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善意提醒

良妃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子, 叹息道:“看来今日是没法与林姑娘一同走走,听听你亲自说那些传奇经历了呢!”

“臣女年轻识浅,适逢其会经了些故事, 若说传奇哪里比得良妃娘娘!”林云星看着良妃轻笑道。

这话听着似是恭维,良妃却觉分外刺耳。什么年轻识浅是否在暗示她已经老了?提到传奇经历更是意有所指, 阴阳怪气。

良妃曾是先太子妾室当朝无人敢提及,林云星若非追查隐和忠顺涉及良妃也不会知道这段故事。贾元春不晓内情,只道林云星在奉承良妃。

眼见良妃脸色发冷,贾元春忙体贴道:“姐姐可是不舒服,若不然妹妹陪你回营帐, 请太医看看。”

良妃尚未答话, 林云星又道:“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脸色这般差, 莫非良妃娘娘有什么旧疾犯了?”

贾元春进宫多年却甚位卑, 过去与良妃往来不多,并不熟悉。只晓得每次见到良妃都是这副娇娇柔柔, 仿佛一阵大风就能刮跑的模样。听到此言, 贾元春竟当了真, 七手八脚要扶良妃。

“良妃娘娘若真有旧疾,切莫讳疾忌医才好。”林云星关切地将欲开口的良妃堵了回去, “不如让贵人先扶娘娘回去,我去请太医?”

贾元春扶着良妃道:“眼下才安营, 我也不知道太医在哪里, 那就烦请表妹去请太医过来!”

林云星自是应了,在途中找了个巡查的校尉指路,当众道是良妃娘娘旧疾复发,需请太医。太医得了传信, 虽然疑惑良妃娘娘何时有了旧疾,到底不敢怠慢,拿着药箱前去为良妃诊脉。

偌大的京城尚且没有秘密可言,何况是这猎场。不过半个时辰,整个营地都知道了良妃旧疾复发请太医之事。

一早出门,又坐了半日马车,眼看着猎场春光明媚,大家都不乐意窝在营帐之中。皇帝一到猎场,就与忠顺亲王和几个随行道士在营帐“坐而论道”。皇后见此,就让人在外面摆了桌椅煮茶。大家营帐相邻,几位妃子和来给母妃请安的公主便一道凑了过来。

“既有旧疾,还来参加什么春猎,不是给陛下寻晦气嘛?”德妃端着茶盏,悠然自得。

“皇后娘娘,良妃何时有了旧疾,儿臣以前怎么不曾听说?”三公主坐在淑妃身侧,好奇道。

皇后掩饰性地轻咳了两声:“良妃素来单薄,想来是坐车累着了。”

在座的几位皇妃都是宫中的老人了,谁不了解谁。良妃看似单薄地一阵风都能吹跑,年轻时也没少装病勾搭陛下去她宫里。可谁不知道这位柔弱的良妃娘娘极少有吃药的时候,身子骨好着呢!

幸而三公主也没有追问地意思,转而道:“怎么不见稚儿?”

徒元明奉命留守京城,其子徒承基却被点了陪驾。徒承基只是半大的小子,虽有自己的营帐,却还是要皇后亲自看顾。

“一下马车就坐不住了,嚷着要去寻他七叔和八叔。”

德妃掩唇笑道:“老七和老八最是玩物丧志,皇后娘娘也不怕他们将小皇孙教坏了。”

德妃早年很是端得住,然自安庆侯府没了之后,三皇子又接连受挫,心态就稳不住了。虽不至于太过失态,但也没少阴阳怪气。看谁都不爽,看谁都像是陷害她儿子,害死她父亲和弟弟的幕后真凶。

皇后娘娘稳坐中宫多年,早就练就了一身稳坐泰山的本事。德妃这三言两语就想打击皇后娘娘,未免太过天真。

皇后看了德妃一眼道:“德妃妹妹多心了,老七剑法卓绝,去岁办的盐改陛下甚是满意。老八生性淡泊,然书画之道为人所称道。稚儿若能得他两位叔叔教导,自是受用不尽,何来教坏一说。”

德妃抿嘴笑道:“皇后娘娘若觉得好,那自然是好了。”

“此番春猎,三皇子正在禁闭之中,既无法随驾,也不比四皇子坐镇京师。德妃妹妹该不会因此暴躁,迁怒他人?”

“不过是禁闭罢了,四皇子和七皇子又不是没关过。只是我家老三运气不好,恰好错过了春猎。”

“春猎虽非年年都举办,但往年三皇兄也没少参加围猎。就算三皇兄不在禁闭中,是否随驾皆是父皇一念,四皇兄不就留守京城吗?”三公主笑道,“德妃娘娘难得出来,何必辜负了如此春光。”

淑妃在桌下轻轻捏了女儿一下:你去招惹她作甚?

