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元义没有理会忠顺亲王, 而是向皇后长揖道:“皇后娘娘,儿臣心中依旧有疑:其一,儿臣求见父皇时, 内侍说陛下正与方士论道, 应无暇召见良妃娘娘;其二、良妃娘娘若为父皇召见, 也应带上贴身宫女才是。”
忠顺见徒元义咄咄逼人, 心知方才发生的事情怕是与徒元义脱不开关系。可他们自己的计划同样见不得人, 以至于无法直言疑点戳穿徒元义。
即便如此,忠顺也不会轻易认栽,沉声道:“信郡王此言何意?莫非是怀疑宫人说谎?”
“不无可能,且即便他们真的看到良妃被御前之人带走,也不证明就是父皇召见。王叔执掌暗卫,若想收买御前之人为自己办事并不难。王叔相信良妃是被父皇召见,可本王却更相信自己的眼睛——方才见到被王叔追逐之人就是良妃。”
“什么暗卫, 什么收买?”忠顺亲王目光一厉, “郡王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莫非郡王真以为自己是皇子,就能让陛下一再容忍?”
暗卫一事皇帝绝不乐意摆到台面上, 乃是不可言的禁忌。至于说忠顺收买皇帝左右侍从,几乎等同于指责忠顺心怀二心。
不论徒元义依仗为何, 就他坚持要当面对质的这些事情,一旦摆上台面,无论真假, 徒元义自己都讨不得好。正因为吃力不讨好,谁也不知道徒元义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父皇能一再容忍王叔, 难道还容不下本王这个儿子?”徒元义笑了,“本王说过的话,自会负责。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亦或是冤枉了王叔,自然由父皇处置。然在父皇处置本王之前,王叔还需要自证清白才好。”
“自证清白?”
“此言听起来是有些没道理,不过事已至此,王叔也不想无端担上轻薄后妃之名?”
忠顺冷冷地盯着徒元义道:“元义,王叔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一定要如此咄咄逼人吗?”
“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徒元义嘲讽道,“若不然王叔仔细回想一下,什么时候得罪了侄儿而不自知呢?不过这不重要,即便无冤无仇,以王叔所为,侄儿身为人子,也不能坐视王叔如此羞辱父皇。”
“郡王之意今日是不能善了了?”
“何为善了?王叔见谅,侄儿最是见不得冤情不得雪,不平事被掩盖。若当真是侄儿误会了什么,侄儿自愿领罚,与王叔致歉。”
皇后听着两人一言一语,察觉忠顺似有拖延时间之意,便开口道:“忠顺亲王,老七的性子是执拗了些。然既到了这份上,不如就去陛下面前将事情分说清楚。毕竟,所有人都看到良妃出现在你帐中,若不当场辨明,那才是真正的百口莫辩。”
“皇后娘娘,陛下最忌修行时被人打断,这会儿怕是不愿召见诸位。”乐康伯忙道。
“事有轻重缓急,若是小事,自不敢打搅父皇清修。然此事关系重大,想来父皇知晓后,也是能够体谅的。”徒元义笑道,“烦请乐统领领路,毕竟乐统领也是目击者。”
“末将不敢!”乐康伯忙道,“陛下闭关前特意交代了不许任何人打搅。”
“原来父皇有这样交代过吗?如此看来,陛下宣召良妃之说,似乎越发可疑了。父皇是否愿意见我们不说,与其在这里争论不休,至少可以去御前确认良妃娘娘被父皇召见一事是真是假。”
“老七此言有理!”皇后当机立断,“乐统领,若良妃当真与陛下一起,那我们也就不用打扰陛下清修了。若良妃并非在陛下身边,那就证明忠顺亲王所谓我们见到的良妃为假乃是狡辩之言。”
乐康伯看了忠顺一眼,心下焦灼。
良妃是真是假,忠顺有没有被诬陷且两说,眼下更重要的是陛下正在进行的事情决不允许被人打断。然皇后与信郡王紧咬不放,他一个禁军统领若拿不出恰当的理由根本无法阻止两人面君的决心。
乐康伯犹豫之际,徒元义的手落在了腰间的剑柄上,声调微微上扬:“忠顺王叔——”
忠顺和乐康伯见他这个动作,都是一震。虽不知徒元义如何有勇气同时对上他们,但皇后娘娘显然是站在徒元义一方。若是现在动手,事情闹大,依旧还是要闹到御前。彼时,随行的文武百官都会被引去御前,事情会越发难以收场。
乐康伯心下一沉,出声道:“郡王坚持如此,可是准备好了如何承受陛下的怒火?”
“乐统领,忠顺亲王乃是本王的长辈,他要教导本王,不管对与错,本王总要给他几分面子。然而乐统领你,似乎并无资格来教本王做事。”徒元义语气坚定,显然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臣可以随娘娘和殿下前去面君,但陛下愿不愿意召见,尚两说。”乐康伯不信皇后和信郡王敢硬闯。
“请乐统领领路!”徒元义抬手示意。
乐康伯无法,只得投前引路。忠顺亲王神色莫名,却也跟上了众人脚步。
四人带着随行侍从和护卫到了祭台前,看着除却祭台和帷幔,空荡荡一片的旷野,徒元义追问道:“乐统领,父皇是在这里清修?”
