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妙用薛蟠

转眼, 徒元义与贾琏往威海建新盐场已有半年。

威海晒盐场的出现了,改变了当下朝廷盐场的格局。成本低廉的“晒盐法”比之“煮盐法”大大俭约了燃料、铁锅等成本,且贾琏所提供的晒盐法是后世相对成熟的工艺, 前者必然逐步代替后者。

威海盐场将这小小的食盐分成了不同品次, 买给百姓的低价盐比当下的平价盐价格低,但又推出了价格是平价盐数倍的精盐、香盐、椒盐等专供权贵和有钱人。

徒元义按着林如海为他提供的盐商名单,邀请盐商往新盐场提盐,威海盐场凭借所产食盐品质、种类迅速冲击了两淮盐场。面对这样的情况,朝中大臣终于开始意识到晒盐法的先进之处。

九月初,皇帝召徒元义返回京城, 禀告威海盐场诸事。徒元义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汇报了威海盐场详情。皇帝大悦, 有意派徒元义前往两淮整改原有盐场落后的产盐模式。徒元义趁机告假,准备参加重阳林云星的及笄礼再往两淮。

徒元义此番回京, 距离前番为了婚约触怒皇帝已有半年。这半年徒元义没有留在京中, 与四皇子也少有联系,皇帝对他的不满倒是有所缓解。此番徒元义在威海的差事办得不错,皇帝便没有驳回他所请, 让皇后赏赐了林家,又令钦天监为徒元义选婚期。

林云星的及笄礼上,钦天监送来了择定的婚期,乃是次年九月。皇帝许诺了徒元义, 若他在一年内让两淮盐场改“煮盐法”为“晒盐法”, 就予他亲王爵, 以亲王仪制大婚。

本朝对皇子的授爵并不吝啬, 皇子出宫开府就是郡王。得宠的皇子入朝差事办得好, 或是大婚就会被授予亲王爵, 即便是那不得宠的皇子在新君登基时也能得亲王爵位。徒元义上面的兄长除了六皇子都已经是亲王了。

徒元义出宫时便是郡王,其后没有入朝参政,也没有大婚,才顶着郡王爵位。如今他办了差事且办得不错,又大婚在即,册封亲王并不稀奇。

对于婚礼是郡王仪制还是亲王仪制,不管是徒元义和林云星都不甚在意。不过,皇帝开了口,他们也不会去拒绝无端触怒皇帝。婚期定下来后,徒元义与林云星也放下了些许担忧。

徒元义回京后,每日都极为忙碌,这般也不忘日日偷跑来见林云星。林如海知道些,然如今婚事已定,便也睁一眼闭一眼。

两人日日见面,但因分别多时,自有说不完的话。直到林云星及笄礼后,徒元义出京在即,才想起正事,亦或是林云星与徒元义说一说这半年来,京中的局势。

“我回京没几日就听说四哥得了陛下训斥,可知道什么缘故?”徒元义这些时日听了不少消息,真真假假难以区分。

“还能有什么缘故,全是为了那省亲别院呗!陛下这道旨意名为允宫妃可享天伦之乐,实在在京中掀起了奢靡攀比之风。如今那省亲别院已经不是省亲那么简单了,倒是有几分斗富的意思。为了这省亲别院,京中生了不少官司。”

建起一个偌大的省亲别院,即便是权贵之家,想要拿出那么多钱也不容易。有像贾家这样没钱也没势不得不放弃的人家,但更多是没钱却依仗着权势搜刮民财建省亲别院的人家。

财大气粗的周家第一个建成了省亲别院,中秋那会儿就已经请旨周贵人回家省亲。见识了周贵人和周家的风光,其余人家越发疯狂。没有占得先机,便向盖一座能压过周家的别院。

周贵人只是贵人,她上面的贵妃和四妃及嫔位的娘娘自然不乐意被一个贵人夺了风头。自各家省亲别院动工开始,京中建材、江南奇石、诸般摆件舶来品涨价不说,就连梨园的教习和小戏子都成了抢手货。

