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内容提要

待宋致远离去后, 林秋曼才从马场下来。

骑了一天的马,两腿酸痛,却跑得酣畅淋漓。她许久都没有像今日这般活动过了。

晚上林秋曼像死狗似的瘫在床上, 李珣给她捏腿, 打趣道:“到底是娇养了。”

林秋曼不服气,辩驳道:“谁家的宅院里能有三十亩地养马呢?”

李珣:“……”

林秋曼:“殿下的公务办完了?”

李珣:“没有, 明日去政事堂办。”又道,“下月初是太皇太后生辰, 宫里头会举办寿宴, 近些日我都会忙碌, 顾不了你, 你想怎么着都行。”

林秋曼眼睛一亮,“那明日奴就可以回去了是吗?”

李珣不高兴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好似晋王府有刺会扎人一样。”

林秋曼:“殿下此话差矣,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林府毕竟是养了奴一二十载的地方。”

李珣垂眸睇她, “迟早你会回晋王府这个窝来。”

林秋曼抿嘴笑。

两人都知道双方的态度在发生微妙的转变,却也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 就这么胶着维持目前的平和。

翌日林秋曼伺候李珣更衣去政事堂, 正好衣冠后, 他说道:“等我忙完这阵子, 你再来陪陪我。”

林秋曼轻轻摩挲系在他腰间的玉带, “看心情。”

李珣失笑, “你还真讨厌。”

林秋曼暗搓搓道:“下回, 殿下的章服,奴也想穿穿。”

李珣:“你想穿什么都行,我都给你。”

他似乎能无限纵容她, 只要她乖乖的别瞎折腾,干什么都行。

殊不知只有周边环境松泛,没有压迫感,林秋曼才会安分守己老老实实。

李珣开始悟出她的脾性了,给她足够的包容宽松,她确实比以前更容易相处。

待李珣出府后,林秋曼也洗漱吃早食,临走时把那只八哥提回去逗趣解闷。

家里的两个孩子很喜欢那只鸟儿,时不时教它说话。

正午时分忠叔送来一封信件,没想是林文德写来报平安的。

周氏看过后感慨不已。

林秋曼过来,林湘把书信内容读给她听。

她听过后,说道:“湘儿和竞儿也给你们的父亲回一封去,让他莫要担心家里。”

两个孩子相继下去。

外头蝉鸣声起,夏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到来。

林秋曼歪着脑袋打量那日头,闲来无事时,她偶尔会和莲心偷偷去春福楼旁边的茶馆坐坐。

那里的说书先生讲的皆是贴近人们生活的世情百态,听得她津津有味。

有时候也会讲她打的那些官司,她以旁人的角度来听,似乎也觉得颇有几分趣味。

只要李珣别生出幺蛾子来搞她,她就觉得这日子过得也算不错。

不想将来,只看眼前的话,时不时接两桩小官司做做,空了去华阳馆跟那些学艺娘子吹吹牛,听听她们的生活烦恼,要不和周娘子聚一聚,要不再和家里的两个孩子斗上一回,要不就跟林清菊发发牢骚……

这日子,有滋有味。

家里头的经济虽然不能像以前那般宽裕,省着点还是能将就的。

这是林秋曼这类平头百姓所感受到的生活安稳,跟往日没什么区别。

然而对于上面的世家权贵来说,燕王世子进京,局势就变得微妙起来。

要知道武帝的八名子女里头,男丁只剩下晋王和燕王。

至于皇帝,只是个傀儡摆设,不提也罢。

当初齐王叛乱,先帝向晋王求助,从而导致晋王摄政。

如今晋王位高权重,野心勃勃,彻底影响到了皇室的权力。

他们急需要能把他们从晋王手里拉出来的棋子,而燕王无疑是最佳人选。

目前唯一能与晋王匹配的敌手便是江都燕王。

现在燕王世子李平策进京来了,龟缩在暗处的触手仿佛又看到了被拯救的希望,悄然无息地从阴暗中一点点蠕动出来,试图借燕王之手把晋王拖入深渊覆灭。

就像当初晋王覆灭齐王那样。

没有人抵挡得了那高位上的权力,李珣抵挡不了,燕王李政同样抵挡不了,包括皇室,甚至其他旁支族系。

京中开始变得暗潮汹涌,底下的平头百姓是感受不到这些微妙的。

晋王府表面上跟往常一样,暗地里实则戒备许多,府里的家奴们无不谨慎,出不得任何差错。

他们全都是把身家性命系在李珣一人身上的,一旦他出了岔子,全家老小都得去喝西北风。

包括朝廷里的那帮人。

这不,连政事堂里的宰相们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要是往常,姜阁老还会风趣幽默几句,近些日老沉稳重,从来不开玩笑。