“祭台之下有暗室,乃是依据风水而建,据乾道长说在此地修行可以事半功倍。”
“所以父皇突然决定举行春猎仪典,就是为了来此修行?”徒元义看了忠顺一眼道。
建此密室绝非一日之功,皇帝决定来此春猎却非常突然。显然是有人先建好了密室,再说动皇帝来此。
“末将只奉命行事,陛下的心思末将不敢揣度。”乐康伯带着众人绕到了祭台后的暗门前。
守在密室门外的常公公听到声音,拾级而上,见到众人忙叩拜行礼:“奴婢参见皇后娘娘,娘娘恕罪,陛下正在清修,不见任何人。”
“本宫有要事要见陛下,事关重大不得迁延。”皇后道,“烦请常总管通报一声,陛下若怪罪,当由本宫一力承担。”
“娘娘切莫为难奴婢,陛下说了,今日谁来了都不见。”
“父皇说谁也不见,可有召见良妃娘娘?”徒元义开口道。
“陛下此行乃为清修,并未召见嫔妃。”常公公忙道。
“王叔听清楚了?父皇并未召见良妃,所谓召见要么是良妃的宫女说谎,要么便是有人诓骗了良妃出门。皇后娘娘、乐统领亲眼看到良妃出现在王叔帐内,本王亦亲眼看到王叔追逐轻薄良妃,王叔现在还有何狡辩之言可说?”
“你想要如何?”忠顺看着徒元义道。
“淫乱后宫是什么罪名,不需要侄儿来告诉王叔?”
不待忠顺辩解,皇后便厉声道:“乐统领,七皇子之言你没有听清楚吗?将此秽乱后宫之贼子拿下,以待陛下处置。”
忠顺至此反而镇定不少:“捉贼拿赃,捉奸捉双。皇嫂与郡王说本王轻薄良妃,那么良妃人呢?”
“良妃受惊逃走,想来还在猎场内。”皇后当下吩咐左右去寻找良妃。
没想到在这样的情景下,忠顺竟然笑了。这突兀的笑容让皇后隐隐有些不安,下意识看向了徒元义。徒元义倒是没笑,但见他镇定自若,皇后心下稍安。
正在这时,密室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剧烈的闷响。
听到声响后,乐康伯和常公公先冲向了密室。然而两人到了门外,却不约而同停住了脚步,并没有立即推开门。
两人这一犹豫,石门已从内部打开,有人从门内冲出。随着人出来的,还有滚滚浓烟。
“陛下在里面,快救驾!”常公公看到浓烟,高呼一声,便捂着口鼻冲进了密室。
见常公公冲进去,乐康伯自然也跟着进去了。
这变故并非计划之内,看到密室内涌出的滚滚浓烟,再联系徒元义坚持来御前对质,忠顺隐约猜到了一些东西。然也只是一些边边角角,依旧不知道徒元义对他的计划知道多少,他的目的何在。
忠顺看了一眼徒元义道:“陛下尚未出来,郡王不进去救驾吗?”
“本王在等王叔啊!侄儿是晚辈,岂敢抢王叔的风头。咦——似乎已经不需要我们进去了。”
侍从们已经架着皇帝从密室出来,皇帝身上穿着华丽道服,形容却太过狼狈。因为吸入浓烟,一直剧烈地咳嗽,脸上还有些黑红的痕迹。
“陛下!”皇后娘娘头一个迎了上去,“陛下安好?”
皇帝无暇回复皇后,在外面狠狠吸了几口气,才终于缓过来些。不想一抬头就看到徒元义站在对面,见到徒元义一手扶着剑柄,竟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老七回来了?”
“虽遇到了些许波折,幸而有惊无险,儿臣令父皇忧心了!”徒元义上前代替常公公扶住皇帝。
皇帝反手握着徒元义的右手,动容道:“平安回来就好,平安就好,可怜你八弟眼下尚不知生死。”
若非已知皇帝的谋划,徒元义或许真被他的这番作态感动了。
“元植吉人自有天相,儿臣相信他定然能平安脱险。”徒元义目光落在了皇帝背后的密室出口,“父皇一心求道,儿臣不敢劝阻。然这炼丹之术颇有凶险,父皇万金之躯,实不该以身涉险。”
那浓烟倒是消散极快,不一会儿,烟雾便转为稀薄。皇帝被救后,密室内的其他人也陆续逃了出来。先冲到外面的是陪伴皇帝左右的方士,然后就是被人抬出来的五皇子和六皇子。
见到昏迷的五皇子和六皇子,徒元义一脸惊讶道:“父皇,原来五皇兄和六皇兄也在啊!”
方才那浓烟看着可怕,却并不要命。从密室中出来的人,唯有两位皇子上昏迷不醒的。
皇帝没想到下面的人会将昏迷的两位皇子搬出了,略有些慌乱。他的计划尚未完成,决不能在此时泄露,以免生出阻碍,尤其是不能让徒元义察觉。乾道长说过,徒元义气血上佳,是最好的药引子。然他武功高强,若察觉内情,怕是会寻机逃走。
幸而乐康伯颇为机智,忙上前道:“陛下,两位殿下为了保护陛下吸入过多浓烟,已经昏迷,可是先送回去让太医医治?”
“先送回去医治,让人好好守着,莫要让任何人打扰了两位皇儿修养。”
“诺!”乐康伯忙招呼禁军将两位皇子抬走。
侍卫们正要抬人时,徒元义忽然上前道:“且慢!”
“郡王,救人为上,请郡王勿耽搁了两位殿下就医。”乐康伯身下一动,挡在了徒元义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