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来日方长

已决定不去探问刺杀内幕, 贾琏还是忍不住叹息了一声:“那两位比咱们早三日出发,怎么就让我们遇到了!”

这个问题,大约只能询问两位殿下, 然没用必要。

“夜里厮杀时, 楼船一直在前进,途中曾见到一艘正在燃烧且即将沉没的官船。半倾覆的官船上及附近水面皆无人呼救,船上之人怕是多已罹难。”

贾琏不由骇然, 两位皇子乘坐的官船必定不是什么小船, 纵然因他们身份尊贵, 包下了整艘船,那船上护卫、随从及船工怕是近百人。这许多条人命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折在了运河上之上。

“刺客竟然这般厉害,那昨夜——”

“刺客狠辣,但能跟在两位皇子身边的护卫也不会太弱。七皇子剑法隐约在我之上, 仅靠偷袭不至于被弄得这般狼狈。若我没有猜错, 船上有刺客内应,许是用了迷香或是在晚间饭食下药,让船上的大部分人失去抵抗能力。”

“四皇子、七皇子及那名幸存侍卫虽受了伤, 但并无中药迹象。”

“皇室贵胄入口的东西素来谨慎,在他们的食物中下毒只会弄巧成拙。若用迷香,非亲信近不得身,不易得手。可官船上的船工和普通侍卫不会谨慎到每餐检查饭食,毕竟船上都是‘自己人’。只要让船上大部分人失去抵抗能力,余下的人纵然醒着, 也无法逃过追杀。”

“刺客身穿水靠——”贾琏明悟, “他们的计划应该是从水底凿穿官船, 若计划顺利, 官船会悄无声息地沉没在运河上。这些人身穿水靠, 在水下来去自如,船上的人一旦落水,必不及反抗。然这个看似万全的计划到底出了纰漏,两位皇子跳下小船逃走了。”

“那位七皇子武功不凡,纰漏应该出自他身上。”想到徒元义所用剑法,林云星心中生出几许莫名的思绪。

贾琏不曾留意林云星的异常,点头道:“可若非遇到我们的船,他们是逃不过快船追杀的。”

七皇子固然武艺高强,可刺客众多,他自己脱身尚有机会,带着受伤的四皇子是绝对逃不走的。皇后娘娘对七皇子有养育之恩,他又如何能抛下四皇子逃命,自己逃命。

傍晚,知晓两位殿下醒来,贾琏又去探视。

他们今日行船不过三十余里,途中并无停泊之处。船老大预计明日上午能够抵达下一渡口,贾琏此来是征询两位皇子下一步打算的。

四皇子和七皇子在运河上遇袭,并非小事。如今行李皆丢失在运河,随行侍卫几乎伤亡殆尽,活下一人大约也无法行保护之责了。贾琏他们随行也是伤亡过半,回京还有两三百里,须得通知当地官府派人护送。

林云星与贾琏商议过后决定若两位殿下要征调这艘商船,他们就下船改走陆路。若皇子们下船另包官船或走陆路,他们就继续乘坐这艘船回京。

听贾琏问及明日到了渡头的打算,徒元义开口道:“四哥伤了腿,还是坐船走稳当。”

“马车颠簸,坐船虽然慢些,但不会触动伤口,坐船极好。”贾琏斟酌片刻道,“琏本该护送殿下回京,然既有官兵护送,还请殿下允我等与其他乘客一道下船。”

林云星与贾琏一行十六人折损了四个护卫,余下十二人除却不会武功的小厮善来及,武功最差的贾琏、司琴,皆负了伤挂了彩。

回京尚有两三百里,贾琏迫不及待将这烫手山芋出手。若不然再遇到刺客,他这小身板不顶事,难道要他阿星表妹带伤来拼命保护两个大老爷们不成。

见识过林云星提剑杀人的英姿,贾琏对表妹的武功也有了一定认识。可于他而言,不管林云星多厉害,那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妹妹,见她受伤,如何不心疼。世俗观念如何不提,在他心里什么皇子殿下都比不得他的至亲性命重要。

“贾公子并非外人,无需这般谨慎,本王允你与我们一道坐船回京。”四皇子以为他们要包船独占这艘官船,贾琏才要与其他乘客一道下船。

“殿下大度,允我等同行,琏本不该推拒。然昨夜属下之人多有折损,我们欲在渡口停留两日,为伤者延医,为亡者安排后事。”

“何必如此麻烦?他们救驾有功,又是你的随从,自是可信之人。收殓之事交给当地官府,伤员亦不必下船,自有大夫随船医治。”四皇子温声道。

四皇子如此说,贾琏自是不好再推拒。皇家的人就是这样,他不允许你索取太多,同样也不喜欢被拒绝。不管是好的坏的,给了你,你就要老实受着。

议定了明日行程,四皇子又问及贾琏的“远房亲戚”。贾琏绞尽脑汁将之糊弄过去,借口不敢打扰两位殿下休息告辞了。

“贾琏在说谎!”见贾琏离开,徒元明笃定道,“那出手的少年不知是何人,既是救驾有功,贾琏为何要隐瞒他的身份,不惜欺瞒我们。莫非此人身份有问题?”

徒元义正神游天外,听到此言,却道:“贾公子并无恶意,此事四哥莫要深究为好。”

“我看那少年年少英雄,有心栽培,值得他这般防备?”

