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统子没有跟顾若安提起,否则顾若安应该能够猜到那个被霸凌的女孩是那天晚上碰到的女孩子。
毕竟长的又高又壮,还有点黑,前几天晚上被人支使着在宿舍快要关门的时候去买那么多东西,这天被几个女生压在小树林里脱/光衣服扇巴掌,应该没那么凑巧有两个差不多的。
这种情况,告诉学校没有用,主要还是得自己立起来。
如果立不起来,那就果断报警。
但那女孩子,明显是很害怕“报警”这两个字眼。
既然对方拒绝了自己的提议,统子便觉得这件事情自己没法管。
不过,他将顾若安代入进这件事情的主人公,他想,如果是顾若安,就算她一无所有,没有现在这么衣食无忧,风风光光,一定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被羞辱扇巴掌的情况。
因为在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么严重之前,顾若安就能跟那些欺负自己的人干上。
大概就是那种“有本事你打死我,打不死我你就死定了”那种疯批气质。
人总有一种尿性,惯会挑软柿子捏。
顾若安不软,不仅不软,无害的皮肤下藏满可怕的尖刺,被刺到一次两次三次,知道疼了,知道从这个人身上讨不到祸害别人的优越感,自然也就松手了。
统子没告诉顾若安,顾若安也就安心备考,考试结束这天傍晚,几栋寝室楼中的女生都传来能够回家的惊喜尖叫声。
姜琳、徐艳和张莲莲确认自己抢到的机票、火车票时间。
张莲莲一开始抢的就是头等舱机票,抢的又早,没有那么难抢,还能挑时间,预定明天上午十点半的飞机,早上六点起床,锻炼后吃个早饭,八点钟顾若安开车送她去机场,完全来得及,并且时间很充足,不需要急急忙忙。
徐艳和姜琳抢的火车票,这二人抢的时间不太行,一个今天半夜十二点,一个比前者还要晚两个小时。
晚上九点,顾若安和张莲莲开车送她俩去火车站,回来顺便还能吃个夜宵。
不过,这天晚上,夜宵没吃成,一桩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得所有撞见那一幕的人惊惧万分,那点子回家的喜悦,消散得干干净净。
晚上六点半,女生宿舍楼这边兴奋的比过年还热闹。车票时间早的,拖上行李,滚轮碾过石板地面,发出轱辘辘的声响。
相互交好的朋友依依不舍的拥抱告别,约定寒假期间常电话联系。
校园里一盏一盏亮起的路灯,照亮了一个个拖着行李箱,穿着臃肿的年轻男女。
顾若安四人今年在学校里的最后一个团体聚餐,集合在学校食堂。
或许是今年最后一天一起吃饭,食堂的饭菜,显得格外价廉之外,更觉得美味无比。
刚回到宿舍楼下,忽闻女生宿舍三栋传来一阵阵惊呼声。
眼下时间还早,刚吃过饭,身上暖烘烘的,张莲莲一挥手:“走,咱去看看热闹!”
这热闹并不好凑。
和她们想象中今年的最后一天某个男生布置惊喜,向某个女生表白不同,没有表白,地上有一个被摔碎的多肉花盆,碎掉的塑料花盆和泥土散落一地,发出尖叫的,便是倒霉经过旁边,被溅到一身泥的女生。
被溅一身泥并不是最倒霉的事情,倒霉的是,塑料花盆砸碎后弹起来,割破了她捏着行李箱把手的手背。
马上要回去了,碰到这样的事情,还见了血,不吉利,女生顿时怒了,指着四楼的一个阳台骂:“高空坠物,有没有公德心,连出来说一句对不起都没有,有没有素质!”
然而,没人搭理她,听到动静走到阳台上的人纷纷摇头,表示不是她们,她们也很懵逼。
很快,楼下那女生忽然变脸。
原来,她指着的那个阳台上,终于出现了人影。
那是两个扭打在一起的两个女生。
说是扭打,不如说是一个人单方面的对另一个人的殴打,身影更高大的,抱着头挨打,被打得疼了,推搡对面,想要逃离,却又被那个相对来说娇小纤细很多的人抓住头发,显然对方的反抗惹怒了她,她开始用力撕扯对方的头发。
二楼四楼正对着第三栋四楼宿舍的一个女生拿出望远镜看清楚了这一幕,让她倒吸一口凉气的是,单方面殴打的人因力气过大,竟是活活将对方的一把头发给撕了下来,发根处还连着一小块皮肉,被虐打之人一愣,秃了的那块血肉模糊,殷红的鲜血糊了一脸。
“沃艹,赶紧打保安亭电话,对面寝室四楼有个女的疯了!”
