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不必深究

贾琏举起袖子抹了一把脸上鲜血, 冲过去要扶那伤势颇重的侍卫。不想侍卫一手执剑却自己靠着船舷,做推拒和防卫之态。

侍卫身后的锦衣青年自己将手搭到了贾琏肩上,贾琏见此, 忙扶了他进舱房。那侍卫见此护卫在旁, 寸步不离。将人扶进舱房,贾琏才发现锦衣青年伤在大腿,难怪要人扶着走。

人骨坚硬, 只要射手不是天赋异禀, 羽箭射到腿骨, 难以形成贯穿伤,锦衣青年所中之箭已经贯穿。这种贯穿的伤比箭头卡在体内好治,看其出血状况,应该也未曾伤及腿部动脉, 并不要命。

反而他那随行侍卫中了数箭, 箭头都留在体内。纵然不曾伤及脏腑,但他为了行动便利,自己挥剑斩断了箭杆, 伤口血流不止,情况严重多了。

贾琏到底晓得此间收治病人是以身份高下排先后,而非伤势轻重。先蹲下身为锦衣青年查看伤口,眼下没有工具,只得解了衣带和汗巾以汗巾为衬垫,用衣带结扎止血解这燃眉之急。

“贾公子竟学过医?”

贾琏正专心包扎伤口, 听到这一声略有些熟悉的声音吓了一跳。

先前贾琏摸到一楼, 一直贴着船楼。星光照不到船楼阴影下, 他没有林云星那么好的夜视能力, 只隐约看清对方身形, 无暇注意对方的脸。进了船舱,先是点了灯,注意力却在对方伤口上。

“四、四爷,竟是您?”贾琏一惊。

这会儿听到熟稔的声音,抬头看去,才发现林云星救得竟然是四皇子徒元明,不由心下叫苦。这可真是救上来一个大大的麻烦啊!

贾琏是个容易心软且同情心丰富的人,可他同时又是个“无情”的人。对于别人的不幸,能力范围内他会不吝啬出手相助。可若这个帮助需要付出更多代价,他就会先计较亲疏远近。

遇到有人被追杀,贾琏第一反应是救人。可知道被追杀的人是皇子,他心中就生了犹豫。若是能够提前预知被追杀的人是四皇子,贾琏或许会劝林云星三思而后行。因为救人,极有可能将他们拖入夺嫡的泥潭,那恰好是他们避之不及的东西。

至于为什么是犹豫而不是视而不见,则是出于其他考量。依着眼下的情况这位殿下显然是从扬州回京城的路上遇到了刺杀。四皇子若遇害,不管这段路是否属于扬州管辖,皇帝都可能迁怒林如海。

若他们在扬州一无所知便罢了,可既然被遇到了,就没有选择的权利。在皇权面前,其他人的命都是草芥。皇帝不会考量他们是否有出手救人的本事,在他眼里任何人为保护皇族殒命都是理所当然的。

这就是为什么贾琏会生犹豫,却没有选择的权利。

徒元明微笑道:“我亦意外在此遇到贾公子。”

徒元明的伤不重,可到底是养尊处优的皇子,奔逃了半夜,脸色有些苍白,却不见惊惧之色。

贾琏心下赞叹,这皇宫中长大的人,心性确实异于常人。他方才自卫杀了一个重伤的水匪就已经全身发软了,若非担心表妹,又在船上无处可逃,定然自己夺路而逃了。可这位四殿下被这些亡命之徒追杀半宿,竟不失风度。

徒元明的伤口已经包扎好,外面的喊杀声还在继续,贾琏不由自主往舱门方向挪了几步。

徒元明也意识到了贾琏的心不在焉,他方才被护卫护在身后,却看得分明。那唤贾琏扶他们进舱房的人容貌不曾看清,但依稀可辩年岁不大。听他们说话语气,少年不像贾琏的属下,两人之间,更像是那少年做主。

林云星为了船上方便,不曾穿裙子,而是穿了一袭圆领袍。因半夜仓促起身,只捡了根发带随手将头发扎成了马尾。女孩子少时发育比少年人快,十一二岁的年纪却可比拟十四五岁少年的身高,夜色下看不清楚容貌,徒元明见她提剑杀人甚是狠辣,兼之厮杀之中声音暗沉,便道是个身材瘦弱的少年。

贾琏无心交谈,却也不敢怠慢徒元明,只得打起精神道:“琏收到京中消息,说祖母病了,此行乃是回京探病。”

“原来如此!贾公子是在担心外面的人,他是贾公子的朋友?”徒元明问道,“我见那人武艺高强似是出身江湖,贾公子科举出身,竟也结交江湖人?”

“那是我家远房表亲!”贾琏含糊道。

他实在不明白,外面打得这般厉害,这位四殿下为何偏要与他聊天。莫不是伤口疼,不好意思叫唤,便寻他说话,分散注意力?亦或是皇族那莫名其妙的多疑发作,觉得他们恰好出现在这里太过巧合,疑心他们设计今夜之事?