有时候李珣觉得这些老头子还挺有意思的。

天气热了,他穿的衣裳多数都比较轻薄,人比以前更精神了些。最近贺倪频繁出入晋王府,汇报的全都是与李平策相关的信息。

李珣坐在竹榻上,一身浅灰色的交领纱衣,手持赤红念珠,漫不经心掐念道:“平昌馆。”

贺倪点头。

李珣缓缓起身道:“永安侯府,薛家。”顿了顿,似笑非笑道,“当初英国公府的裴六郎还差点同薛三娘联姻了。”

贺倪:“这薛家还真是埋得深。”

李珣抿嘴笑,“韩家也埋得深,不过埋得再深,正主儿出来了,总是会露出马脚来的。”

贺倪皱眉道:“自从燕王世子进京后,卑职晚上连觉都睡不好,殿下倒胸有成竹,丝毫不急。”

李珣斜睨他,“急什么,好戏还在后头呢,请君入瓮,这才来了个崽子就把你唬成了这般,待日后燕王来了,你还不得吓尿?”

贺倪汗颜道:“殿下说笑了,卑职就是担心生出变故。”

李珣背着手,望着窗外道:“就是要变故才好,越乱越好,这样我杀起人来才能理直气壮。”

贺倪:“……”

李珣:“继续盯着,特别是京中的外来人员,我要开始铺网了,别让他们钻空子。”

贺倪:“明白。”

李珣做了个手势,他不动声色退下。

不一会儿老陈进屋来,李珣吩咐道:“陈叔明儿去趟玄甲营,让黄览给我调些熟手,打扮成平民的样子混进城。”

老陈困惑道:“郎君此举何意?”

李珣淡淡道:“京兆府在明,玄甲营在暗,两条线捉鱼才更稳妥。”又道,“等了这么久,总算要变天了,高兴。”

老陈:“……”

李珣有些遗憾的想着,若是吴嬷嬷还在的话,估计会说他淘气了。

与此同时,宫里头的太皇太后正由皇帝服侍喝汤药。

皇帝道:“皇祖母得快些好起来才行,下月初六是您的生辰,万不能病着过寿。”

太皇太后幽幽道:“陛下放心,皇祖母会好好的,我得好好熬着,熬着等二郎进京来,把那逆子除了。”

皇帝垂眸,发出灵魂拷问:“二皇叔会比五皇叔好吗?”

太皇太后愣住。

皇帝忧心忡忡道:“孙儿不了解二皇叔,但孙儿怕,怕他比五皇叔更吓人。”停顿片刻,“至少五皇叔在明面上还会给孙儿留几分颜面。”

太皇太后不痛快道:“瞧你这奴性。”又道,“让他俩狗咬狗就好了,最好是闹得两败俱伤。”

皇帝沉默。

太皇太后又道:“你瞧瞧阿策,不过比你长几岁,能说会道的,脑袋瓜子可聪明了,你怎么就不能像他学学?”

皇帝回嘴道:“孙儿不敢,因为太傅私底下曾对孙儿说过,表现得太聪慧,五皇叔是容不下的。”

太皇太后被噎着了,看着他久久不语。

有时候她无比痛恨,痛恨李珣把持朝政却拿他没法,如果当初他没有入京,皇室就不会沦落到如今的桎梏。

可是换一个角度来想,李珣为什么有机会入京呢,还不是齐王逼宫杀先帝搞出来的。

而齐王之所以会干出大逆不道之事,还不是因为当初她跟武帝偏宠造成的,以至于他生出豹子胆。

归根结底,这些孽源均出在她跟武帝身上。

倘若当初他们一碗水端平,没有偏袒齐王无限纵容,那就不会有兄弟自相残杀的孽事。

不会出现同室操戈,就不会有李珣回京的机会,更不会有现今的窘困。

想到此,太皇太后的心里头很不是滋味。

若是武帝还活着,看到如今的情形,又不知是什么心情。

见她愣神,皇帝有些紧张道:“皇祖母?”

