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敢想敢说

“信王殿下恕罪, 奴婢只是奉命送信,并不知内情。”小内侍见徒元义目露杀气,小腿肚直打颤。

徒元义看了小内侍一眼, 没有说话。

这内侍并非他在皇后宫中常见的侍从,皇后娘娘派他来送信,应该是担心她身边得用的那几位太过显眼了,亦或是皇后娘娘那里还生了其他事端?

“阿遥,安排他下去休息, 明日送他出府。”宫门落锁, 街上业已宵禁, 这内侍今晚自不能回宫了。

叶遥带着小内侍出去, 叶逍看着徒元义有些担忧:“殿下——”

叶逍叶遥兄弟二人少时便被叶氏一族送到徒元义身边,一是为了陪伴自幼失母的徒元义, 不让他在宫中孤立无援;二是为了借着徒元义皇子的身份庇佑叶氏一族。

叶逍叶遥追随徒元义多年,陪着徒元义读书, 随他习剑。徒元义对叶逍叶遥极为信任,若非如此, 先前也不会派二人护送林云星去扬州。徒元义对林云星有多看重,没有人比叶逍叶遥更清楚了。

“若我没有记错, 庆安侯世子是德妃的弟弟吧?”

徒元义不涉朝政,对京中贵族却并非一无所知。德妃的父亲庆安侯施超乃是一位军侯,施超的长子和次子早年战死沙场, 如今的世子施继宗是施超丧子后纳妾所生。施继宗按辈分是三皇子徒元灿的舅舅,实际只比徒元义小一岁。

安庆侯过世的长子与次子倒是学了几分武艺, 早年安庆侯带着二子去北边刷战功, 却因指挥失误, 葬送了二子。死了两个成年的儿子, 施超纳了多房姬妾才生了施继宗这个老来子,故而极为宠溺。

施超早早为施继宗请立了世子,没有让他与两个兄长一样习武,而是让他学文。然许是武将之家的通病,施继宗根本不是读书的料,却无师自通了吃喝嫖赌。依仗着安庆侯府和四妃之一的姐姐,成了京中纨绔之首。

去年,施家给施继宗定过一门婚事,然那家的姑娘不知为何在成亲前投缳自尽了。

自那以后,施家再想给施继宗说亲,不是他家瞧不上旁人,就是施家瞧上的人家不愿意结亲。施家若想通过德妃为施继宗说一门好亲不稀奇,可皇帝身为君上擅自为臣属家的子女赐婚却非明君所为。

君上赐婚多为两种:一种是恩赏有功之臣,赐嫁公主或为皇子选正妃;另一种是臣属为了荣耀,在两家确定了结姻亲的意向后请宫里赐婚。

前者皇帝是婚约一方父母,顺理成章,后者多以太后、皇后懿旨赐婚,以示恩宠,只有极少数意义特殊的赐婚旨意才会由皇帝发圣旨。

多年前,皇帝为了补偿四皇子同时也是报复御史大夫徐老大人,将徐家的嫡长孙女越过其长辈赐予四皇子为侧妃。因圣旨已下,覆水难收,徐家只得捏着鼻子认了。然四皇子与徐氏之事至少四皇子是嫡皇子,皇帝为儿子指婚还算天经地义。饶是如此,事后兰台寺也有耿直御史在朝会上抨击君王失德。

此番林如海方在盐案中立下大功,且赋闲在家休养,林云星又在月前救下小皇孙。林家父女可谓有大功于朝,皇帝若以赐婚示恩宠本没什么,可他不该不顾林家的意愿将林云星指婚给一个京中有名的纨绔。

徒元义越想越生气,想要让自己冷静些,可转了两圈,还是忍不住抓起了桌上的佩剑:“欺人太甚!君失其德,便莫怪我以下犯上。”

“殿下三思!”叶逍忙拦住了徒元义,“圣旨未下,尚有翻盘余地。”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难道还怕我去弑君吗?”徒元义冷嗤道。