贾琏觉得他有必要分散一下四皇子的注意力:“琏听说四爷与七爷三日前便离开扬州北上了,四爷因何遇到这些歹人,七爷呢?”

“小七正在外面帮忙,他年岁小,武功却是我一众兄弟中最好的那个。”

贾琏有些意外,徒元义身为皇子肯与旁人一道迎敌,而非躲在人身后让人保护,为人不错。

“四爷,我看看七爷是否安好!”贾琏提着他那把今夜第一次见血的剑,摸索到门口,缩头缩脑向外探去。

“听闻贾公子通过了秋闱,原道是弃武从文。今夜看来,贾公子当真是不堕荣公威名。”徒元明见贾琏一身鲜血,手上的剑血迹未干,便赞道。

哈?贾琏觉得浑身发冷,他曾祖、祖父两代荣国公那是沙场征战打出来的,就他这花拳绣腿——

“殿下抬举了,琏不会武功,打架不行,只会补刀子。”

言下之意就是我不是什么将门虎子,真有歹人冲进来,保护不了贵人您。

四皇子闻言放声大笑。

贾琏有些懵,今夜这情形,到底有什么可笑啊?现在外面是在死人啊!

外面的喊杀声渐渐停了,贾琏正要出去看看情况就见林九和七皇子从外面进来。

“林九,阿——”贾琏注意到林九身旁的七皇子,语锋一转,“七爷,你们都没事吧?”

“些许小伤,不要命,多谢贾公子出手相助。”徒元义知贾琏与林九有话说,略一拱手越过贾琏向四皇子走去。

贾琏留意到他的肩头似乎挨了刀子,怕是见了骨,这伤势可比四皇子重。四皇子虽表现镇定,但贾琏总觉得他是不习惯在旁人面前表现软弱一面,这位七皇子却是真正的谈笑风生,没有将肩头的伤当做一回事。

果然,宫里出来的都是狼灭!

见七皇子进了舱房,林九小声道:“我们的人伤亡不轻,主子也受了伤,现下已回房包扎。两位殿下这里,须得表少爷关照着。”

两位皇子在扬州时深居简出,未免冲撞,林云星从不去花园,并不认识两人。然林九奉命教导贾琏和林宝儿拳法,监督他们练剑,在花园倒是碰到过七皇子。救人之初,他们并不知道对方身份,后来人登上楼船,七皇子与他们一道厮杀,林九便认出来了。

“我知道了!你让善来去问问船上有没有大夫,这两位的伤还是要请大夫来看。阿星那里,让司琴和司剑好生照顾。”贾琏倒是想去看看林云星伤势如何,可他也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两位皇子。

“司剑姑娘伤得比主子还重些,怕是只能司琴过去照顾了。”留了贾琏在这边陪着两位皇子,林九去寻船老大安排房间。

因是官船,船老大也算有些见识,他虽不知道两位皇子身份,但见贾琏这样的世家子尚且毕恭毕敬,便知两人身份不凡,忙安排了舱房,请了大夫为伤者重新包扎伤口。

忙了一宿,四皇子和七皇子也没有多留贾琏,便让他回去休息了。只刚出了这样的事情,大家都不放心,林九便带着两个伤得不重的属下轮流守在舱房外。贾琏走到凭栏时,船工正在收殓尸体,冲洗甲板。

运河上行船,尸体自然不能直接丢下去。昨日落水的不提,死在船上的人尸体要等到下一个渡头交给当地官府处置。贾琏看着甲板上那一排尸体,其中有几具正是他们的随扈。前几日他们还一块儿说笑,现下却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半宿没睡,贾琏却没什么睡意,让善来去货舱取了他们准备带回京中的布料,将几个护卫的尸身包裹起来,免了阳光暴晒。这些丝绸都是上乘衣料,原是贾琏买了回家送给长辈和家中妹妹的。

贾琏刚做完这些,就见林九走了过来,眼眶微微发红:“表少爷,您有心了!主子已经吩咐过,到了下个渡头,我们下船,将他们收殓,好送回他们家人身边。”

对于这位表少爷,林九等人还是非常信重的。贾琏没什么世家公子的架子,素日也愿意与他们一处说笑,故此大家算是有些情谊。

“如此也好,我上去看看阿星。”

贾琏过去时,林云星并未休息,不过这会儿却没有穿圆领袍,而是换了一身宽松的裙装,梳了垂鬟分肖髻,看不出伤在何处。

贾琏见她神色尚好,便没有追问,只叮嘱道:“表妹好生养伤,现下尽量不要出门。到了下一个渡口,通知当地官府派人保护两位皇子,我们便可脱身了。”

林云星点点头道:“这之前,表兄还要好生照应。那两位因何被追杀,咱们也不必过问。”

“我亦是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