太皇太后忽然觉得疲乏,“你下去吧,我有些累了。”

皇帝放下药碗,跪礼退下了。

待他走了后,她才黯然道:“倒是为难他了,夹缝求生,两头不是人。”

许嬷嬷:“如今燕王世子进了京,皇室坐山观虎斗就好。”

太皇太后重新打起精神,“你说得不错,最好是斗得两败俱伤。”

月底的时候林秋曼接手了一桩侵占嫁妆案,那案子倒也简单,她趁着月初放告,赶紧把诉状理出来投了出去。

结果这回马县令的速度非常慢,耽搁到了半个多月才开堂审理,这些都是后话。

到了太皇太后生辰那天,宫里头热闹非凡。

一大早李珣就起床梳洗,老陈取来那身很少穿的亲王制服给他换上。

因衣料厚重,款式繁缛而考究,故穿到身上无端显出几分政治家的老沉稳重。

外罩的紫色对襟大袖衫上绣着张牙舞爪的蟒纹,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玉冠严正地戴在头顶,腰间的玉带未曾把衣裳弄出丝毫皱褶,血玉服帖地悬挂在腰侧,自然垂落。

从头到脚皆是华贵威仪。

李珣面无表情地站在铜镜前,气度从容,体态端方,仿佛进入了昭妃为他量身打造的典雅模型中,一板一眼。

在某一瞬间,老陈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

李珣对着铜镜中的自己笑了笑,冷不丁道:“往日在林二娘跟前自在惯了,一下子换上这张脸,还不怎么习惯。”

老陈憋了憋,不由得说道:“老奴都觉得不太习惯。”

李珣抿嘴笑,“看来是我放松太久了。”

用过早食,李珣乘坐马车进宫,在门口碰到了华阳,她也一身繁缛精美的公主制服,二人下了马车结伴而行。

华阳发牢骚道:“天热了,穿这身,还真是闷得慌。”

李珣笑,“大家都闷得慌。”

二人走路的步伐几乎同步,系在腰间的玉几乎不怎么摆动,这些仪态都是从小宫里头训教出来的。

华阳偏过头看他,问道:“五郎给阿娘备了什么礼?”

李珣:“一株珊瑚树。”顿了顿,“我觉得阿娘应该比较喜欢我之前收藏的一本原版经书,特地从波斯那边淘来的。”

华阳啧啧道:“你倒是有心了。”

李珣:“阿姐备了什么礼?”

华阳:“一尊观音像。”

姐弟二人叙着家常,由宫里头的内侍领着去太皇太后的宫殿。

他们二人已经算早的了,哪晓得还有更早的,皇室宗亲旁支的比他们还先登门,殿里头热闹不已。

太皇太后一身喜庆的大红,坐在榻上接受小辈们祝寿跪礼。

华阳和李珣齐齐拜寿,各自说了几句讨喜的祝福语。

太皇太后很是高兴,赏了二人福袋,华阳献上白玉观音。

那观音像莹润洁白,莫约一米来高,雕刻得细致优雅,栩栩如生。

李珣献上的红珊瑚也有一米来高,色泽艳红夺目,鲜活灵动。颜色细看之下很有层次,表面泛着蜡质微光,看起来让人心生欢喜。

一白一红相映成趣,人们啧啧惊叹。

华阳悄悄拉了拉李珣的衣袖,小声问:“你到哪儿弄来的东西,还有没有,也给我弄株来。”

李珣压低声音道:“还有一株小的,阿姐若是喜欢,今日就保保五郎,改日送你。”