虽说他与皇帝并没有多少真情可言,不过到底是此生生父,再恨他也不至于亲手弑君。且最重要的是,弑君说来痛快,但大内高手也不是吃干饭的。就算他侥幸刺杀成功并脱身,林云星能与他浪迹江湖,可他和林云星背后还有叶氏和林家。

“那殿下——”叶逍依旧不太放心。

“德妃和老三现在动不得,安庆侯父子却没有‘免死金牌’。敢动不该动的心思,我就剁了他的爪子。”

“殿下如此不过是图一时痛快罢了。杀安庆侯父子不难,陛下是郡王,或也不必为他们父子赔命。可是殿下,林姑娘呢?您如此,一旦事情闹大,最吃亏的是林姑娘。”

“这道圣旨决不能下了,为今之计,唯有明日一早我进宫‘请’陛下收回圣旨,或在路上杀了传旨天使,将圣旨拖一拖,再想对策。”

“虽不知陛下因何下了这般旨意,但既然陛下决议如此,殿下想要请陛下收回圣旨怕是不容易。林侯乃是朝中老臣,深谙陛下脾性,殿下何不去林家与林侯商议?”叶逍劝道,“不管如何,此事殿下还是要尽早知会林府,不能让林府被打个措手不及。”

徒元义沉默半响,忽然苦笑道:“行知比我与林侯都看得更透彻,在这京城之内,若没有权利,只能是俎上鱼肉。”

林如海受儒家忠君教育,对皇帝始终抱有期望,故而面对君权习惯了退让。徒元义自恃剑法卓绝,无人能够强迫他行事,便也习惯了置身事外。可如今看来,哪有什么退路和置身事外,他们一直都在局中,即便自己想要做一颗闲棋,旁人却未必愿意放过。

“殿下!”见徒元义冷静下来,叶逍反而更加担心了。

“你去公主府见贾驸马,问他那个计划是否可如旧?”徒元义道,“若驸马愿意,你再问他从龙之功可愿赌一回?”

“殿下,您要——”叶逍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阿逍,那个位置会让人迷失,得到它失去的却更多。且如今即便我有心一争,怕也太晚,且风险太大。”徒元义语锋一转道,“我自己去争赢面不大,可我若选择辅佐一人,胜算却不低。”

徒元义不愿坐以待毙,他想要参与进去,不用自己去争那个位置,但可以选一人来支持,借力打力,对付德妃一系。

叶逍正色道:“族长说过,不管殿下做什么,我们从命就好。既然这是殿下的决定,那便是叶家的决定。”

叶氏一族原只是江南的普通小家族,因徒元义这个皇子,才在江南发展起来。叶氏一族实力低微,不能给徒元义提供强大外援,自然也不会奢想徒元义去争那个位置。可若徒元义能够比现在强大,叶氏一族也是乐见其成。

至于夺嫡的风险——

这世上想要取得利益,又有什么事情是全无风险呢?

让叶逍去公主府,徒元义想了想还是按着叶逍的劝说去了一趟林府,将皇后传出的消息告诉了林云星。

听了事情经过,林云星甚是困惑:“皇后娘娘想帮我们请旨赐婚,陛下没有同意还为我赐了另一桩婚事?你确定是为我赐婚,而不是你?”

“如今宫门已落,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难以探知。圣旨之事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皇后没有必要骗我。看来三姐说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陛下恨我之前不肯听他的话——”

见徒元义懊恼后悔,林云星叹息道:“你错了!”

“我错了?”徒元义不解。

“陛下若只是有意刁难你,只要拒绝赐婚,亦或是强行为你另外指一门婚事就可以了。完全不在意林家的意思,强行为我指婚,陛下要报复的不是你,而是林家。”

“林家?林大人曾为陛下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又赋闲不参与朝政。你刚救了小皇孙,也算有功于皇家,陛下为何要报复林家?”

