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胸口碎大石的晋王

方才窦七郎还自在, 现在不免有几分拘谨。

李珣用余光瞥林秋曼,华阳看向宋致远,挑衅问:“宋御史又来监察我等有没有恣意妄为了吗?”

宋致远恭敬回道:“大长公主言重了, 宋某不敢。”

他这态度倒是令华阳讶异, 往常一见到她就像吃了火药似的,今天似乎反常得温和, 让她不太习惯。

华阳懒得细思,只道:“五郎觉得七郎与二娘般配吗?”

李珣的食指轻轻摩挲血玉, 看了一眼窦七郎和林秋曼, 答道:“般配。”

林秋曼也对窦七郎满意, 觉得两个人私底下应该是有话题聊的。

华阳似想到了什么, 冲她道:“下月秋猎,你要不要去凑热闹?”

林秋曼愣了愣, “皇家秋猎?”

华阳点头,“城里困久了出去转转。”

林秋曼有些小激动,“奴也可以去见见世面?”

“你想不想去?”

“自然想了。”

“那我便带你去。”

对面的窦七郎不动声色看她们。

他们一群人都熟识, 林秋曼怕他觉得受冷落,冲他笑了笑。

窦七郎微微颔首。

李珣就盯着二人眉来眼去, 很想翻白眼。

一旁的宋致远敏感地察觉到了氛围不太对劲, 华阳也忍不住看向李珣和林秋曼, 破天荒地生出了一种古怪的念头, 他俩好像还蛮般配的。

论起外貌, 林二娘配窦七郎绰绰有余。但窦七郎太过温和, 在气场上是完全压不住林二娘的。

若把她挪到李珣边上, 二人的差距就不会显得那么突兀。

要是一般的女郎,在李珣跟前难免不瑟缩,林二娘却不同, 一般的郎君压不住,拿李珣去压,倒还有那么点味道。

华阳越看越觉得有意思,往日她还没这么觉得,今儿窦七郎来对比,高下立见。

不过这两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凑一起的,李珣自负独断,林二娘野性刚烈,他俩要凑一起,非得把对方绊个你死我活才罢休。

华阳打消了这个念头。

林秋曼则还惦记着卫娘子的事情,上回被李珣逼着背《陈律》,为免再闯祸,她试探地说道:“奴最近接了一桩事,方才大长公主和七郎都说这事办不下来,不知宋御史有何高见。”

宋致远:“???”

林秋曼当即把事情粗粗说了。

宋致远沉吟片刻方道:“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你这事难办,鸡毛蒜皮的,又不至于伤人性命,府衙只怕不会受理。”

林秋曼又看向李珣,“殿下以为呢?”

李珣端起茶碗,“简单。”

林秋曼的眼睛亮了,“殿下可否指条明路?”

李珣哼了一声,没理她。

她用他买给她的发带扮靓来见其他男人,堵得他跟胸口碎大石似的。

平日里没见她这般仔细装扮,今日一看就是费了心思的。

李珣忽然觉得自己有毛病,明明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非要自个送上来找刺激。

这下心里头添堵又不痛快了,还不能撒气,得憋着,免得让人看了笑话。

简直是找罪受。

李珣觉得很不得劲儿,也没什么心思瞎搅合了,说道:“我还有些事,先回了。”

宋致远也想走,却被李珣看了一眼,他又窝囊地缩了回去。

一行人恭送李珣离开,他一出居山斋就对老陈说道:“你得空了走一趟,跟宫里头打声招呼,问窦家明年的采买还要不要了。”

老陈比他还要积极,高兴道:“老奴下午便去。”

大佛走了,环翠阁里的气氛相对要轻松不少。

宋致远似有话要说,犹豫了半晌才道:“我有些话要与大长公主说,可否请二位先回避?”

林秋曼和窦七郎起身行礼离开了茅草亭。

待他们走后,宋致远才走出案桌跪礼道:“往日宋某对大长公主多有不敬,还请大长公主降罪。”

华阳盯着他没有吭声,今天总觉得他怪怪的,向来尖酸刻薄的人变得温顺起来,她反而不太习惯。

头顶上一直没有声响,宋致远也不敢动。

他被李珣按头请罪,要是没办好,是会被削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阵阵窸窸窣窣声传来,华阳走到他跟前蹲下身看他,问:“宋御史这是在向我请罪么?”

宋致远回答道:“宋某在平日里失了分寸,数次冲撞了大长公主,还请大长公主责罚。”

华阳“啧啧”两声,“可是五郎让你来请罪的?”

宋致远沉默。

华阳冷哼一声,“我就说,以你宋致远的脾性,怎么可能会服软。”顿了顿,“我与五郎都是权贵,为何他能让你折腰,我却不能?”

宋致远还是不说话。

华阳生了洗涮的心思,命令道:“你抬起头来。”

宋致远规规矩矩地抬起头,华阳认真地打量他的脸。

他比她小三岁,她当初就是看中他的脸才嫁他的,秀雅温煦,骨子里却有股士族威武不屈的傲,真真是长到了她的心尖上。

遗憾的是这样的人浑身都是刺,扎得她满手血。

“我若今日不领情,你又当如何?”

