病不起。便是大夫人问,你也这样回。”
“是,是。”邬从霜赶紧应下来。
她不知道林元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然受了刀剑伤,而且林宏深看样子是要隐瞒此事,难道是涉及到什么朝政上的事?
她不敢多想,赶紧出去打水。
外面的宝笙、针羽还候着,见她出来便都上前来问:“二少爷怎么样了?梁大夫怎么说?”
“我没瞧见,梁大夫就让我去打几盆水来。”
“那我陪你一起去。”针羽忙跟上。
宝笙犹豫了一下,也还是跟着邬从霜一同去了,毕竟现在最重要的是救二少爷,其他什么恩怨都不算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