“大约正是因我救了小皇孙吧!或许陛下疑心林家投了四王爷,林家没有实权,皇后却为你我请旨赐婚,怕是陛下眼中皇后是要借着这门婚事将你与林府绑在四王爷身上,这场赐婚是对你我的警告。”

徒元义细思片刻,方道:“皇后娘娘才说出口,陛下训斥时,就露出了指婚的口风,并不想临时起意。也就是说在皇后娘娘开口之前,陛下已经知道这件事。”

“京中素无大志的贵胄子弟不少,这么巧陛下就指了庆安侯世子,这个在皇后娘娘之前将此事透于陛下的人不用猜了吧?”林云星道,“为了这点事,陛下便不顾中宫颜面,不惧御史上谏,那人绝非只是将你与皇后的计划提前透露那么简单。”

“加油添醋,捕风捉影,不正是后宫常用的手段吗?”徒元义冷笑道,“施氏敢挖我的心,我就先挖了她的心。”

徒元义少与人交恶,却唯独与徒元灿不和。往日那些恩怨,徒元义并未放在心上,这一次他却动了杀心。

“对付德妃和三皇子不急于一时,圣旨陛下喜欢下便让他下就是了。圣旨下了,也要施继宗有命活到成亲。他的前未婚妻不是悬梁自尽吗,若他追随而去想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不行!”徒元义忙道,“即便是圣旨不会成真,我也不许这道圣旨落下,让你与他有婚约的名义。”

“那你是能杀了皇帝还是杀了传旨的天使?信君,如今我们并非身在江湖,可以由着性子杀他个痛快。若只有我们两人,自然怎么痛快怎么来,但我们还有亲人朋友。”

徒元义看着她,没有说话。

林云星与他对视片刻,略有些无奈:“倒是有个法子,只若一招不慎,怕是会触怒陛下。”

“你且说!”

“庆安侯府的事情,我也听说过一些。这位世子贪花好色,小小年纪便爱眠花宿柳。若无意外,今夜应该也是留宿于什么花楼暗寮。即便他今日在家,以你的武功将他从庆安侯府带出来也不是难事。”林云星道,“让他出些丑,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徒元义眼睛一亮。

陛下以为林府在夺嫡中站位,有意“惩戒”,但这个理由是不能摆到明面上的。林家是正儿八经的功臣,若施继宗出了大丑,皇帝却在此时将林侯之女赐婚于他,那就等于将失德两字的遮羞布扯下了。

“我明白了!”徒元义起身道。

“你要去哪里?”

“自然是去找施继宗。”

林云星道:“你知道施继宗在哪里?”

“找不到施继宗,我就挂施超。”徒元义话未说完,便跳窗走了。

林云星叹了口气,起身披上外衣,打算去主院寻林如海。

她如今倒是越发明白当年九宫山为何早早定了叶绯为少掌门。除却叶绯在剑道上天资一骑绝尘又是叶氏嫡系血脉,怕是还有她远胜师兄们的玲珑心思。徒元义于剑道、铸造上的天资不言而喻,君子六艺俱是精通,唯独谋略一道始终少了一根弦。

林云星见了林如海,将徒元义带来的消息与父亲说了一遍,希望林如海心中有所准备。

林如海只听她说,并不插话,见林云星不再言语,才开口道:“你打算如何?”

“信君有意参与夺嫡。”

“他想要押四皇子?”皇帝既然疑心他们投靠了四皇子,依着徒元义的性格或许真会将皇帝的担忧弄成真的。

“父亲觉得如何?”

“眼下四皇子胜算不低,只不知道陛下——”林如海非常担心。

若皇帝寿命不长,占据嫡出优势的四王爷胜率很高,若皇帝长寿,下面的皇子成长起来,当真是胜负难料了。

林云星风淡云轻道:“既求长生道,想来是身体大不如前了,就算身体还好,那就让他不好便是了。”

林如海一震,看向林云星的眼中满是震惊。他对皇帝很失望,可弑君这种事情,他是不敢想的。可他的女儿不仅敢想,还敢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