听闻不少人家都是特意派人去扬州,江南等地采买小戏子。

本朝禁贩良为奴,但也有例外,比如“自卖”自身,父卖妻女。不过自卖又有规定十岁以下孩童,即便是自卖,也视同拐卖。然这与通奸罪一样都是民不举官不究,以至于律法多似虚设。

这些被采买的小戏子到底本就是贱籍还是良民被买卖谁也不知道。这场“体恤”宫中嫔妃,让他们尽享天伦之乐,允建省亲别院的风气不知让多少人因权贵的贪婪而家破人亡。

“承恩公府并未盖什么别院,四哥虽非曲意奉承之人,但也不会轻易触怒君颜。”徒元义沉吟道。

“你可知先帝时曾经允臣子向国库借钱?早年四王八公都借过钱,贾府也有。”

“此事我听行知提过,那是当年贾家为了接驾借的钱。行知早就准备好了钱和利息,只是有所顾虑,不敢轻易去还钱。”

“当今刚上位时励精图治,出事颇为严厉,很长一段时间都无人敢继续从国库借钱。可这几年,陛下自己带头享乐,京中风气自然就更坏了。此番建省亲别院,就有人动了国库的念头。”

“他们像国库借钱盖别院,陛下竟然也准?”徒元义瞠目结舌。

“自父亲任巡盐御史开始,国库便开始丰盈。去年盐案办结,国库更是前所未有的有钱。国库有钱,陛下就大房,这银子可不就是让人借出去了。”林云星无奈道,“四王爷督管户部,看着那银子哗啦啦的流出去。这银子借出去容易要回来难,他如何不心急?”

徒元明夺嫡一是身为嫡皇子,他不似徒元义一般有退路;二是心中也有些大志向。眼见皇帝昏聩,朝中风气越来越差,国库也有空虚之兆,他又如何坐得住?

“这两年边境上都不太平,指不定那头就要打起来。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若国库空虚——”

“这道理我们都明白,四王爷自然更明白。他要争的可不是一个支离破碎的天下,所以即便是触怒陛下,四王爷也不能一味袖手旁观。恰好吴贵妃的父亲和淑妃的兄长为了一块从江南运来的奇石打了起来。四王爷便借机参了两人一本,希望能够刹一刹这股歪风邪气。”

“淑妃娘娘在宫里时少有的明白人,她怎么也——”

“淑妃家的事情倒是怪不到娘娘身上,其实淑妃娘娘并不赞同修建别院,然到底抵不住族人贪婪。”林云星叹道,“此事,三公主也曾写信回京劝说,不想她舅舅还反过来暗示三公主帮忙出钱。”

淑妃就是三公主的母亲,淑妃进宫前,她的母亲就过世了,以至于和父兄并不亲近。早年淑妃无子,她的父兄便迫不及待将其庶妹送进宫里,幸这姑娘还不如淑妃至少生了陛下的三公主。

此番宫中贵人以上的娘娘们大多修了省亲别院。淑妃有姐妹二人在宫中,他们家族自然不肯落于人后了。淑妃的庶妹是贵人,淑妃则为四妃之一,这省亲别院就要打着淑妃的旗号建。

淑妃本来与父兄不亲近,再虑及省亲别院耗费巨大,并不乐意修建别院。可她身在宫中,当年拦不住父兄送庶妹入宫,如今也挡不住家族争这份“荣耀”。

“这事,三姐竟不曾与我说过。”

“此等事情,殿下自然不愿意闹得人尽皆知。我知晓是表兄让我帮忙盯着淑妃娘家,怕他们为了建省亲别院做些什么恶事,不可收场。到底是三公主的外家,闹得太难看,淑妃与三公主也脸上无光。”

“人心贪婪,这等事情,外人又如何劝得住。”徒元义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若四哥只参了这两家,应该不至于被陛下当众训斥吧?”

