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星亲自到前院迎了薛宝钗进门, 大半年未见,薛宝钗拔高了一小截。
不同于林家一脉相承的纤细身材,薛宝钗打小就是个丰腴的小姑娘。因着这份丰腴, 完全看不出两人一岁半的年龄差。那身半新不旧的袄裙愣是被她穿出了几分曲线, 如今的林黛玉站在她面前更是仿佛小了半个辈分。
惊奇之余,林云星笑着道:“小半年未见, 宝钗妹妹倒是变了个模样。”
“姐姐如今怎也爱拿人玩笑了?”薛宝钗笑着道了万福。
京城的十月末, 寒风颇为刺骨, 前几日才下了今冬第一场雪。大部分人都穿上了厚袄子, 薛宝钗也不例外,倒是林云星寒冬也是一件薄袄。
“妹妹是贵客,岂敢!站着风口冷得慌, 我们且进屋里喝杯热茶暖暖吧!”林云星请了薛宝钗到自己院中。
今儿阴天,屋内屋外都凉的慌,林云星习武之人不爱用炭盆取暖。眼下来了客人,丫鬟们才在待客的外室升了炭盆, 又取了小火炉烧水煮茶。薛宝钗一路走进来,身上热乎起来,进屋更是迎面一股热风, 于是解了大氅递给丫鬟。
“妹妹喝什么茶?”
“姐姐知道, 我素来不讲究这个, 姐姐就是端一杯白水来,我也高兴。”
“我哪能拿白水招待妹妹,莫不如先来一盏玫瑰卤子如何?”林云星笑道。
两人说笑间, 忆夏已奉了玫瑰卤子上来:“我们姑娘听到宝姑娘来了, 早就让我将这玫瑰卤子翻出来了。”
“林姐姐身边的人总是这般体贴。”薛宝钗羡慕道。
薛家不差钱, 但薛宝钗素来节省, 素日身边只带着莺儿,不似林家姐妹丫鬟仆从成群各司其职。
比如林云星身边的忆夏善通药理,专研药膳,主要打理林云星的饮食,也会牢记她身边人的喜好。薛宝钗与林云星在贾府往来时,忆夏偶有在旁伺候,便记住了薛宝钗的喜好。这玫瑰卤子端上来,要凉不凉,恰是薛宝钗喜欢的温度。
“我们家祖籍姑苏,不说玉儿和砚哥儿,就是父亲也喜欢这甜甜的玫瑰卤子。夏日里,郡王府送了许多来,只东西再好,也不能一味吃它。妹妹若是喜欢,走的时候,捎两瓶回去。”
“林姐姐开了口,我可不会与你客套。”薛宝钗笑着应了。
世上的人情往来,都是有往才有来。只要能还得起的人情,就很不必推三阻四。薛宝钗深明此理,自不会为这点小事推脱。
玫瑰卤子虽好,只吃多了也腻。两人用了一盏,便改为喝茶了。
薛宝钗东拉西扯说了不少京中热闻,都是这半年来,她在京中参加各种花宴的趣事。林云星自得了赐婚,京中的大小宴会就不再往她面前递帖子。这会儿听薛宝钗说着,她却也并非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只随意附和几句。
林云星两世为人,打小便有着胜于同龄人的沉稳。难得薛宝钗也是性子沉稳,行事周到的姑娘。可薛宝钗到底不似林云星闯南走北见识广博,那点心思如何瞒得住林云星,又或者根本就是等着林云星发现?
这没有个缘故,薛宝钗总不会匆匆上门。见她迟迟不开口,林云星便屏退了左右,让她有说话的机会。
丫鬟们离开后,薛宝钗略松了口气,笑容有些勉强:“林姐姐见笑了,妹妹今日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妹妹若有什么难事,不妨说出来,许我也能帮忙。”林云星放下茶盏道。
林云星不在意上面那位,却在意林如海。自从知道皇帝疑心林家吞没了那笔脏银,林如海嘴上不说,却是郁结在心。这也是为什么眼下皇帝没有对林家动手,林云星依旧急于查通天坊的缘故。
如今,薛蟠冒险助她调查通天坊,此事关系林家清白。若在能力范围内,薛宝钗的要求只要不过分,林云星都会尽量满足。
“我今日来,其实是为了哥哥。”薛宝钗面露难色,“林姐姐可知道我哥哥现下是信郡王的门生?”
林云星略有些意外,没想到薛宝钗会来说这件事。对上薛宝钗忐忑的目光,心下一软,便点了点头:“郡王在外办差,郡王府的事情我也知道些。”
“哥哥入了信郡王门下,便与往日的狐朋狗友少了往来。他很崇拜郡王,也愿意听郡王的话,做事稳妥不少。”薛宝钗迟疑了片刻,“然许是郡王出京日久,哥哥少了人管制,前些日子又与他那群朋友一处玩耍,这让我和妈妈甚是担忧。”
林云星不动声色道:“薛妹妹在担忧什么?”
