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现在呢?现在你都记得什么?”林云星满怀期盼地看着他道。
“若非安贼谋乱, 六师兄现下应该南下迎娶林师姐了!”、“无为山庄已有弟子取道扬州北上,星儿在溪东筹措物资”、“溪东无为山庄林云星。”……
梦中之语与凌乱的记忆掺杂在一处,徒元义迟疑了片刻, 才道:“梦里我有一个未婚妻, 她姓林出身无为山庄,我叫她星儿。那个人——”“是你, 对不对?”
他的话语中带着自己无法言语的期待, 心中还有几分忐忑, 怕自己推断错了。
林云星反问道:“梦里?”
“我自幼在宫里长大, 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可在梦里我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是梦亦或是我的前世?”
“我亦想过那是梦,亦或是人真有前世今生。曾访遍寺庙道观, 欲解前世今生因果, 却始终没有答案。世上之事并非都能求一个答案, 不过是既来之则安之。”
“若有前世, 今生再见许是我们的福报吧!”徒元义含笑望着云星道,“传说女娲娘娘捏土造人时,以沙计数,积沙成硕石。此石历春秋,受日月精华,女娲授予三生诀,令之于忘川河畔掌人之三世姻缘。”
林云星脸上一红, 低头道:“你诸事皆忘,却与我说什么三世姻缘,登徒浪子做派!”
“如何就成登徒浪子了?”徒元义忙辩解道, “我曾梦到小师妹说若非因战乱, 我们本该成亲了。或者——”
徒元义陡然凑到了云星面前, 含笑道:“我们已经成亲了,只你如今欺负我记忆不全,想要戏弄我?”
“方才明明说只记得自己的武功和我,如今却又说梦到小师妹。”
“小师妹如何了?梦里的小师妹,我只听到她说话,不记得她的模样,如何算是记得?”徒元义伸手按住云星的肩膀道,“你莫不是因我梦到小师妹吃醋了?”
“幸而你大师兄不在,若是他听到了这话,定要削你。”林云星叹息道。
徒元义站直身体,摸了摸鼻子道:“我已经不记得他们了,方才并非骗你,一直以来,我只梦到过你。直到今早,梦里才出现了七师弟和小师妹,亦不曾看到他们的脸。”
林云星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徒元义心下一暖,反手与她五指交握:“幸而有你,你都记得对吗?他们……是怎样的人?”
本对解开秘密充满期盼,可这一刻,徒元义竟又生出了畏惧之心,不过是近乡情更怯罢了!
“你七师弟,我只见过几次,不算熟悉。小师妹叶绯的母亲是我堂姑姑,倒是熟悉些”林云星温声道,“九宫剑派,下有九部或称九阁(宫),掌门与商阁阁主、天工阁阁主是亲兄弟,而你师父天工阁阁主又是阿绯的父亲。阿绯天资聪慧,师承她大伯父,自小得门内同辈弟子拥戴,天宝十四年初,九宫山便明诏天下定其为少门主。”
“天宝十四年?安史之乱,莫非梦中小师妹提到安贼是安禄山?我梦里小师妹看起来就与你现在一般大。”
林云星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才道:“前世你死的时候,她十五岁,正是安史之乱次年。”
徒元义:……
听到这个死字,仿佛有根针扎在胸口。徒元义想到今早的梦,梦中他们遇到了伏击,所以他是死于那场伏击吗?
伏击开始前,小师妹才提到他们的婚约,梦中的自己说未婚妻在后方筹措粮草物资,与他相约前线汇合。可他却出师未捷身先死,尚未抵达战场便已经死在了那场伏击之中。
原本应该欢欢喜喜准备自己的婚礼,却因战事延后了婚期,最后等来的还是恋人的死讯,对于那时的林云星一定是个很大的打击吧?徒元义又想起了扬州码头上,面对没有记忆,无法确认身份的她,林云星是怎样的心情?
“对不起!”
“我真的很讨厌这三个字。”林云星伸手抹去泪水,略抬高了下巴,仿佛这样眼泪就不会留下来,“当年,我闻讯赶到潼关,阿绯将你的遗物交给我时,也与我说这三个字。”
“我……”
“纵然是你先食言,可再有一次选择的机会,结局也不会变不是吗?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那不仅仅是你的信念。你既无错,又何必与我说对不起。”
当年那场伏击,叛军埋伏了三百弓箭手和投靠叛军的二十多名□□决定高手。在领队的长辈战死后,最为年长的叶兰义选择了断后。叛军的头号目标是叶绯这个被九宫剑派寄予厚望的天才少女,然九宫剑派弟子又怎能将尚未成年的小师妹留下断后。
“这一句对不起不仅是因我失信了,还有当年我在扬州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你。”徒元义握住她的另一只手道,“阿星,这一次,我绝不会再食言了。”
“是啊,如今天下承平,已经不需要我们为之奋战了。”
“上天既许了我们今生再见,可见不薄。如今天下承平,不管是朝堂上的纷争还是江湖上的纷纷扰扰,我们都不必过问了。”
潼关前的那场伏击,不仅是他们援兵官军,也是因为□□要借安禄山的势力,争夺江湖上的地位。叶绯是年轻一辈之中的佼佼者,十四岁修为便已胜过无数同门,便成了□□要绞杀的头号目标。
“好!”