德妃这些日子越发左性,被她缠上就是个麻烦,幸而德妃对三公主并不在意。

皇后娘娘借着三公主之言,迅速转移了话题,转而说起了猎场的景致。

此处是皇家猎场,自然不仅仅是一片山林那么简单,在距离营地不到两里有一处湖泊,景致宜人。每到春夏湖边便会开满各色野花,还会有许多野鸭子之类。又有枫林每逢秋季,整片红枫灿烂至极。

眼下红枫并未染红,但湖边的野花却已盛开了。

听到皇后提及湖景,淑妃顺势道:“春猎原也不是为了打猎,且与我等女眷没太多关系。不如明日就去湖边赏玩一番,也不枉颠簸了半日来到这里。”

淑妃这提议一出口,便得到了不少人拥护。众妃你一眼我一语,便将此事定下,还不忘商议如何邀请此番随行的诰命和其余女眷。

大家热热闹闹讨论了小半日,到了日暮西下,外面吹起了凉风,才各自散去。

三公主自回营帐,才走到营区就遇到了贾琏在路上等她。

“殿下去见母妃,怎去了这么久?”贾琏上前挽着妻子的手,关切道。

“与母妃一同给皇后娘娘请安,便多坐了一会儿。”

“晚上与表妹和信君约了一道吃锅子,他们已经在准备了,且快些过去!”

春猎随行人员众多,今儿是第一日,营地里自是各种忙乱。虽入了四月,但营区的夜晚还是有些寒冷。贾琏就提议大家一道吃锅子,热闹还免了厨子麻烦。

三公主原就是爱热闹的人,自然没有异意。夫妻二人到了地儿,徒元义和林云星已经让人将汤烧开了。

三公主与他们一般取了个小杌子坐下,看着齐全的配菜笑道:“原来你们早有准备啊?”

“三姐这可说错了,不是我们早有准备,是行知早有准备。”徒元义亲自取了碗筷递给两人。

徒元义和林云星前世行走江湖,露宿野外,莫说汤和小杌子了,能找块石头坐着啃干粮就不错了。如今一个成了皇子,一个成了世家贵女,骨子里的随意却没有抹去。对于这等拿个小杌子凑在野外对着汤锅吃饭全无压力,倒是三公主头一次做这种事情,甚是新鲜。

四人刚开动,就见一人凑了上来:“哇,三姐、七哥你们竟然吃独食,算我一个!”

徒元义见是徒元植,欠身让出位子,让侍从添了小杌子,又递了副碗筷给他。徒元植接过碗筷,对这小杌子却有些为难。

对于一个自幼在宫里受过严格礼仪教育的人,坐小杌子真的很不习惯。成年人腿长坐小杌子最舒适的动作应该是双膝分开,可这动作又颇为不雅。若双膝并拢,又活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留意到了徒元植的为难,三公主吐槽道:“荒郊野外,还有许多穷讲究,有你坐就不错了。”

徒元植闻言,露出些许赧然,再看贾琏和徒元义,学着他们金刀大马的落座。知道的是坐个小杌子,不知道的还道他抢了哪个山大王的座椅。

林云星与这位八皇子不熟,便挪开了视线,不看他的窘态。

三公主却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八弟,让你坐下,怎么活像演那山大王似的。”

三公主这一笑,徒元植倒是放松了些许,反过来调侃三公主道:“三姐倒是很习惯吗?”

“那自然!”三公主颇为得意,“驸马常陪我出游,在外面总比不得府中方便,当然要习惯一下。”

徒元植看向贾琏和三公主,有些艳羡。

这宫里的公主不少,驸马中无论文治武功,贾琏都不算佼佼者。因着家族所累,当初三公主选了贾琏为驸马,看好的人并不多。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谁又能说三公主眼光不好。驸马中,贾琏是唯一一个不纳妾也不置外室的。在贾琏之前,纵然被评为神仙美眷的程驸马和西陵长公主,程驸马早年也是有过通房的。

眼看着贾琏与三公主你侬我侬,徒元植略移开视线,就看到他七哥凑在林云星面前,又是夹菜,又是盛汤,甚是殷勤。

徒元植:……所以我为什么要过来蹭饭?碗里的肉都不香了!

徒元植略吃了几口,正想着是否先告辞,晚点过来,徒元义忽然道:“元植,明日围猎不要进入山林深处。”

徒元植一愣,旋即笑道:“春猎本就是仪式,说是围猎,也就是借机松松筋骨。且我这四肢不勤,拉弓都勉强,哪里敢走远?明日我并不打算上场。”

贾琏笑道:“有八殿下在,我也有伴了。正怕明日陛下一声令下,你们都冲进了猎场,就留我一人在脂粉堆。”

“表兄如今有出息了,都敢混脂粉堆了。”

“口误口误,我就是夸张地形容一下。”贾琏忙可怜巴巴地看向了三公主,“我明日就陪着殿下。”

三公主拿帕子优雅地擦了擦嘴:“驸马明日自己玩儿!皇后娘娘说要去游湖,我自是与母妃一道去了。星儿,你明日与他们进围场还是随我游湖?”

