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星提醒道:“留活口!”
叶遥忙一转长剑, 避其要害。刺客得了喘息之机,反手一拳擂向叶遥的手腕。叶遥似乎不太适应这等贴身战斗,略往后退了一步。刺客趁机欺身上前, 扑向了站在中间的林云星。
这间柴房并不大,靠墙三分之一堆着柴火,尸体放在中间。林云星站在尸体旁, 屋内任何一个站位与她相距都不超过一丈。且她是知府千金, 身份贵重, 拿住了她何愁不能脱身?
当然, 最重要的是林云星最年轻还是女子, 看着就比其他人好对付。叶逍长剑倒转刺向其后背, 刺客却是不闪不避,改拳为爪, 抓向了林云星,拼着重伤, 也要将她拿下。这计划自然是极好, 却不曾想到林云星未必让他如愿。
刺客一爪抓来, 林云星右手五指箕张反手擒向了他的手腕。她出手时动作并不快, 可看到那纤纤素手探过来,竟如影随形无法挣脱。纤细的手掐住他的手腕,顺手就拧了下去,叶逍的剑亦刺穿了他的另一只手。
随着手骨一声脆响,林云星错步向前,五指一捏, 迎面一拳砸在了对方胸口。在极度的痛苦下, 刺客下意识弯腰, 林云星又一拳打在了他的下巴上。刺客连退了数步, 吐出一口血水,尚不及站定,叶逍叶遥已经一左一右扣住他的双肩。
叶逍一手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后槽牙捡了出来:“牙中藏毒,这是死士的做派。”
“乔二英,大厨房烧火小厮。父亲知扬州,我家住进来时,便已经在府上了。前任知府入狱后,因府上的粗使仆役原就是衙门所请,并未发卖。为了监视扬州官员,如此高手竟甘于做烧火小厮,好耐心!”
柳湘莲一愣:“你知道他?”
“后院账册皆由我掌管,仆役每月例银、年节赏赐皆由我签字派发。加上新年时,府上所有人都要给主子请安讨赏,故府中上下每一张脸,我都记得。”
柳湘莲心下惊叹,这知府衙门前院后院的奴仆,加上林家家奴,有过百之众。若是后院女仆便罢了,前院男仆及府上粗使小厮一年都未必能见几次。且下人一般不敢直视主人家,林云星竟然一眼就能认出每个人的身份。
似是猜到了柳湘莲所想,林云星叹息了一声道:“当年,我们全家南下扬州,前任巡盐御史遇刺前车之鉴在先。母亲身体虚弱,玉儿和阿砚年幼受不得惊吓,我自不能让人有可趁之机。”
到扬州不久,林云星就摸清楚了府上所有仆从的底细,将人和模样对上。不仅她认得出府上每一个仆从,她对身边仆妇和大丫鬟也是这般要求。唯有这样才能杜绝外人混进府中浑水摸鱼。
贴身伺候主子的仆从都是林家家生子,衙门安排的仆役基本在大厨房,花园及前院,轻易不会有机会靠近主子。如乔二英这样在大厨房烧火的小厮,除了年节领赏,根本没机会在主子面前露面。
正是多年来,乔二英安安分分守在大厨房做事,以至于从未有人对他起疑。
柳湘莲将人证的尸体放在柴房,不会特意去告知府上仆役。大厨房失火,乔二英只要说过来拿柴火回去烧饭,林四绝不会怀疑他。这就是为什么林四死的时候全无防备了,谁能留意一个小厮呢?
可惜乔二英的运气不太好,他才进柴房,就遇到了林云星想到要看尸体,被林云星四人堵在了柴房。想躲在梁上等他们离开,却没料到林云星经验老道,这么快找到了尸体上的秘密。
乔二英不惜暴露都要夺取帛书,可见这份帛书极为重要。
林云星重新将帛书打开,竟然是一份合约——甄应嘉与隐的合约。当初隐出手灭江氏,林云星以为隐是被买凶的江湖杀手组织,可这份合约却告诉她,隐是盐案的直接参与者,私盐的受益人之一。帛书清楚地写明了隐能够从中取三成利,代价是为私盐保驾护航。
林云星心中生出了更多的疑惑,隐只是一个江湖组织,凭什么能够与甄应嘉合作,还分三成那么多?最重要的是这份合约竟有甄应嘉的私印。
甄应嘉行事谨慎,与盐商接触从不亲自出面。相互之间的合作也不会落下任何纸质的东西,以免将来成为罪证。隐竟能够让甄应嘉同意在这份盟约上盖私印,是何等怪异。甄应嘉的私印堂而皇之出现在了上面,隐留下的印鉴却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
林云星不曾直接涉入朝廷之事,但朝廷的邸报她每一份都看过。朝中但凡有些身份的官员和勋贵都了解过。她不曾直接入江湖,但在江湖上的消息也算灵通,这个人在江湖上亦是无名之辈。
可以主持隐这样一个强大的组织,幕后之人不该是无名之辈。然这印鉴上的名字,林云星却不曾听说过。
能从甄应嘉手上分三成,与甄应嘉定下这份合约,这个人若没有相匹配的身份,可不合理。能够与甄应嘉谈成这份合约,对方的身份就不能低于甄应嘉太多,除非这个人是某个人的代言人!
