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血还是薛

先头提过, 扬州城不少盐商都喜扎堆建园子,王家与汤家的园子就是毗邻的两家。巧的很,这两家的园子与被灭门的江家也不远, 只隔了一条大街。

江家灭门案死了许多人, 坊间传说江家废墟夜夜传出鬼哭声,一时附近的人家都渗得慌。

江家的主子一个都没有活下来,家主死后, 下面的掌柜之流纷纷卷了江家钱款逃走。江家亲朋好友许是怕凶手斩草除根, 又或是纯粹怕事, 无人上门祭拜。

江家后事是衙门所办,事发月余,只义庄的人来收尸依着规矩焚了些香烛纸钱,然后就是附近人家为了安心, 在江家门外焚些纸钱。

明日是七月十五, 江家主生前好听戏。不知出于迷信想要安抚冤魂还是基于往日交情,汤家便让自家戏班在江府外的大街上搭台子唱鬼戏。见汤家如此,王家也效仿之, 两家的戏台子相距不过丈余。

盐商奢靡成风,最爱比较,如今两家戏班子在一处唱鬼戏竟也起了较量之心。一开始各唱各的,可两个戏台子太近,声音混杂,乱糟糟实在听不出什么高下。幸而这戏是唱给死人听, 并没有人来抗议他们嘈杂。

唱鬼戏自然是夜里, 唱到一更天时, 汤家的戏班子先闹了起来。汤家小花旦要换行头, 发现自己的行头不见了。整个晚上街上就两家戏班子, 并无旁人,丢了行头,他们自是先疑心对方。

汤家指责王家使坏,王家自然不认,汤家要搜检,王家不肯。两家仆役吵得不可交,王家花旦也去检查行头,他们的行头没有丢,却都被打烂了。汤家疑心王家的偷行头,王家疑心汤家打烂他们行头,吵得不可交。

两个戏班子五六十号人,吵起架来,宛如一千只鸭子在叫。混乱中不知道谁先动了手,便上演了全武行。一开始只是杂役动手,后来是武生上场,最后连打鼓吹笛的与花旦都上手撕了。

两家都是扬州府的大盐商,谁也不肯想让,打得这般火热,自然就惊动了府衙官差。

“你说盐商汤家和王家豢养的戏班子因斗殴被林如海关进了衙门大牢?”四皇子早上起来,就被七皇子带来了这样一个没头没尾的消息。

前一日,林如海因坊间谣传江宅废墟闹鬼,让贾琏夜里带人去探江宅,要弄清楚是有人搞鬼还是其他原因。不管什么缘故,林如海都不想这个谣言传的满城风雨。

七皇子曾见过贾琏在命案现场吐得昏天暗地,听到他要夜探江宅抓“鬼”大为惊奇。在四皇子和林如海不赞同的目光下,七皇子到底追去了。贾琏那日见到尸体脸色苍白,如今夜探“鬼宅”却镇定自如,七皇子觉得这位贾公子亦是趣人。

月色下,贾琏就在江家废墟下为他们解释了所谓鬼哭其实是风声加上人的心理作用。贾琏不少词,七皇子都没有听懂,只知道他认为所谓鬼哭声是假的。破解了“鬼哭”之谜,一行人离开时就见到了打群架的两家戏班子,自然就押回来了。

“是啊,如今府衙大牢都挤满了。”七皇子笑道。

听七皇子说明原委,四皇子沉吟片刻道,“这林如海不知道在玩什么把戏。”

“王家和汤家能够半夜在江府外唱鬼戏,必定是林如海准了。可这两家的戏班子打架他如何掌控?”

“若无人使坏,两家的戏班子行头是如何丢,如何被破坏的?”四皇子道,“坊间流传江氏废宅闹鬼并非始于昨日,这么巧,林如海要贾琏昨夜去调查鬼哭之谜,就碰到了两家打架。”

七皇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然我近来听林如海与四哥对答,此人是个标准的儒家弟子。贾琏虽有些奇才,然并不善谋。这等出自三教九流的手段不似林如海会用的,贾琏也不行。”

“林如海是扬州知府,身边自有师爷幕僚帮衬。”

“若是如此,这个人定然是我们不曾见过的。四哥可还记得江氏灭门那日出现在门外的马车?”七皇子道,“那辆马车我在林府车棚见过,可林如海若有这么一位幕僚,为何从不露面,莫非是对我们有所防备?”

“殿下,贾公子求见!”门外侍卫敲门禀报。

“请他进来!”

贾琏进门先与两位皇子行礼,方道:“江府灭门案的凶手已抓获,林大人让我来请示两位殿下,是否要派人听审。”

“凶手竟抓到了?”七皇子有些意外。

昨日他与贾琏才将汤家和王家的戏班子抓回来关进牢房,莫非另一头林如海已经去抓捕凶手了?可林如海既然有了凶手的踪迹,为何还要贾琏去解什么鬼哭之谜?

“抓到了,不过大人说这些人未必知晓幕后主使之人。”

“能够抓到凶手,已殊为难得。既然有了线索,幕后之人总会浮现出来。”四皇子道,“听审之事暂且不说,本王另有几个疑惑想请贾公子解答。”

“殿下请说!”

“林大人身边有几个幕僚?”