林云星与徒元义对视了一眼道:“明日我与殿下一起。”

徒元植大笑道:“看来三姐夫只能陪我去赏一赏那尚未变红的枫林了。”

众人一番笑闹,吃吃喝喝到了夜幕降临才散场。徒元植喝了几杯酒,微醺,由随从扶着回营帐,途中冷风一吹,才清醒了几分。

“我原是去做什么?算了,七哥那么聪明,哪里轮得到我来提醒。”

徒元植离开,贾琏也扶着三公主回了营帐。徒元义和林云星一同出了营地,想要散散酒气。

见私下无人,林云星才道:“八殿下是特意过来提醒你的。”

“是呀,连小八都感觉到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林云星道,“现在仿佛谁都知道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春猎有问题,除了陛下。”

可是皇帝真的已经糊涂到如斯地步了?那位可是上一届夺嫡的最终胜利者,年轻时也曾励精图治,收拾了先皇留下的烂摊子。

若说忠顺掌控着暗卫,将某些消息拦截在了皇宫之外。那么在这场人人都猜到有问题的春猎中,皇帝会依旧全无所觉吗?或者说皇帝真的有那么相信忠顺吗?

徒元义叹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到底谁是螳螂谁是黄雀?”

“螳螂也好,黄雀也罢,如今我们怕都是他们眼中的蝉。不过螳螂与黄雀有他们的手段,蝉也有它的能为。”

徒元义见她说的形象,不由笑了。

两人凑在一处,不知不觉时间就没了。觉察已然入夜,两人便准备回营帐。不想走到营区,颇为安静营区边缘却传出一声惨叫。

两人对视一眼,向惨叫声发出的方向走去。

“来者何人?”对面亮起了火把,那小校尉见到徒元义忙上前道,“见过郡王,现已入夜,郡王还没休息?”

“晚间喝了点酒,出来散散酒气。方才发生了何事,何人深夜喧哗?”

“郡王恕罪,巡夜的士兵中有人被蛇咬了。因事发突然,才发出了叫声。”

“蛇?”

“郡王放心,那蛇无毒,已经除去。”

此处毒蛇并不多见,只有少量无毒蛇,也不会轻易往人多的地方钻。且营地占地辽阔,总不能漫山遍野撒上雄黄驱逐蛇虫鼠蚁。

徒元义随口道:“营地人多,野兽不敢过来,但这等蛇类不容易被留意,小心些。”

“谢殿下关心,末将已令人加强戒备,绝不会让蛇进入营区。夜已深,请殿下回营帐休息。”

徒元义微微颔首,与林云星一道入了营区。

“这蛇倒是出现的巧。”林云星随口道。

“总不会是有人操控?即便有人操控,弄来几条蛇还是无毒蛇,做什么?”

“猎场眼下关系错综复杂,人人都有自己的心思,想要猜他们到底想做什么,那是自寻苦恼。”转瞬到了林云星的营帐,“明日怕是有许多事情,早些安歇!”

“晚安!”徒元义看着林云星进去,这才回去。

这一夜还算安稳,次日一早皇帝亲自主持了春猎仪典。林云星站的位置不远不近,凭借着过人的目力倒是将台上的皇帝看得一清二楚。

正如徒元义所言,皇帝整个人的状态都很差,但很奇快,从仪典开始他就一直处于一个颇为亢奋的状态。这种状态要么就是在仪典开始前,服用了提神的丹药,又或是他正在谋划一件让他极度兴奋之事。

林云星目光又转移到了皇帝台下的忠顺身上,然她只看了一眼,忠顺立即警觉地扫视了过来,果然敏锐非常。

皇帝一声令下,文臣武将和贵族的少男少女,但凡能上马的都骑着马进了林子,但凡能拉弓地都提着弓箭想要博个彩头。

《尔雅》有言:春猎为搜,夏猎为苗,秋猎为狝,冬猎为狩【注1】。意思是春天是禽兽繁衍的季节,只选择性猎取未怀孕的禽兽而放过有孕的禽兽,春秋则猎杀践踏庄稼的禽兽以保护农作物,冬天万物休眠,可进行围猎。

禽兽是否有孕难以辨认,故春猎以仪式为主。为了不误伤繁衍期的野兽,猎场会将豢养的禽兽驱入山林充数。若猎取到做过记号的猎物,会得到奖赏。

众人兴致勃勃地入林春猎,不说整日,此去少说也要半日。皇帝没有亲自入场,也无意空等,很快带着随行道士离开。皇后娘娘于是招呼着女眷们去游湖,想着游湖回来,参加春猎的人也就陆续回到营地了。

林云星随三公主一道去了湖畔。

这处湖泊在山脚下,围绕着山,仿佛一条玉带。湖边芦苇已经抽出嫩芽,郁郁葱葱一片,草丛中夹杂着不知名的白色野花生机勃勃。

侍从们在湖边摆上桌案,放着瓜果点心以供取用。大家三三两两散落在湖边,仿若一场大型春游。

“景色倒是不错,就是人多了些,没什么意思。”三公主走了几步就后悔了,“早知如此还不如与驸马一同去枫林,或者跟老七去春猎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