“那人武艺再高,四哥大约也无法将她收入门下。”

“这是为何?”徒元明追问道,“小七昨日与他并肩而战,可是知道了什么?莫非他出身江湖,不屑入朝受人拘束?”

“并非如此!”徒元义摇头道,“贾琏不是告诉四哥,他们是收到荣国公夫人重病的消息返京吗?林大人是荣公夫人的女婿,即便不能亲自回京探望,知道后也会派管事随贾琏回京探视。”

“那位林九武功不错,观起言行举止不似管事,应该是林府护卫。没有派管家,那必定是林府有主子回京探视。”徒元明恍然大悟,“莫非那少年是林如海的公子?可我听说林如海只有嫡出的二女一子,莫非是庶子?”

“林大人无妾,何来庶子?”徒元义略有些无奈,“若没有猜错,那不是贾琏的什么远亲,而是林大人的嫡长女,贾琏的表妹。贾琏不欲让人知道那能提剑杀敌的姑娘是林府长女,才会骗四哥是远亲。”

“林如海的长女?”徒元明大惊,“不是小子?”

“年岁不大,是有几分雌雄莫辨,但姿容秀丽,确为姑娘。”

“小七如何知道?”

“我们在林府小住时,林大人府上女眷怕冲撞,并不去花园。四哥平素喜欢在房中读书,我时常去花园散步,倒是见过几回林府的小公子。如林大人所言,林家小公子确实很顽皮,也甚是有趣。”

“莫非林府小公子带你去见了他姐姐?”徒元明打趣道。

“林家小公子经常在花园练剑,他只练习拔剑、挥剑两个动作。这对于初学剑的人是件极为枯燥乏味的事情,我见他不耐烦,便会陪他练一会儿。他因此很爱与我说话,言语间最多就是说他姐姐。”

“在小林公子眼里,他的长姐无所不能,还提到是长姐教导他武功。林夫人病弱,林大人也提过幼子由长女管教,他这般崇拜长姐原也不稀奇。我那时便想到林家大姑娘可能有习武,却没料到武功这般高。”

“林府书香门第,纵是当年林家先祖追随先祖皇帝也是作为谋士。那林家大姑娘一个世家贵女,如何学到这般鬼神莫测的武功?”徒元明吃惊道。

“姑苏林氏祖上曾袭列侯,但每代家主皆是天不假年,家族人丁单薄。若林如海希望女儿身体康健,暗中让她习武也不稀奇。”

“你说的有些道理!簪缨世家,若在外面有什么门路,给子女找个奇人异士做师父,也不算稀奇。”

既然知道了林云星的身份,四皇子倒也没有继续揪着此事追查。

次日到了渡头,徒元明令船上派人知会当地官府安排人护送。船上乘客都要在渡口下船,转乘其他船只或改陆路。

林云星却没有将安置属下的事情交给当地官府。拿了银两,安排了两个伤势轻的护卫带着四个战死护卫遗体下船,就地买了棺木请人收殓,以便运回故乡安葬。

官船继续前行,除却贾琏不时被徒元明叫过去说话,林云星极少出舱门。幸而余下这段路倒也顺利,没几日便到了。因带了不少行李,林云星和贾琏少不得等两位殿下下船,再找人来搬。

林云星在舱内等着通知下船,司琴便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上拿着帷帽:“表少爷让姑娘戴了帷帽下船,免得让人知道那日出手的是姑娘。”

“掩耳盗铃罢了!”船上船工不少,此事根本瞒不过有心人探查。可到底是表兄一番心意,林云星便戴了帷帽与司琴出了舱房。

贾琏亲自送了两位殿下下船,码头上,四皇子不知道与贾琏说什么,七皇子立于一旁,百无聊赖,随目远眺,便见林云星从船楼上下来。林云星带着帷帽,但徒元义一眼便认出了那日与他并肩作战的少女,也是在扬州码头叫他叶兰义的少女。

那夜,林云星将绳索抛到小船上,徒元义伸手接绳子。对视的瞬间,暗夜星光下,他竟一个照面就认出了只一面之缘当时还穿着男装的少女,熟稔地仿佛他们早就相熟一般。

在船上,他们并肩作战时,林云星见他出剑,竟分心以至于受伤。她一脚踢开伤了自己的刺客,没有趁胜追击,却冲杀到他面前追问他的剑法何人所授。

原可以随意寻个理由糊弄过去,就如他糊弄父皇、皇后和四哥一样。可面对这个第二次见面的少女,他却说不出谎话,只是沉默以对。在他不愿回答这个问题后,林云星出手明显狠辣了几分,刺客被杀退,她便在没有现身。

林云星站在甲板上,显然在等贾琏。徒元义竟有种莫名地冲动,想要冲到她面前告诉他,自己从何处习得剑法。

第一次见面,林云星叫出了当时只有他和四哥及近身之人方知的化名。第二次见面,林云星显然对他的剑法非常在意。这一切并不能以简单的巧合来解释,或许他长期以来寻找的答案就在这位林家长女身上。

徒元义脚下一动,正要走过去,便听到徒元明叫他:“小七,我们该走了!”

徒元义看了一眼船上的林云星,恰好林云星也向这边看过来。他骤然惊醒,陡然意识到眼下并非好时机,好在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