“你猜的不错,在这之前,四王爷已经参了好几个从户部借钱的人家。这事得罪了后宫不少娘娘,再次上本不过是让陛下对四王爷的不满积累到了顶点。”林云星叹道,“陛下近来又新请了一批方士进宫,哪里听得这些忠言逆耳。”

“我进宫见陛下时,曾经撞见过方士从陛下殿内离开。那人似乎并非正统道门弟子,可知从何而来?”徒元义好奇道。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陛下是天下之主,他起了求长生的妄念,又怎么会无人凑上去奉承。”林云星道,“如今宫中方士并非出自一家,有地方官送来的‘活神仙’,也有外戚权贵寻来的高人。在此道,有一人你绝对没有料到。”

“谁?”

“二王爷徒元启。”

“他也给陛下送了方士?”

“二王爷表面上比三王爷和四王爷都要弱势,然他的势力并不弱于三王爷,也不似四王爷容易被人针对。区别于四王爷身为嫡子注定难以低调,三王爷个性张扬,这位素来是低调的很。此人心机城府都不差,送方士这等容易留下把柄的事情自然不会做。”

林云星道:“不过方士不能送,其他事情却没少做。”

“老二素来炒才华人设,想来他出招也离不开文采两字。”

“二王爷在皇极观为陛下写青词,他不仅自己写,还着急手下那班才子一起写。每日收集上来的青词择优录用,再以鲜血混入墨水抄录,为陛下祈福。”

“青词自古有之,以此讨好陛下进可攻退可守,果然是好主意。”徒元义又叹了口气,“自古以来,方士进宫都非吉兆。陛下如此沉溺求仙问道,又纵容权贵,只怕天下就此崩坏。”

“以你的身份,如今不再京中也好。留在京里看着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置之不理心中不忍,若有心进谏,也多半与四王爷一样平白得了训斥,于局势并无益处。只是——”林云星道,“此去两淮不比威海,你们初去威海,旁人尚不知晒盐法的好处。如今晒盐法的益处已经暴露,两淮盐场又早被人把持,此去必然触动他们的利益,要防着他们狗急跳墙。”

“你说的这些,我也想过。三姐临盆在即,我怕此去有危险,就向陛下请求暂留行知和三姐在威海。年底,他们交割威海盐场后,应该会返回京城。”

“表兄不在,那盐场整改可会有困难?”

“我们在威海,已经培养了许多晒盐的盐工。此番往两淮,我会折道威海,从那带走一些熟手,倒不必让行知同往。”

“接手威海盐场的人是谁选的?”

“威海盐场已出成果,想要摘果子的人不少。如今选的是人明面上不属于那一派,不过暗地里早就入了老四门下。”徒元义道,“不过老四的人去了,也无法完全替换掉我和行知安排下去的人。”

“如此不显山不露水,才是恰到好处。四王爷较之其他几位至少公心是有的,总好过让老二、老三的人去摘果子。”林云星又道,“此去两淮,形势复杂,我让林九带几个人跟着你一道去。两淮那边,他很熟悉。”

“你在京中要留意各派的消息,还要盯忠顺王府,将林九给了我,你怎么办?”

“叶逍叶遥还在京中,你怕什么?提到忠顺王——”林云星迟疑了片刻,“这半年,我们的人一直留意着忠顺王府,但一直没有特别的发现。他越是这般滴水不漏,越是让人忧心。若他真的有问题,定然是最可怕的敌人。”

徒元义遗憾道:“可惜,我与这位皇叔素无往来,无法当面试探。”

徒元义早年与忠顺王一般都是“不务正业”的皇族,然他与贪色好酒的忠顺脾性不同,并无深交。若如此上门,怕试探不出什么,还会打草惊蛇。

“若他能让人当面试探出来,也就不会让人这般费心了。这半年,忠顺王的破绽没有寻到,倒是查到了另外一条线索。我们不是怀疑大皇子和甄家有一个暗地里为他们转送脏银的钱庄吗?”