两人坐在西华潭旁,听着云星说起前世诸事。
听了许多前世师门之事,徒元义忽然发现,林云星对于他们如何相识,如何结缘一字不提。他梦中那些模糊的梦境,亦全无涉及。那些事于徒元义而言仿佛隔了一层纱,仿佛能够感同身受,又到底隔了一层薄纱,一时无法戳破。
徒元义回眸看着林云星忽然笑了。林云星不肯提及他们之间的事情,心中是期盼着他能够自己想起来吧?
林云星不提,徒元义也没有追问,目光落在他带来的琴上:“阿星带了琴,可愿为我弹一曲?”
因为他的要求,林云星的眼眸亦多了几分柔软:“好!”
古有《广陵止息》一曲,于嵇康死后绝于世,此后世间虽有《广陵散》却是残缺的乐谱。那年,林云星一友人无意间寻到一卷《广陵散》请她弹奏。
林云星便在桐花树下弹奏古曲,叶兰义与同门闻声而至,从而结识。
林云星从琴盒之中取出了七弦琴,所弹便是当年那卷《广陵散》。随着琴声响起,徒元义的脑海中突然涌出无数道回忆。
红衣少女端坐在桐花树下,纤纤素手弹奏着七弦琴。如此如诗如画的画面,偏偏弹奏的曲子旋律却是激昂、慷慨。强烈的反差之下,让人为之目眩,一眼万年莫过如此。
“听闻溪东名门无为山庄有女承林氏剑道,以琴扬名江湖,追求者甚众,吾甚慕——”
“二师兄且慢!凡是有先后,我先认识阿星,你不能与我抢!”
“六师弟,我可没说是林云星,难道无为山庄只有林云星吗?阿星叫得这般亲热,不知师弟你是已赢得美人心,还是唐突佳人啊?哈哈……”
“若你们多学习学习六师兄,或许我连小师侄都有了,就不是家里最小的了。难得六师兄这般争气,二师兄,你们可不许捣乱。”年幼的小师妹说话尚带着几分奶味。
“小师妹,你总是偏心老六。”
“哼~哪个师兄能骗了漂亮小姐姐回来,我就偏心谁。”
“哦,是骗,六师弟,师兄自叹弗如啊!”
少年叶兰义反驳道:“我们比不得大师兄,一张脸就能哄了无数女孩子前仆后继。”
林云星弹完一曲,回眸就见徒元义看着她笑个不停。
“星儿!”徒元义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我很开心!”
林云星想她现在应该将这个登徒子踢到湖里才好,毕竟现在他们不是曾经的未婚夫妻,而是当朝七皇子与臣属之女。可是,她终究是不舍得的。
“我亦然!”
若有重逢,那些年的等待竟也成了甜蜜。
贾府,林黛玉下学后请了迎春和惜春回自己院子玩耍,自也不能落下探春和史湘云。早上才拌嘴,林黛玉以为史湘云不会来。为了史湘云不落单,探出自然也不会应邀。不想下学后,不仅探春、史湘云来了,路上还遇到了薛宝钗。
丫鬟们捧了瓜果点心出来,一群女孩子便在院中画画、下棋,甚是热闹。
林砚下学走到院门口正好遇到了贾琏:“琏表哥!”
“老远就听到院中笑闹声,你姐姐在家?”贾琏笑道。
“大约是黛玉和府上的表姐表妹吧,长姐一早出门,不晓得有没有回来。”
贾琏随口问道:“你大姐可说出门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我找她有事。”
“好像是去见什么人,黛玉说可能是很重要的人。”林砚压低了声音道。
“她没告诉你们是什么人?”
林云星在京中有些朋友,贾琏是知道的。可那些人应该不至于让林黛玉觉得是特别重要的人。
“长姐出门前穿了一身我们以前不曾见过的衣服,衣服还特意熏了香。唔~好像还带了她的琴和剑。”
带了琴可能是以乐会友,但若见的是她京中那些闺蜜,不需要带剑。换了熏香的新衣服,也不是出门寻仇大家的做派,倒像是去见心上人。
可是想到林云星平素做派,贾琏又迅速打消了这个猜测,他这位表妹不像是儿女情长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