贾琏有些意外,还是答道:“大人身边的文书主要由衙门主簿辅佐,我负责主簿不接手的私人文书。常跟在大人身边的曲师爷是大人在京中领了旨意后,朋友举荐而来,此外并无其他幕僚。”

四皇子在林如海身边见过曲师爷,那是个沉默寡言,没什么存在感的人:“曲师爷是何来历?”

“曲师爷是杭州人,早年中过举人,后因故断了左臂无法科举,才到大人身边当了师爷。”

“曲师爷断了左臂?”四皇子有些意外。

“曲师爷因断臂绝了仕途,对此非常忌讳。他素日不爱将手伸出袖子,便是因着这个。”

七皇子点头道:“难怪他几次行礼,手都拢在袖中,还道是不识礼数,其中竟有这般缘故。”

“曲师爷文采极好,可惜!”

“曲师爷的手臂是因何而断?”四皇子又道。

“他不愿说,大人也没有追问。”贾琏道,“殿下因何对曲师爷好奇?”

七皇子笑着打岔道:“不过闲聊罢了!对了,我那日去车棚,见到府上有辆青篷马车甚是别致,不知可用得?”

贾琏忙解释道:“那是府上女眷所用,殿下若是喜欢,我可以找工匠为殿下改一辆。”

“原来那马车是贾公子所改吗?”

贾琏拘束道:“不瞒殿下,琏素日喜欢研究格物一道。姑母素来疼我,她身子弱,我便想法子将马车改了改,希望姑母坐车时少些颠簸。”

“原来如此!我们过几日便要回京城了,改马车还是等贾公子回京再说吧!”四皇子道,“请转告林大人,我们是奉命押送盐税回京,府衙断案之事就不插手了。”

两位皇子知林如海出于谨慎,请他们派人听审,并非诚心邀请。不过他们为盐税而来,并不关心灭门案细节,便没有前去,以免扰乱审讯。

“诺!”贾琏松了一口气,辞别而去。

“自我们来了扬州,林夫人只出现过一次,她久病之人,极少出门,更不要说一大早出现在命案现场外了。”四皇子看着贾琏远去的背影道,“贾琏之言有所隐瞒。”

“许是林府其他家眷。”七皇子对贾琏印象不错,为他辩解道。

“林如海只有一妻出自京中荣国府,并无妾室。两女一子,长女也不过十一岁,你觉得那个会去命案现场?”

七皇子略有些无奈:“四哥,我们为盐税而来,这林家的秘密没必要细究。”

四皇子沉默片刻道:“你说的有些道理,林如海办差还算用心。自他上任后,两淮盐政颇有起色,父皇也甚是满意。”

两位皇子没有派人听审,可这两位在府上,林如海审问有了进展,却不能不报予他们知晓。

原来在江湖上有个叫做隐的神秘组织,这个组织做的是为权贵富商分忧的买卖。只要银钱到位,纵然是杀人放火,隐也会做得妥妥当当。

隐有七堂,分管不同业务,他们的人分散在三教九流之中,有的是跑堂伙计,有的是戏子。扬州城不少大盐商富商府上都有隐的人,或许是探消息的哨子,或是借着这些府邸隐藏身份的杀手,不一而足。

江氏灭门案是隐的哨堂和暗堂联手做下。他们接到生意,由哨堂召集人手,暗堂负责击杀,哨堂负责外围,防止有人逃脱。杀人之后,这些人迅速散去。他们本是附近府上之人,聚散不过瞬间,不曾在夜里长途奔走,故此没有落下行迹。

江府死亡人数对不上,是因为他们府上原就埋伏了隐的人,正是这些人的存在才能够让这场屠杀精准而迅捷的完成。

林如海将汤家和王家戏班子借着斗殴之名关进大牢,将这些人甄别出来。有杀手见自己暴露自杀,可到底并非每个人都不怕死。他们只是图财的江湖黑暗组织,而非权贵精心豢养的死士,自然也没有许多忠诚可言。

审问这些人后,林如海迅速包围了几处商贾府邸,按着名单将隐的人揪出来。除了部分执行灭门案的杀手已经离开扬州,留在扬州府的大多落网,其中包括哨堂堂主。

可惜将落网的人审问了一遍,只揪出了隐的人。唯一直接与主顾联系的哨堂堂主竟非常嘴硬,审了三日,也没有让他开口。

这些人都是杀人凶手,用些重刑也无妨。到了第五日,哨堂堂主身边有个人熬不住大刑,招供他们在动手前,曾经有人进入江府。哨堂堂主特意等这个人从江府出来,才发出了攻击的信号。

贾琏立即想到了林云星的推测,隐是杀人组织,盐案关系重大。唯有相熟之人才能让江家主放心取出假盐引交给他,所以幕后之人不可能派这些人去取江家主手上的盐引。哨堂堂主特意等此人出府才动手,便是要确认东西得手。

那人出入江府是披了一件黑色的大斗篷,整张脸都罩在了兜帽下,故此除了哨堂堂主外,竟无人见过他的模样,只能描述大概身形。

案情再次陷入僵局后,贾琏忽然想起了林云星手上的那个活口。当初那人被隐的杀手堵在火场,烧伤严重,从火场逃出来后,只说了一部分信息就晕过去了。其后,他便一直昏迷,因着伤口感染,几度都以为不行了。

林如海与贾琏去见过那人,他在昏迷中说过血。当初贾琏以为他说的是杀人的血,可听到隐的人描述神秘人身形,莫名地想到或许那人要说的不是血而是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