那人放下望远镜,忙跟旁边看不太清楚的室友说道,又赶紧朝对面楼的大吼,“都别看了,那个打架的寝室,要出人命了,你们谁离得近,赶紧去搭把手,要打死人了啊!”
对面楼的,反而因为是自己这一面而不太清楚发生什么事情,只听着骂骂咧咧的声音,以为是脾气不好的哪个女生在骂人。
因为除了一个人的骂声除外,没有被骂之人的回应。
反应过来的人赶紧招呼朋友们去出事寝室帮忙。
二栋的那人又拿起望远镜,再次关注对面情况。
口中嘟囔着:“还手啊,再不还手头发都要被薅秃了啊!”
话音刚落,就见方才被生生撕掉一块头皮的高壮女生看着满手的鲜血,像是已经到了某一个临界点。
是的,此时,这名叫做卢晓慧的女生,压抑了许久的愤懑、仇恨,都在她浸入鲜血的眼睛中,在已经扭曲成一片血红狰狞的世界里,彻底崩溃。
“宁宁,怎么样了,你望远镜给我看看!”
一旁向保安亭那边打完求助电话的女生看到姜宁拿着望远镜看着看着忽然没了动静,有点急了,拽了一下她的衣摆。
姜宁才像是被按了‘开启’按钮的机器人般,僵硬的动了下,声音干涩:“完……完了,老二啊,我觉得咱可能得报警……”
“什……什么?”
望远镜的画面中,只见异常高大的卢晓慧忽然站了起来,一把揪住还来不及反应的女生脖颈往寝室里推搡,寝室门已经被不知道谁提前锁上,除了卢晓慧和虐待者,房间里还有两个女生,卢晓慧别看之前很窝囊,真的反抗起来,这几个人还不够她一根手指头捏的。
三两下,就把那两个拍视频玩的女生捏着脖子撞在墙上,用力之猛,待那两个女生软绵绵的滑下去后,白色的墙面上留下了两道血痕。
之前的施暴者看到这一幕,吓坏了,疯了似的冲到门前,想要打开保险栓逃跑,令人惊恐的一幕发生了,卢晓慧捏起一把椅子,拖到施暴者身后,扬起,抡下。
“砰”
施暴者倒在了地上,和另外两个室友凑成了一堆。
而后,卢晓慧没有继续动用暴力,只是默默上前,将保险栓再次拴好。
拖着三个女生远离门口,推了一个衣柜顶到了门后。
姜宁隐约看到卢晓慧走到一个衣柜前,那应该是她自己的衣柜,她从衣柜里摸出了什么东西,又走到那三个女生身前蹲下,似乎将手里的东西往三个女生嘴里灌去,最后,又往自己嘴里灌了什么。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了桌前,似乎拿出了什么东西,埋头,几分钟后,寝室门带动着衣柜猛烈晃动,随时都要倒下的样子。
卢晓慧却不慌不忙,半分钟后,衣柜摇摇欲坠,即将倒下,她站了起来,从地上拽起之前那个施暴者的衣领,拖到了阳台上,并举了起来。
这边的动静,早就引得对面楼关注,此时她的这个举动,几乎吸引了无数人的视线,四面八方的尖叫声传来,有人试图阻止,大声喊着‘不要’,然而,卢晓慧却没有丝毫犹豫,在衣柜门被彻底撞翻的时候,她双手托举,微微往前。
施暴者醒了过来,恐惧和尖锐的哭喊声几乎响彻整个校园,她痛哭流涕的哀求,想要挣扎,却不敢大幅度的动作。
她觉得事情还没有到那个地步,这人那么懦弱,肯定只是吓唬自己,不会真的把自己丢下去。于是,她又开始怒骂,想要让对方想起往日对自己的恐惧,从而听从自己的命令,将自己放下来。
然而,卢晓慧真的将施暴者放下来了。
门后冲进来的人不断在卢晓慧身后让她冷静,有什么事情坐下来好好说,学校肯定会给她做主,但卢晓慧却是面无表情的,双手一松。
“啊——”
无数凄厉的尖叫声响起。
“砰!”