那为什么甄应嘉会同意与一个傀儡一起签这份合约?如此,对于甄应嘉而言风险岂非太大了!或者说隐的幕后之人身份比甄应嘉更高,且不止高出一点。
这样就更奇怪了,比甄应嘉身份高,能与他合谋,最可能就是大皇子。但甄家富贵皆系于大皇子,他们甥舅之间没有必要签这份合约,毕竟这份合约不能露于人前,根本不能作为保障,起到任何约束作用。
且若是甄应嘉与大皇子的合约,绝不可能大皇子三,甄应嘉占大头的七成。
拿到了这份帛书,林云星不免又想到了账本。账本记录了每个参与私盐贩卖盐商运盐数量,去向——
是了,盐商是先向甄家交钱,然后取盐贩卖。甄家先拿钱,没必要去管盐商贩盐往何处。总量卡在他们手里,盐商处于下线,根本不能绕过他们拿盐。这本账册若是甄家或隐藏在甄家身边之人记录,应该是记录甄家给每个私盐盐商派了多少量,而不是盐商运盐数目。
“这个证人是隐的人!”林云星忽然道。
“隐?”柳湘莲一愣。
“隐与甄应嘉定下合约,为私盐保驾护航,可以分三成利。他们借着为私盐护航统计盐商贩盐数目,是为了和甄家拆账。”林云星道,“隐的那部分是甄家直接给的,但隐信不过甄家,所以记了这本账册,以方便向甄家抽属于自己的三成。”
“既然是隐的人,人证为何会将账本交给大人?”柳湘莲好奇道。
“有两个可能,此人在隐内部招惹了麻烦,急于上岸脱身。可老话说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若是一般麻烦,谁敢背叛隐这样的杀手组织?其二,隐与甄家之间出现了矛盾,他们要借官府对付甄应嘉,故意放出了账册,却没料到放出来饵不太听话,除了账册,还多带这份帛书。”
林云星余光瞥向乔二英,乔二英的毒牙已经被拿掉,这会儿很有些等死的意思,一直闭口不言。
“那本账册只能从盐商入手,进入下一步调查。可是这份合约,却能够明证甄应嘉就是幕后黑手,还牵扯出了隐,收获不小。”
听到这句话,乔二英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奇异的笑容:“这份证据你们是送不回京城的!林姑娘若够聪明,就将帛书交给我,放我离开。凭借账册,拿下那些盐商,足以指证甄应嘉,向皇帝交差。若不然,隐会不计代价将你们父女杀死在扬州。”
“迟了!”林云星将帛书叠好,放进腰间的荷包,“若我没有看到这份帛书,还好说。可我既然看到了,隐又岂会乐意掌握着自家把柄的人活着。不管我交不交出这份帛书,眼下都是隐的头号刺杀对象了。”
乔二英有些意外,似乎不太明白林云星的反应。
“按照你们的原计划,应该有什么办法让甄应嘉即便入罪也不会供出隐,当然前提是甄应嘉不会知道被你们出卖。一旦他知道真相,就不会相信你们任何承诺,若落网,自然也会拉你们下水。你们如今是投鼠忌器,想要阻止甄应嘉拼命,就要改变借刀杀人的计划阻止我们查下去。或者干脆再弄一桩灭门案,抹去盐案罪证,以取信甄家。”
如此于隐自然是最有利的,可以暂时稳住甄应嘉,又能杀人灭口,抹去这份已经泄露的合约。
“其实我很好奇!”林云星弯腰查看尸体,“此人在隐到底什么身份?这份合约如此重要竟然能够被他拿到手。”
乔二英又不肯说话了。
“不说?”林云星走到乔二英面前道,“何必呢!反正迟早都要开口,又为何一定要苦熬一番?”
“我是死士!”
“知道死士为什么都要藏毒吗?”林云星自问自答道,“因为他们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厉害,知道自己熬不住刑,所以才会藏毒,以确保失手后能自我了断。你方才若不开口,或许我还有些担心你有多嘴硬,可你既然开口说话了,那就证明你——怕死!”
乔二英一僵。
“怕死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我也怕死,这世上除却那些失去希望的人,没有人不怕死。反正都是藏不住的秘密,何必白受些皮肉苦?你不好过,我们也费时费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