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悲惨世界(二十一)

最初, 一个世界随着演化诞生了一个世界意识。

这个世界意识特别也不特别。她生来就热爱自己的世界。专注而且真挚,热情得就像一团无尽的光焰,非要照亮一整个世界。

在她的努力下, 慢慢的,她的世界越来越大, 越来越繁荣。

生命勃发, 万类竞自由。

在偶尔的闲暇时间,她总会坐在世界之上的虚空之座, 满怀爱意和期待的凝视世界上的所有生命。她如此深切的爱她的世界, 爱世界的每一处, 每一个生命。

极偶尔的时候,她也会去其他世界串门,交流学习。

在一次外出中, 她无意间遇见一个陌生的世界。

这个世界正被【兽】啃噬。

【兽】是无形无状的混沌,以吞噬世界为食。

铺天盖地的兽几乎要吞噬掉这个陌生世界的界壳,露出世界里层。

这是世界的宿命。

但她听见了来自这个世界里的生命微弱而脆弱的求救声。其实并不是求救声, 与其说是求救声不如说是自卫,是抗击【兽】而发出的怒吼。

这个世界中的每一个生命都在为保卫他们的世界而倾尽一切。

她想到了她的世界上那些可爱的生命。

于是, 她出手帮助赶走了【兽群】。

【你的界膜破了大半, 迟早会引来新的兽群的。】她对道谢的世界意识说。

这个世界意识自名为【天】,天恳切地感谢她的帮助, 并请求她护送他到更安全的地方。

她应了。

她听见【天】的世界生命的欢呼声。

但一直没有寻到合适的地方,她干脆说, 她可以暂时收留他, 让他把界膜修复好一些再分开。

天感激极了。

天是个相当年轻的世界,性格跳脱活泼,还是个世界幼崽。

天自豪的跟她介绍她的世界【世有十二国, 围绕蓬山黄海,是庆、奏、范、柳、雁、恭、才、巧、戴、舜、芳、涟十二个国家。麒麟接受天启而选择君王,君王受命于天,治离下民。王失去天命就会失道。失道则会与麒麟共死。这样的共死关系能确保他们最好的践行天意。】

天有一个自己的化身,名为【天帝】。

【天意?如果你的意思是错误的呢?天崽。】

天奇怪,【天意为什么一定要是正确的?】

他似乎真心好奇,【这是我的世界,按照我的意思来不就是正确吗?】

她觉得天这个想法是错误的。

【世界意识的诞生是为了更好的管理这个世界,是宏观建构和规则制定。】

由世界意识直接干扰世界的运转并不合适,而任意向世界倾泻自己的喜怒肆意妄为也绝不应当。

何况,世界发展的可能性是无限的,世界意识在这一过程中只能宏观调控。

而天把整个世界都当成游戏场,随意摆弄操控,乐则生,恶则死。

他觉得世界意识应是世界之主,众生之王。

他们对此产生了争辩。谁也不能说服谁。

【天】还太年轻,他的世界衍生太过短暂。

她觉得他是缺少经验和来自长辈的引领。

她从未和一个世界走得那么近过,她真心的把天崽当成了自己的族弟。

她总是期望他能变得更好。

然而,面对她试图教给他的经验。

天说:【究根结底,您是怜惜那些蝼蚁不是吗?】

彼时,天的化形已经长成了俊朗帅气的少年人,漆黑长发被高高帝冠束起,暗金眼眸,华丽冕服,坐在皇座上,是整个十二国高高在上的天帝。

他翘着腿,坐姿懒散而傲慢。

【您当时救我就是因为怜惜那些蝼蚁吧!】

她一愣。

【天崽……】

【您能不叫我崽崽吗?】您真当是我麻麻了?!

天恼怒的喊道,垂下的琉璃冕珠相击。

【反正只要我作为世界意识没有死去,世界仍旧会诞生新的生命,开始新的时间不是吗?!】一句话脱口而出。

她一听这话就愣住了。

半晌才理解到这句话的深层含义。

【……这么说来——你的世界已经时间线崩毁过,生命灭绝过了?!】

天抿紧唇。

他似乎有点懊悔,不过只是懊悔没控制住对她说出了真心话。他不觉得生命灭绝,时间线崩毁是什么大事。

诚然,只要世界意识仍存。

时间线可以再次重启,乃至孕育另一批生命。

但是——

她良久没有说出话。

天又恼羞成怒,【那又如何!】

她深深吸了口气,【世界意识的确可以重启,无限重启,但它终究会消耗世界本源的力量。而生命灭绝形成的“残骸”则聚拢在你的界膜上,就会引来“兽”。】

【你并不是恰好遇到了狩猎的“兽群”,而是——你自己引来了兽。】

天不说话了。

而她心神疲惫极了。

她暂时不知该如何和天说话,便转身离开。

她在天的世界结识了一位友人,名字叫D,D先生很有趣,他能聆听万物的声音。

他知晓世界的秘密。

“您有名字吗?”

她回答,【我没有。不过有叫我小九的。】

“小九不是您的名字吗?”

【不是。是一位长辈给我取的编号,他说我是他遇见的第九个世界意识,所以干脆叫我阿九。】

“您不给自己取个名字吗?”