“莫非你已经查到这个钱庄的线索?”

“怕并非什么钱庄,京中有家叫做通天坊的赌坊,你可有听说过?”

徒元义饮酒都是浅尝辄止,对于赌更是全然不粘手。莫说什么通天坊赌坊,京中的赌坊他是一家都不知道。

林云星自然知道他的脾性,并未为难他,直接到:“通天坊赌坊位置颇为隐秘,即便是赌徒,知道的人也不多。不过传闻这家赌坊中不仅有世上最刺激的赌局,还有美人和许多不会出现在阳光下的宝物。可以进入通天赌坊的人不是权可通天,就是富甲一方。”

“京城之中竟然会有这样的存在?”徒元义惊讶道,“只是赌坊与钱庄会有什么关系?”

“通天赌坊的筹码可以在各地通兑,除了京城,他们在扬州、金陵等大城市都有开设赌坊,且这些赌坊在各地用的都是不同的名字。通兑的筹码就等同于飞钱了,大约这就是我们从飞钱和银票方面查一直没有线索的缘故吧!”

“那要如何才能查到通天赌坊所在?”

“通天赌坊有江湖人看场子,筹码可以在各地通兑,在它的客人中也并非人人皆知。”

徒元义惊讶非常:“能够建立这样一家赌坊的势力,想必不会寻常。你方才提到赌坊有江湖人看场子,会不会与隐有关?”

“不无可能,但在这京城中,这家赌坊能够存在这么久,只是隐这样一个江湖组织是搞不定的,他们背后肯定还有官场之人。”

“大皇子死去已久,通天赌坊没有收到大皇子之死的影响,可见背后之人不是他,或者说不止他。当初我们也推测过,与大皇子合作的那人并非来自江湖,可能就在朝中。”

“通天赌坊筹码的秘密有个纨绔在酒席之上说漏嘴传出的风声的。可就在这风声传出后,那人却在当晚失足落湖淹死了。我得到这条消息后,想过让人混入通天赌坊,然两月有余至今一无所获。”

“他们刚灭口了一个泄密之人,对于陌生人肯定会加强防备。这些人藏得如此之深,岂会轻易露出把柄。”

“我也明白,混入赌坊尚且这么难,想要从赌客中寻到知情人就更难了。”

“你想找人混进赌坊,我这里倒是有个很好的人选。”徒元义忽然笑了。

“谁?”林云星惊讶道。

“做这件事的人须得在京中是熟脸,初入赌场也不会引人注意。其次要附和你提过的条件富甲一方,或权可通天。”徒元义顿了顿,“薛蟠是皇商之后,有名的纨绔,出入赌坊也不足为奇,最重要他手上掌握着薛家行商路线。”

“条件确实符合,可薛蟠看起来不是很机灵,他行吗?”

“这事太机灵的人反而不好办,薛蟠有几分呆性,没有太多是非观,更容易放人放松警惕。”

“心无是非,如何可信?”

“薛蟠其人心中无是非,却有义气。只要他愿意帮忙,就会尽力去做。你让我府上长史用我的名义去找薛蟠,他应该不会拒绝。”

徒元义离京时,府上的长史和叶逍叶遥都留在京中。按着他的吩咐,长史和叶逍叶遥早已经将林云星当做王府的女主人,听其差遣。

“你既然这般说了,我便寻机会找薛蟠试试。”

“让长史去就行。”徒元义叮嘱道,“也不用对他合盘托出,先让他混进去,再告诉他下一步计划。薛蟠此人不爱动脑子,你将全盘计划早早告知他,容易坏事。”

“你确定他不问缘由就愿意去?”

“我说过了薛蟠心中没有太多是非观,唯对朋友颇为义气。寻他帮忙,在他眼中是义之所取,不会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