尖叫声仿佛有了指挥着,双手一压,集体噤声。
死寂,仿佛无声的浪潮,吞没了这片区域。
地面上,被丢下去的施暴者,头部后折,脑浆混着鲜血崩裂,顾若安看到这一幕,眼前顿时被打上了马赛克。
但那种惊惧感,还留在心上。
这一幕,比前世她将那个肇事逃逸人渣狠狠捅成肉酱还要让她感觉惊心动魄。
因为后者,是她在理智几乎被全部蒙蔽,一心只剩下仇恨的怒火,这种仇恨仿佛一块黑色的,密不透风的布,将她整个人给掩埋掉。
杀了那个人,就仿佛是一点一点的撕开了那块黑布,让她整个人得到了解脱。
但这种解脱,其实并不为世俗所容,更不为律法所容。
所以,如果当初她没有在送医途中抢救无效死亡,等待她的,也将是法律的审判。
但她死了,法律没办法审判她,于是,位面城这种存在,代替了迟到的法律,将她予以制裁。现在,她仍被监/禁在三个城市之中,无法离开。
她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她根本不用担心那个害死了她奶奶的恶人,现世报来得太晚,或者根本不来。因为如果有现世报,可能那恶人到了地狱,还能少受点折磨。
若是没有现世报,到了地狱,就会将在凡间没有被制裁的,统统算在身上。
十八层地狱的折磨,每一秒,都比现世报里的任何一种还要残酷,让恶鬼绝望。
顾若安没办法看到刚才发生的全部过程,也不知道谁是谁非,但她似乎看到了前世的那个自己。
警方很快到来,将这边封锁起来,顾若安回过神来,领着已经吓傻了的三个室友回到寝室。
“赶紧收拾东西,我现在就送你们去机场。”顾若安声音干涩,看向张莲莲,“还有你,也收拾一下东西,放到后备箱里,今天晚上我们就不回来睡了。”
如果睡在这里,事情刚发生,大家都还没缓过来,别说睡觉了,恐怕晚上睡觉就能被自己的脑补给吓死。
她们离开的比较早,还没到晚上八点,但晚上的车子很多,一路堵车,开了快三个小时,才把人送到火车站。本来顾若安想要帮忙开个房间让两个室友休息一下,但她们死活不肯。
一来不想多花顾若安的钱,她能够帮忙把她们送到机场已经很感谢了,没必要再多花这部分钱。
二来,她们实在是不想单独待在宾馆,就算是两个人一起睡也不行,现在,没有比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火车站候车厅,更让二人有安全感了。
这个晚上,无数人都陷入了失眠中,顾若安和张莲莲回去后,也没能睡好觉,顾若安心理素质稍微强一点,睡了五个小时,张莲莲却是睁着眼睛失眠到天明,等到时间到了五点半,僵硬的身体才撑不住,稍稍动了下。
她们睡在便利店楼上,楼上只有两个房间,一个她的,一个属于统子,因此,张莲莲昨晚跟顾若安睡在一张床上。
本来顾若安睡觉就跟死猪似的,打雷都闹不醒,但发生了那件事情,还勾起了上辈子最后的回忆,虽然还是睡了五个小时,但觉浅,张莲莲一动,她的脑海便像是挤满了薄荷膏,清明的毫无倦意。
这天,张莲莲难得没有晨练,二人沉默的吃完了早餐,统子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非常懂颜色的什么都没问。
送张莲莲到机场后,张莲莲沉默的说了句:“如果有昨天那件事情的后续,在群里说一下,我估计她们三个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们的群,指的是寝室四人,加上乔苏和统子,总共六人的群。
在学校里,也就这六人关系比较好,很多事情都能说得来。
乔苏虽然没看到那一幕,但后面肯定会在班级群里听说。
顾若安点头。
这件事情的后续,被率先发布在了校园论坛上。
事情调查结果出来,让人沉默。
这是一个典型的校园霸凌事件,这个事件中的受害者,后又转化为施暴凶手的女孩儿,名叫卢晓慧。由于外形长得不符合很多人对女性的审美,遭到很多人的嫌弃。
其中就包括卢晓慧寝室中的两个室友。
一开始,事情还没有这么严重,卢晓慧的两个室友方某、徐某,和另一个寝室的同班同学林某只是看她老实憨厚好欺负,天天让她帮忙打热水、早上买早饭,中饭和晚饭抢位置,夜里买夜宵。
后面,这种带着恶意的请求帮忙,在卢晓慧丝毫没有拒绝,一直沉默老实的默默承受后,助长了这三个同学的气焰,渐渐演变成了大早上全宿舍楼第一个起来去外面买小吃,平日里自掏腰包免费提供她们喜欢吃的零食,然后在晚上快要熄灯锁门前,打发她去小超市购买大量零食。