华阳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笑,排除立场关系,她还是十分喜爱这个弟弟的。

前来祝寿的除了皇室宗亲外,国公府,平阳侯府……

这些世家都会进宫来捧场沾寿。

李珣的警惕性极高,怕皇室借寿宴使绊子,一直同华阳呆在一起,几乎形影不离。

宫里头他谁都不信,但华阳一直保持中立,从不参与政事,两人相处得也不算太差,是能信得过的。

华阳似乎也怕出篓子,平日里虽不上心,但关键时刻却不会掉链子成为被利用的棋子,一直都非常小心谨慎。

整个上午宫里头形形色色的人往来,李珣一直待在人多的地方,从不独处。

下面的李平策时不时偷看他,不知在琢磨什么。

待到正午寿宴开场,男女是分开的,郎君这边由皇帝主持,女郎那边则由郭太后主持。

她虽被幽禁,但太皇太后的寿宴,作为儿媳妇,还是得来捧个场。

李珣和宗族亲贵端坐在食案后,由宫女伺候进食。

旁边的英国公同他说了几句,他时不时附和。

宫廷舞蹈大多数都枯燥无趣,包括整个寿宴。

李珣这个人也很枯燥,所以他觉得还能忍耐。

寿宴持续到一个多时辰才结束,酒足饭饱后,宫里头安排了戏剧。

华阳很有默契地把李珣招呼过去同坐,并故意把李平策拉了进来。

姑侄,叔侄坐一块儿闲聊,瞅得旁人揣测万分。

中途华阳被太皇太后唤了去,李珣目送她离开,收回视线时瞥见一个内侍朝他使眼色。

稍后他起身离去。

二人在一处假山后会面,那内侍压低声音道:“殿下切莫去华翠阁那边,有诈。”

李珣抱手淡淡道:“可是打算舍了郭太后诈我?”

内侍点头。

李珣抿嘴笑,做了个手势,那内侍悄悄退下了。

果不出所料,宫里头挖了坑等着他跳呢。

不动声色回到观戏台前坐下,李珣若有所思地摸下巴,把主意打到了宗亲旁支的伯父肃王身上。

老人家信佛,特别推崇道宣法师。

李珣投其所好,同他聊起了八十岁的道宣老儿,并说他那里还有道宣的禅道笔记。

肃王笑得合不拢嘴。

于是整个下午李珣都缠着老人家不给旁人任何机会,他去哪儿,必带上肃王。

晚上宫里头有烟花表演,李珣和华阳站一块儿观烟火。

华阳打趣道:“我见你一个下午都跟肃王打得火热,你一个二十多的和一个七十多的有什么好聊的?”

李珣抿嘴笑道:“去年我去法恩寺听禅,那道宣老儿八十老叟,我二人同样能聊。”

华阳:“……”

李珣:“肃王与我是同好,都喜欢禅道,怎么不能聊了?”

华阳偏过头看他,“只怕是怕惹祸。”

李珣也偏过头看她,“阿姐见多识广,心里头明白就好,何必点穿呢。”

华阳冷哼一声,“今天是阿娘寿辰,不想败了雅兴,等会儿你同我一起回去。”

李珣:“那敢情好。”顿了顿,“我就怕今日没法全须全尾地回去呢。”

华阳小声啐道:“你李兰生也有今天。”

李珣没有说话,只看着她笑。

毕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出风头不符合他的性格,更何况还是跟大嫂扯上关联,闹出去也太丢脸了。

最终在华阳的掩护下,李珣终于得以平安回府。

府里的家奴见他平安归来,皆暗暗松了口气。

李珣径直回房,把那身亲王制服脱得乱七八糟,朱大娘和老陈连忙捡拾,他啐道:“这身憋死我了。”

老陈也道:“老奴提心吊胆了一整天,生怕出岔子。”

李珣问:“热水备了吗?”

朱大娘:“备好了,郎君可以去沐浴放松一下。”

李珣去浴房泡了个热水澡,这才松快了些。

他穿着亵衣光着赤脚出来,老陈皱眉道:“郎君勿要光脚踩地,仔细着凉。”

李珣不以为意,“给我倒杯水来,渴。”

老陈倒来温水,他接过一饮而尽。

回房后,朱大娘送来安神的参片,他含进嘴里,朱大娘道:“郎君能平安回来就好,老奴等人忐忑了一整天。”

李珣咽下参片,喝水漱口,拿帕子擦嘴道:“宫里头早就给我挖好了坑,那郭太后没用了,想舍了她诈我。此计实在是脏,我缠着肃王唠了一下午的佛理,憋死我了。”

朱大娘和老陈掩嘴笑。

李珣不屑道:“后宅女流想的计策,既上不了台面又肮脏,懒得跟她一般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