“宋某便长跪不起。”

“那你好好跪着吧。”

“……”

华阳坐回原位,案桌上摆放着瓜果,她自顾吃了起来,一旁的郭嬷嬷看着干着急。

接连吃了两个桔子,她似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来,说道:“宋致远,你若陪我一晚,我便不同你计较了。”

宋致远猛地抬起头,脸都气绿了。

华阳一本正经道:“我有很多钱的。”

宋致远恨声道:“士可杀不可辱!”

这话把华阳刺激到了,一掌拍到案桌上,怒目道:“当初我和亲北獠被老头子糟蹋时,是不是也该一头撞死?!”

宋致远的心揪了一下,讷讷无语。

华阳的眼眶红了,指着他道:“你从骨子里就瞧不起我,嫌我脏!”

宋致远辩驳道:“我没有!”

华阳质问:“那你为何视我为蛇鼠,屡屡给我难堪?!”

宋致远低头没有吭声。

华阳随手拿起一个桔子狠狠地朝他砸了去,被他敏捷地接住了。

她又端起茶碗想泼他,被郭嬷嬷劝了下来。

她气不过,愤怒道:“你哑巴了,说话啊!”

宋致远犹豫了阵儿,才道:“大长公主金枝玉叶,自当哄着捧着,宋某福薄,承受不起,还请大长公主放宋某一条生路。”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番话,华阳忽然没了折腾他的兴致,目光颓然黯淡下来,意兴阑珊道:“你走吧。”

宋致远起身离去。

华阳扭头望着他走远的背影,眼底布满了血丝,咬牙切齿道:“宋致远,谁都可以看不起我华阳,你却没有资格!”

宋致远顿了顿身,终究没有回头。

有些事情,过去了便是过去了。

外面的林秋曼和窦七郎相谈甚欢,窦七郎见多识广,同她说起了西域趣闻。

他的声音温和,说起话来如涓涓细流,听得林秋曼格外舒心。

比起士族门户来说,商贾之家确实没那么多规矩讲究,相处起来要自在得多。

林秋曼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往后坚决不进士族,更别提高门大户。

二人正聊得热络,突见宋致远出来,两人赶忙行礼,他微微颔首,没说一言便走了。

窦七郎道:“宋御史的脸色不太好。”

林秋曼:“他与大长公主曾有过一段姻缘,怕是又闹了矛盾,进去看看吧。”

窦七郎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进茅草亭。

华阳已经恢复如常。

林秋曼仗着跟她混得熟,试探问:“宋御史又惹大长公主不痛快了?”

华阳没有吭声。

林秋曼:“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华阳看向她,表情有点冷,“你说。”

林秋曼严肃道:“奴干讼棍专为女郎解决烦恼,大长公主的烦恼,其实很好解决。”

这话令华阳生了兴致,看向窦七郎道:“你先出去。”

窦七郎依言回避了。

华阳的脖子伸得老长,眼放绿光,“你有什么邪门歪道尽管说来。”又道,“这辈子老娘在宋致远身上吃了亏怎么都不甘心,非得把他训成一条狗才会善罢甘休。”

林秋曼失笑,“那得看大长公主愿不愿意为了这条忠犬舍了整片森林。”

华阳犹豫了。

林秋曼:“大长公主仔细想想,为何每次宋御史都会找茬,他因何找茬?”

华阳摸下巴陷入了沉思,“他看不惯我私生活混乱。”

“大长公主的私生活与他何干,他凭什么看不惯呀?”

“你说得对,他脑子有病!”

“大长公主再仔细想想,他脑子真的有毛病吗?”

一旁的郭嬷嬷点破道:“只怕是因为放不下公主。”

林秋曼笑道:“姜还是老的辣。”

华阳感到不解,“既然如此,为何每次还与我过不去?”

林秋曼背着手,踱着官步,“人向来都是矛盾的,万事哪能黑白分明呢。”又道,“奴斗胆问一句,当初大长公主与宋御史是怎么和离的?”

华阳有些尴尬道:“最开始我俩关系倒挺好,能相互谦让。只是他性子傲说话刻薄,我脾气也暴躁,一来二去矛盾便出来了。”

“御史台的人你是知道的,一张破嘴杀人诛心最是厉害,他若放起狠话,刀刀见血,我又吵不过。次数多了两人生了嫌隙,有一回我一怒之下给他戴了绿帽子,把他给气坏了。自此以后两人的感情急转直下,他过他的,我过我的,便和离了。”

林秋曼点评道:“这样看来,倒像两只刺猬。”

华阳:“我后来愈发骄纵,荒-淫无度,还不是被他给刺激的。想当年我面对北獠那些蛮夷时都没这么失过分寸,唯独他宋致远,跟个克星似的,轻易就能激得我暴跳如雷,像个疯子一样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