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似故人来

贾琏脑子一空, 就被人揪着腰带往身后一带连退了几步才站稳,身前响起一声低呼,那女孩儿已经慌乱的缩回地窖。

“阿、阿星表妹——”贾琏惊叫了一声, 指了指往地窖里跑的女孩子, “她、她——”

“让你找地窖,没让你打开,若里面有埋伏呢?”林云星一挥手, 林七拔出短匕下了地窖。

“刚才那个女孩子眉心有胭脂痣, 和你一般大!”

“然后呢?”林云星挑了挑眉。

“甄英莲啊, 前几日我们说过的甄士隐走丢的女儿甄英莲。”贾琏比划道,“你看这么巧这个女孩子眉心就长了一颗胭脂痣。”

林七推了女孩儿从地窖出来,听到甄英莲的名字,她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

林云星瞄了一眼少女, 忽然用姑苏话道:“眉心有胭脂痣, 与我一般大就是甄英莲?”

贾琏少时曾在林家住过,又一直与林家往来密切,也会说些姑苏话, 不觉有异常,下意识回道:“曹公说了,甄英莲‘生得粉妆玉琢,乖觉可喜’【注1】,年岁对得上,容貌匹配的上曹公描绘, 还有眉间胭脂痣, 又是在金陵与拐子一处出现, 肯定就是她了。”

“曹公是谁?”

“曹、曹公——”贾琏心下叫糟, 他见到甄英莲一激动, 竟然嘴秃噜了。

贾琏心慌意乱,正想着如何糊弄过去,林云星已经松开他,将他推到了身后。

林七趁机道:“主子,下面是个一丈见方的矮窖,大人站都站不直,有两个四五岁的小男孩都昏迷着。”

“看来这里只是中转之处。”林云星沉吟道,“将孩子抱上来,把那俩轮流放到下面去审一审。”

“不交给衙门吗?”贾琏忙道。

“表少爷,咱们的事情还没办完,现下不方便去衙门。”林七带人将两个昏迷中的孩子抱上来,又将那尖嘴猴腮的男拐子提到了地窖里,盖上了盖子,还在上面铺了一层棉被。

“这样会不会太闷了?”贾琏有些担忧。

“表少爷不必担心,审个把人,也不要多久,要是露出声去反倒不好。”

露出声?贾琏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不过他还没有同情心泛滥到为拐子忧心,于是跑去检查那两个小孩儿。这两个孩子身上没有外伤,应该只是中了迷药。

贾琏已有九分肯定女孩儿就是甄英莲,又问了她几个问题。女孩儿胆子有些小,怯怯地回了他的话,便立在一旁不敢走动言语。

幸而过了两刻钟,林七就结束了对尖嘴猴腮的审问。林七将审问记录交给林云星,又提了黑妇下地窖。

“拐子可都招供了?”贾琏好奇道。

“不过是个拐子,嘴能有多硬?”林云星一目十行看过记录,便递给了贾琏,“只是这等人混迹下九流,说话难辨真假。以免他们胡说八道,两个都审一审,证供对上了才放心些。”

贾琏倒是看得仔细一些,指着下面惊喜道:“阿星,你看,上面说这女儿是多年前从姑苏拐来的,肯定就是甄英莲了。”

拐子拐来的孩子多数都会在短时间内出手,甄英莲因是女孩子不甚值钱。可她生得好,贱卖了拐子又不舍得,于是留在身边充作假女,一者可以掩人耳目,二则待养大些,长开了可卖个好价钱。

“既然已经确定身份,回扬州的时候将她带上,然后让人去姑苏通知她的父母。”

“他父母怕是已不在姑苏了。”贾琏温声道,“甄家被烧后,甄士隐就变卖了家产去投奔岳丈了。”

“丢了女儿,变卖家产不去寻女儿反而去投岳丈?”

“你也觉得很莫名其妙吧?最莫名其妙的是他投了岳丈,委托他岳丈置办田产。他岳丈欺他不懂稼穑之事,就给了他几亩薄田,因此越过越穷,还被岳父诬赖好吃懒做,干脆随空空道人出家了。”

“他妻子呢?”

“带着两个丫环留在娘家做活度日,怕是连手上那点薄产也要被她爹哄去了。”贾琏叹道,“这世道,人若没本事,就连至亲也是豺狼虎豹啊!”

林云星若有所思:“表兄知道的挺多!”

贾琏不由一僵,顿时有些诺诺。可林云星的话又停住了,没有继续问下去。贾琏怕林云星追问他如何知道这些,可林云星不问,他又觉得不安了。

“表妹,你不问我为什么知道吗?”

“你是兄长,并非犯人。你有秘密,我也有秘密。你愿意告诉我的,自会告诉我,我愿意告诉你的自会告诉你。若是不说,那自然就是至亲也不便坦言之事了,又何必逼问?”