“这些话原不该与姐姐说,只我与妈妈劝不住哥哥,又不能去郡王府请王府的人出面约束哥哥。”薛宝钗为难道,“这话许是有些逾越,我想、我想——”
“妹妹的意思,我明白了。郡王不再京中,不过王府长史还留在京中,我会让他去见见你哥哥,交代几句。”林云星笑了笑,“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了,你哥哥如今管着薛家的生意,在外面难免有些应酬,未必就会学坏了。”
见林云星愿意帮忙,薛宝钗略松了口气,听到后半句,又无奈道:“若是普通公子哥儿,一道吃个酒倒也罢了。我们就怕哥哥学了那王家表哥,沾了赌,入了泥潭。”
说完,薛宝钗似是后悔自己道了亲戚长短,略有些羞赧。这幅模样倒是与她的年龄相契合,少了几分少年老成。
薛蟠帮着探通天坊的事情,并没有张扬,没想到薛宝钗会知道。幸而听她言语也是一知半解,知道的并不清楚,林云星少不得暂时将她安抚住。
薛宝钗与林云星又说了一会儿话,便寻个由头告辞了。走时,忆夏早就按着吩咐包好了两瓶玫瑰卤子,送了薛宝钗一道出门。
目送薛宝钗离开,司剑不解道:“薛姑娘如此担心他哥哥,姑娘为何不告诉她实情?”
“什么实情?薛宝钗精明能干也就是相较于闺阁中的小姑娘。外面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若说了她怕是越发担心的睡不着了。”林云星道,“若今夜探访有结果,薛蟠就不用再扮赌徒去通天坊了,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关系?”
“姑娘今晚真要去那通天坊?”司剑担忧道,“不如让我随姑娘一道去吧!”
“你的武功不行,我会带叶逍叶遥同去。”
司剑嘟囔道:“那两个家伙,也没有十分厉害。”
“是没有十分厉害,也就是比你们几个厉害些。”
是夜,林云星果然带了叶逍叶遥前往通天坊。不过,叶逍叶遥并没有随她入内,而是在外接应。
林云星进入三楼后发现,这三楼与一楼二楼相比,似乎并没有什么神奇之处。区别于一楼二楼的大约就是三楼坐庄的都是年轻貌美的姑娘。能押上赌桌的也不再是筹码或银两,而是任何有价值的东西,甚至可以是人。
三楼这般神秘,大约也就是让那些贵宾区别于下面的普通赌徒。
在三楼,林云星没有寻到有用线索,便准备往那神秘的后楼去探探。然她准备动身时,忽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这张脸说熟悉也不算十分熟悉,但印象还算深刻,只因这人本该死在她的剑下了——隐的刺客巫九。
巫九刚赌输一局,正甩着手往后楼而去。薛蟠曾套过王仁的话,通天坊后楼只有他们自己人才能出入,其他人即便是通天坊的贵宾也不能去。巫九可以进入后楼,所以通天坊是隐的据点?
神秘莫测,江湖第一杀手组织的据点竟然就在京城之内。最可笑的是通天坊存在多时,朝廷对此似乎一无所知。
林云星悄无声息地跟着巫九进入了后楼,到了后楼,才发现这里几乎是寸步难行。相较于前面颇为严密的守卫,后楼除却守卫更是机关重重。这样的防卫,只怕通天坊不是隐的普通据点那么简单,而是隐的总部。
因后楼机关太多,林云星很快跟丢了巫九。巫九是隐的杀手,也只是隐的杀手。若通天坊真是隐的总部,跟丢一个巫九倒是什么问题。
林云星贴着游廊而过,听到身后脚步声,便游进了一侧的屋子,藏身于房梁之上。过了片刻,就见两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为首一人约莫四十多岁,长得白白胖胖,一手戴了三枚玉戒。眼袋极深,脚步虚浮,一看便是酒色之徒。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人,在屋子里还披着斗篷,只露出一双眼睛,包的很是严实。
那中年人进门便瘫坐在了椅子上,略有些不满道:“在我这里再安全不过,你也太过小心了。”
“叔叔,小心驶得万年船。”
“哼~你啊,也不知道像谁。”中年人说这话的时候,那双埋在肥肉中的小眼睛仿佛闪过了泪光一般。
“自然是像我母亲了,若非母亲的谨慎,我们又如何能够走到现下这样的局面。”
中年人闻言愣了一下,旋即道:“你今天来,有什么事?”
“徒元义那边,我有些不放心,他冒头太快了。”
“他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份差事做的再好,也是面上光。如今他身边就是一个赋闲的林如海,一个乳臭未干的贾琏罢了。”
“可是叔叔,您莫要忘了,当初陛下是如何坐上那个位置的。”年轻人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们要做渔翁,就不能让旁人抢了做渔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