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杀人后纵火, 江家美轮美奂的宅子烧成了一片白地,尸体抬出来,都分不清男女老幼了。”林路面露不忍, “那府上算上仆役少说也有一二百人, 衙役和仵作清理至今尚未发现活口。”
贾琏听着便觉毛骨悚然,身上直发冷。他知这世道人命如草芥,却都不如直接面对来的可怕。
然眼下与其为惨遭灭门的江氏哀悼, 不如先想一想自己。两位金尊玉贵的皇子才下扬州, 扬州府就发了这样惨绝人寰的灭门惨案。若不能破案, 林如海这扬州知府怕是做不成了。
贾琏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先过去姑父身边,稍后我自己去现场。”
“表少爷莫要耽搁,现下那边正缺人手。”林路催促了一句,倒没问贾琏因何要晚去。
“知道!”贾琏脚下发虚, 宛如踩在云上, 恍恍惚惚往后院而去。
才走到院门,就见司剑迎面而来:“表少爷,大姑娘说她已知晓了, 您先去老爷身边帮忙。”
贾琏忽然想起他曾与林云星的谈话,那时林云星似乎提过派人监视见过甄七爷的四位大盐商。若林云星没有将监视这四家的人撤走,只怕比林如海更早知道消息。
“那你与阿星表妹说一声,我先去现场了!”贾琏倒也干脆,转身就走。
扬州府许多大盐商都住在一块儿,这些人财大气粗, 圈地建起一个个园子, 皆是美轮美奂。许多盐商府上都豢养戏班子、扬州瘦马, 日子真是比皇宫里的皇帝和皇子们还舒坦。
皇帝虽为天下之贵, 可若哪里旱了, 哪里涝了,总要烦一烦,生怕一不留心,失却了大好江山。盐商就不一样了,不拘是旱是涝,百姓总要吃盐,只要能拿到盐引,每日就有白花花的银子入帐。赚了银子,如何花天酒地,旁人也管不着。
江家是扬州府名列前茅的大盐商,宅子自然也是繁华非常,然如今这金碧辉煌的宅院一夜之间都烧成了废墟。亏得这些大盐商的园子之间都留了走道,并非连成一片,各家又都有救火队,故此火刚烧到隔壁就被扑灭了。
江府因被凶手泼了油助燃,烧的极为彻底,只剩下一片热气未散的断壁残垣。与江家相邻的几家府邸,院墙皆被熏成了灰黑色。
贾琏到时,衙役们正从熄灭的火场中将尸体清理出来。前院打扫出来的空地上已经摆放了几十具焦尸。这些尸体有些只是熏黑了,有些已经烧得碳化,空气中散发着可怕的肉香味。
贾琏略看了两眼,就跑到外面狂吐起来。
“贾公子无事吧?”
听到这声,贾琏吓了一跳,忙取了帕子擦了擦嘴,回身见是七皇子,忙道:“七爷见笑了,琏第一次见这般场面,有些受不住了。”
四皇子和七皇子下扬州乃是乔装,故此在外面贾琏并未道破起身份:“七爷怎么也来了?此处为案发之地,两位不该涉险。”
“凶手难道还会留在原地吗?”七皇子一手按着腰间剑柄,指了指里面笑:“我陪四哥来的,杀人案自有府衙负责,不知道四哥为何要来看。不过四哥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贾琏往前一探,果见四皇子长身玉立站在林如海身侧,两人皆是面色凝重。贾琏不由同情起林如海了,治下出了这等灭门大案已然让人头疼了,还来了两位祖宗凑热闹。
“我听闻许多案子,凶手都喜欢返回案发现场探看。”
七皇子闻言下意识向门外看去,街上确有不少人在张望,都被衙役拦在了外面。那些围观之人多为住在附近的百姓和盐商大贾府上仆人,倒是街角一辆青蓬马车有些特别。
贾琏不曾注意七皇子的视线,叹息道:“七爷,这江府是扬州城名列前茅的大盐商,此案许与盐有关。”
“一个商人竟能住这么大的园子?”七皇子看着江府占地,咂舌道。
“七爷有所不知,扬州大小盐商有一百多家,这些盐商豪富,奢靡斗富之风日增。十个盐商至少七个会修园子,养戏班子和瘦马。剩下三个即便不养戏班子或瘦马,也要修园子。”贾琏指了指江府附近的亭台楼阁,“这几处花园都是扬州府盐商所有。”
“原来如此!难怪父皇常言两淮盐业早该变了。朝廷收取的盐税越来越少,这些人倒是越来越富了。”
七皇子与贾琏说了几句,便被四皇子招手叫了过去。因两位皇子与林如海站在一处,贾琏就没有凑过去,恰好瞥到街上有辆熟悉的马车,便走了过去。
走到马车前,就见司琴掀开帘子递给他一杯水,笑盈盈道:“表少爷辛苦了!”