贾琏心中顿时生出几分酸涩,几乎落下泪来。

自从到了这个世界,他的心总是充满了戒备,对于谁都不敢真正交心。可这一刻,面对林云星,虽未坦言,却有一种莫名的新的信任关系建立了一般。贾琏觉得自己仿佛不再是孤独的一个人,这个世上原来还有他的同类。

“主人,都已经审清楚了!”林七上来便道。

“人暂时关在地窖,这两个孩子醒来看看能不能问出哪家的,悄悄送回去,然后安排人将这条线拔了。”

“诺!”

林七并非林府家生子,贾琏也不知道林云星小小年纪从何处收拢了这般得用之人,心下实在是羡慕的很。将查拐子的事情交给林七,林云星便只盯着甄府。亲自带人摸了甄家的底,安排人在金陵隐伏。

过了几日,甄家的事情已经处置的差不多,那癞头和尚又一直没有消息,林云星终于放弃,同意回转扬州。

回扬州刚好逆风,两人竟坐了三天船才到。

站在甲板上,贾琏忍不住伸了个懒腰:“终于回来了,我最近真的不想再看到船了。”

“表兄可试过骑马或者坐马车长途跋涉?”

“长途跋涉?”贾琏有些无奈道,“我只在马场上跑过几圈而已。”

“外面的道路哪怕是官道也比不得城内道路平坦,坐马车甚是颠簸。表兄接下来最好多练习骑术,否则日后坐船的日子怕是不少。”林云星诚信建议道。

“真惨!”贾琏活动了一下手脚,率先下了甲板。

林七被林云星派出去办事了,故此从扬州回来的只有贾琏、林云星和从拐子手上解救出来的甄英莲。这次是悄悄出门,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故此林府不曾安排人来接。

林云星要贾琏扮作访友归来大大方方从码头回去,自己带着甄英莲与他分开走。不想说话间,林云星不知看到了什么就冲了出去。

“阿星——”贾琏见林云星神情有异,忙招呼甄英莲追了过去。

可是林云星何等迅速,两人追了几步,便看不到她的身影了。贾琏心下担忧,招呼甄英莲随他走,不想出了码头却看到林云星站在路口,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阿星,你看到了什么,跑这么快?”贾琏问道。

“无事,只是见到一人酷似昔年故人,心有所感。”林云星撇开了头,声音中隐约带着几分哽咽。

既是故人,总是多年未见的亲朋好友才算得。贾琏心中疑惑,林云星才多大,能与人有什么刻骨交情,以至于因一个酷似之人便这般失魂落魄?

贾琏想要再问,可见林云星情绪不太好,只得忍下:“阿星,我们回府吧!”

“表哥带英莲先走,我有些事情办。”林云星说完便走了。

贾琏见此有些担心,但忆起林云星身怀武艺,且这会儿她显然不愿有人跟着,只得放弃了。

此时,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正往扬州官衙而去,车上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玄衣青年和一个十四五岁的青衣少年。两人容貌有两三分相似,看着便像是同族兄弟。

“阿七,方才那个人怎么会知道你的名字?”车上,玄衣青年皱眉道。

码头上车时,玄衣青年刚钻进马车,等着弟弟上车,就听到外面有人叫了一声“叶兰义”。叶兰义正是青衣少年出门所用化名,他们头一次来扬州,在这里并无相熟之人。纵然有认识的人,也不该叫这个出京时才有的化名。

玄衣青年透过车窗缝隙窥了一眼,是个十来岁,皮肤黝黑的小少年。小少年叫了一声叶兰义追到面前,可当青衣少年笑着问他是谁,那人却道认错人了,转身便走。

“许是巧合吧,他不是说自己认错人了吗?”叶兰义笑道,“四哥说不能用真名,我才用了母姓啊!叶兰义这个名字也是出门时才想出来的,不会有人知晓。”

“世上哪有许多巧合,他要找的人背影与你相似,然后就叫叶兰义?”玄衣青年叹息道,“怕是我们的行踪早就被人探去,我这次下扬州身负皇命,却也危险重重,你不该随我来的。”

“既然有危险,四哥一个人来,岂非更危险?”叶兰义笑道。

“算了,我们先去府衙见林大人。”玄衣青年叹道。

因林云星没有一同回来,贾琏怕回府不好交代,特意在街上吃了一顿饭,拖到午后才与甄英莲回府。回到府上,开口便问林云星有没有回府。

“表少爷这是出门玩糊涂了?大姑娘一直在家,何来回府之说?”门房笑着道。

“哦,瞧我这记性!”贾琏忙一推甄英莲道,“你让人把这小丫头送到表妹院里,交给她安排,我先去见姑父。”

“府上来了两位贵客,老爷正亲自作陪。”

“什么客人,竟然要姑父亲自陪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