这些钱,一直都是卢晓慧拿她自己的生活费自己垫付,到现在都没有人还过。
卢晓慧家里只能算是小康家庭,卢爸爸是个远近闻名的老好人,还是上了新闻,得过全国感动华国好公民的称号。
这个称号,将乐于助人的卢爸爸推上了一个巅峰,不知道是因为有了‘偶像包袱’,还是满心满眼钻了牛角尖的就想要做好事,他从小就告诉他那貌若男子,力气也非常大的女儿卢晓慧说,上天给她这种力量和样貌,就是为了考验她,想要让她凭借着这些去做一个好人,而不是拿天生优势去欺负邻居、同学。
小时候的卢晓慧是个淘气包,整个小区里的孩子王,不管是同龄的,还是比她大两三岁的男孩子,没一个打得过她。
这个时候,不管是不是卢晓慧的错,卢爸爸都会亲自带着卢晓慧,一家一家的去敲门,卑微的道歉,把一切错都归咎在卢晓慧身上。
卢晓慧在卢爸爸日复一日的洗脑和批评式教育下,渐渐变得愈发沉默。
卢妈妈也没办法承受老公这老好人,只会牺牲自己家庭,牺牲自己女儿的性子,跟卢爸爸离了婚。
那时候卢晓慧已经被养成了一个逆来顺受的包子,卢妈妈想要带卢晓慧离开,卢晓慧却受虐般的选择了父亲,卢妈妈只能失望的远走他乡。
这样的卢晓慧,从小到大,都是别人欺负的对象,她也从来只是默默承受,从卢晓慧的日记中可以看到,刚上初一时,卢晓慧被打,特意将自己被打的伤口带给父亲看,想要让爸爸帮自己出头,或者告诉她,受了无妄的欺辱,就还回去,或者告诉老师。
但卢爸爸却严肃询问了女儿有没有反抗,有没有还手,在得到女儿说都没有的时候,卢爸爸笑了。
日记中,卢晓慧记载,她很少看见爸爸笑的这么开心,那种开心和平日里的不一样,是真正从眼睛里传达出来的高兴。
他说:‘乖女儿,这就是一种修行,你不应该怨恨那些欺负你的人,而是应该感谢,感谢他们施加给你的压力,是这些压力,才能让你日后变成一个像爸爸一样被所有人都尊敬的好人。’
卢晓慧日记中说,她不知道爸爸是不是真的被那些每天忙着让他给倒垃圾、扫地、买菜、‘借钱’的人是不是真心尊敬爸爸,她也不觉得成为一个好人有什么好,但她想要更多的看见爸爸这样的笑容。
这让她觉得,自己是被爸爸需要的。
在卢爸爸这种扭曲教育下,卢晓慧的性格也越来越沉默。
她仍旧不觉得受欺负是一件多开心的事情,她仍旧会因为那些欺辱自己的人而感到愤怒,但为了父亲,为了父亲的名誉,她不能还手。
那三个霸凌者对她的欺辱,再次升级。
这些人污蔑卢晓慧偷东西,并且还拍下了她偷东西的‘照片’。
那是卢晓慧拿着一串项链的照片,是施暴主使者徐某命令卢晓慧去给她拿价值昂贵的钻石手链,而后偷偷在门外缝隙拍的照片。
拍下这张照片后,徐某说,她的钻石手链‘不见了’。
如果卢晓慧不听话,那么这张照片,就会被复印成无数张,雪花般贴满老家小区门口,并给小区里的居民人手一张。
卢晓慧知道,这种事情其实经不起查,但时间也会拖得很久,别说时间拖几天,就算是只有一天时间,以父亲那老好人远近闻名的名声,大家都会听到耳力。
谣言,从来都是以讹传讹,越传越夸张,最后一个人听到的,和第一个人传出来的,很有可能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卢晓慧为了父亲的名声,为了父亲真正的笑容,忍了二十多年,如今如履薄冰,根本不敢想象一旦父亲的名声染上污点,父亲该怎么办,她唯一的亲人,又是否还会像过去一样的爱自己。
于是,多年的隐忍,让她再次选择默默承受。
如果统子看到这里,大概就能明白,为什么卢晓慧会一听到他说出‘报警’二字,反应会如此大。
日复一日的升级折磨,在她被拖到学校小树林里,大冬天零下两度的天气里扒光衣服,抓着头发扇巴掌时,她的心中其实已经充满了怨恨,仿佛一头恶狼,随时都有可能暴起。
这种恶念,在小树林里闯入一个帮她赶走施暴者的恶人时,忽然达到了巅峰。
随手帮了她一把的男生长得很干净,无论是五官,还是气质,还是眼睛,都非常干净,她在那无比澄澈的瞳孔倒映中,看到了肮脏、懦弱的自己。
仿若蝼蚁。
她觉得,没有哪一刻,自己是那么的厌恶自己这个人。
也就是在这种极度愤怒之下,她在实验室里,鬼使神差的制作出了一瓶能在一小时内置人于死地的毒药,并偷偷将这瓶毒药给藏了起来。
卢晓慧想,她就藏着,藏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她在日记中向父亲保证,保证她依旧是那个让爸爸骄傲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