“姑父比较辛苦,要查案,还要照顾两位贵人。”贾琏手下一撑便坐到了车辕上,“阿星表妹,你当日的随口之言成真了。”
“并非随口之言,而是合理推测。”林云星坐在马车内道,“凶手是追着那两位而来的。”
“你是说——”贾琏看了一眼远处的两位皇子,略有迟疑。
“父亲献上去的物证怕是有不少人知道了。”林云星道,“依着眼下情形,如我们当初所料,甄七爷在客栈失火前已经卖掉了部分盐引。我们当时不知道谁买了,但幕后之人肯定知道。”
贾琏点了点头:“甄七爷一个马前卒,回去肯定要交账的,难怪当初姑父发售计划外的盐引,其他几家都买了,唯有江府推脱多时不曾买。怕是银子已经用掉,一时无法筹集大量现银。”
“你过去与父亲悄声说一句,江家灭门案,我们手上有活口。”
“什么?”贾琏一惊。
“我安排监视江家的人是江家主院中杂役,凶手进府时,他正躲在书房外的假山中窥视。凶手发难时,他躲着没有现身,逃过了屠杀。为了不被凶手发现,在火场中被烧伤了。”
“那他可看到凶手如何进入江府?”
“他伤势不轻,交代了部分内容就昏迷送去治疗了,但我推测凶手是被江家主亲自迎进府中。”
林如海献上了那张关键的盐引,这张盐引上没有记号,它可能是甄七爷手上丢的那些,也可能出自甄七爷已经卖出去的盐引。若是前者也就罢了,若是后者就证明有人背叛了。
至于为什么背叛也不难理解,江家花重金买了一批不能用的盐引,肯定会有怨言。林如海任扬州巡盐御史后,幕后之人对两淮盐业的控制减弱。江氏若被抓到把柄,将幕后之人供出来不足为奇。
这张盐引出现在了皇帝手中,皇帝又暗中派了四皇子下扬州,于是幕后之人便坐不住了。他怕四皇子揪住自己的把柄,选择了杀人灭口。
因不确定偌大的江家,剩余盐引藏于何处,便选择正大光明上门。若那人与假盐引有关,他只要与江家主说因卖给江家的盐引没用要收回,反还银子火给予新盐引之类。江家主舍不得那笔钱,自会乖乖把买的盐引拿出来。
凶手拿到了盐引,便可肆无忌惮的杀人灭口。放火虽然会把事情闹大,但灭门本已经是大案,纵火烧了江府减少出现漏网之鱼的概率或堵死江家私藏其他证据的可能性。
“真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扬州城小盐商的日子就很滋润了,何况是大盐商。偏偏这些人胆大妄为与虎谋皮,这是越有钱越贪钱啊!”贾琏总结了一句,“阿星,两位皇子在这里总是有些不便,你且先回府去吧!”
“嗯~”
贾琏跳下车,马车悄然驶离。
七皇子趁着林如海与负责清理现场的官员说话,悄悄撞了撞四皇子:“四哥,你留意到外面那辆马车?我们来时便在了,刚才贾琏过去不知道说了什么,马车就走了。”
“许是林大人府上的,不必问那么多,眼下最重要的是案情。”四皇子皱眉道,“我们昨日才下船,今日扬州城就死了个大盐商,想想都没有这样的巧合。”
“这江府莫非真与假盐引案有关?”
“原想徐徐图之,昨日不曾议起此事,如今看来,我们的行踪早就落入有心人眼中。”四皇子想了想道,“此案未破,林如海上奏的奏折应该不包含全部线索。或许他知道这灭门的江府在盐案中扮演了怎么的角色。”
“大人,尸体已清理完毕,尸骸共计一百四十三具。卑职翻阅了江家户籍档,江府大小主人连同小妾有二十八人。签了契书的仆役一百四十二人,另有二十九人许因故不在府上或失踪。”
“凶手加了油助燃,许是尸体烧得太彻底,还有些没有清理出来。”四皇子开口道。
仵作初步勘验尸体,死者多是被杀后才烧的尸体。江府那么多人,又不住在一个院子,若非先被杀死,总能逃出几个。
“凶手并非一人,而是一群人。深更半夜,这么多人进了江府杀人放火又离开,不可能无人发现。”林如海道,“下官已经令人去盘问江府左右邻居。”
然而衙役的盘问并不顺利,几乎所有人都说只看到江家着火,没看到大量人马出入江府。
这案子一下子出现那么多死者,义庄也放不下,林如海干脆让人在废墟上搭棚,暂时安放尸体。待仵作细细勘验后,便着人收殓。眼下天气炎热,尸体放久了更麻烦。
因着需要勘验的尸体极多,林如海便将贾琏叫到身边,让他着扬州府下辖所有仵作前来勘验。知道不用继续待在这里,贾琏如蒙大赦,立即去办林如海交代的事情了。没想到仵作来了,他还要负责整理验尸单,真真是个折磨。
林如海中途也劝两位皇子先回府,可是这两位却不肯,硬是陪着林如海到傍晚才一道回府。
在命案现场待了一整日,回到府上,所有人都疲惫异常。这种疲惫不仅来自于身体,还源自于精神,可一晚上整个府上大概也就是对此事一无所知的林黛玉和林宝儿才能睡的香甜吧!
江氏灭门案刚发,林如海就已下令严查城内出入。然那些神秘杀手就仿佛消失了一样,真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江府死者验尸结束,尸体收殓,可案子却依旧全无头绪。这让林如海想到一年前,前任巡盐御史遇刺案。前任巡盐御史遇刺后,那些刺客也是消失了一样,怎么都查不到线索。幸而两位皇子还算明理,并未在此时添乱。
林如海正对江氏灭门案一筹莫展时,城内又发生了一件恶性斗殴事件。这个斗殴事件颇为奇葩,竟是大盐商汤家与王家的戏班子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