【名字存在的意义在于对方的称呼,故而名字是对方赋予的意义。我没有必要自己给自己取名。】

【不过,如果你觉得有名字称呼更方便,你可以叫我小九,或是随便想个名字叫我。】

“这样……不然,我叫您X吧。”

她笑着应下,【好,你可以叫我X。】

D又说,“您真好啊。您的世界一定很美吧。”

【我不确定。但是我很喜爱它。】

D若有所思,长叹一声,“可惜。”他们的世界意识,那巍峨天帝并不喜爱他的世界。

她就说,【这个世界也很美丽。】

D说,“是吗?我觉得是扭曲的呢。践行天的意志,一眼能望到尽头,没有任何变量,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的,宛如静止的世界。完全不值得期待。或许直到天帝无聊地掀翻了棋局,这个世界会一直如此,失道—得道循环往复下去吧。”

她说,【请继续期待下去,我相信这个世界会越来越美好的。】

D回答,【我真希望啊。】

没过太久,天重新找到她。

他恳切地说,希望能给他一个机会。

【您的世界分外美丽,我恳请您能给我个机会前去学习。】

他说得万分真诚,似乎真的开始认真思考。

于是她应下了。

后来,天又说,【我的子民们都已经习惯了那样的生活,若我不能直接干涉,我想……】

他问她能不能在两个世界间开辟通道,能让一些合适的人穿越到十二国去,潜移默化的影响他们,从而改变十二国。

最初一切都很顺利。

D先生眼睛灼亮,“真的太好了!”

她也很欣慰,【这个做法未必有效,但是只要他开始反思和思考就很好了。】

D犹豫许久,才开口问:“我能不能去您的世界看一看?”

她答应了这次拜访。

把D送到她的世界,允他能四处穿行。

不多时,天紧急呼唤她。

她连忙赶过去。

迎接她的却是天步下的重重陷阱。

生命灭绝的【残骸】只剩有狂乱而单纯的意识——怨恨。疯狂的怨恨世界。

一般情况,这种【残骸】于世界并无关碍,疥癣之疾罢了。但是疥癣之疾会加重到肘腋之患。大规模聚拢的【残骸】对世界的怨恨将吸引来【兽群】。

那无形、无名、不可名状的【兽群】以【残骸】为最美味的甜点。

当初赶走【兽群】并不轻松,她也受了伤。

世界的伤很难治好。不过她没有把此放在心上。

但此时,她被【残骸】包围,伤口未愈,再加之天苦心孤诣步下的困局。她被天困住了。

天站在高处帝阶之上,俯视她。

【您看,我并非一个幼崽,我赢了您。】

此时那双暗金眼眸中流露她看不懂的神色。似愁,似怨,又似恨。

天把她囚禁起来。

她从没有对他设防,两个世界的通道也是他一手操办,他用这个名字叫【蚀】的通道汲取她世界本源的力量。

尔后,进一步窃取了她的【权柄】。

天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很快就开始肆无忌惮的玩耍。

他的游乐场扩大了。两个世界都在他的掌控下,任他逗弄取乐。

世界意识不会消亡,只会葬身于自戕或者吞噬于【兽群。】

为了削弱她,也是为了更好的掌握世界的权柄,天把她的世界分成了两半,用【门】隔断两个半世界。

世界分离,于她而言,就像把她的心分为两半那样痛。

天以一种天真而残忍的口吻问,【痛吗?您觉得很痛?但是世界意识不该痛的?这样的分离或许使您暂且虚弱,可终究也不会让世界意识如何。世界不死不灭。】俊朗秀丽的脸庞流露一丝阴鸷之色,他微微抬起下巴,紧绷出刀刻般锋锐轮廓,显得格外傲慢和冷漠。

只是他之前一直选择欺骗她。

但是欺骗成功的天却又很快满脸郁郁,眉眼阴沉,【您果然只在意那些蝼蚁。您在为他们心痛……】

他把脸颊贴在冰冷彻骨的牢笼表面,勾勒唇角,轻柔道,【我会让您知道他们并不值得您心疼。】

天为她捏了一具身体,将她以凡身送入世界。

……

世界时常会出现在她身边,蒙蔽她,欺瞒她,确认她一无所知。

按照天的剧本。

她一次次死亡。

有时是死于他人算计。

有时死于保护他人。

有时是死于背后恶意。

而虚弱的凡身只要动用超出限度的力量亦会崩解。

……

她在漫长的【人生】中逐渐忘记自己的身份。一次次死亡终究使她的本源受损,再加之世界的分裂,她的旧伤新伤始终无法愈合。

即使再一次死去回到世界之上,她也记不起最初。

天高高在上,以无比悲悯的口吻,【又死了呢。又被这些人弄死了。崽崽,你心痛吗?你还要重来吗?】

他享受这种地位颠倒的感觉,【麻麻真心疼你~被蝼蚁弄死了啊~】

于是她死了无数次,时间线也无数次重启。

但,这是她的世界。

即使被重重封印,就像她爱整个世界,整个世界仍旧爱她。

这就像本能一样。

她无法磨灭掉对世界以及世界生命的热爱。

……

渐渐的,在一次次重启中,她的世界反哺于她。

她艰难地找回了部分本能。

她仍在轮回,但是作为世界意识的本能从天那重新夺回了部分权柄,并约束天不能再随意插手世间。

在这样的情况下。

被送到她的世界的友人D,她被囚前赋予的力量觉醒,他及他的后辈皆以D为名,能够自由穿梭在世界A和B中。

随着轮回重启他倾听物音的天赋让他再一次想起了一切。

X小姐。

于是,他以中文老师的身份出现在她的人生中,不遗余力地开始引领她。

而她的友人们、家人们,一次次轮回中结下的羁绊,怀抱着目睹她死去的不甘,他们也在尽其所能。

终于,一世又一世。

知道真相的友人和家人逐渐凝聚在了一起。他们想要挽救世界,想要把她从无尽的轮回和死亡中拯救出来。

多少世,她究竟已经死去了多少次?

这个数字已经不要紧了。

她拥有了自己认可的名字,以及充满希望的羁绊。

天气急败坏,但是作为篡权者,除非有朝一日,她在无止尽的轮回与死亡中最终选择自戕—自我消亡。他只能拥有排行第二的权限。

她的本能约束他只能停在世界之外的纯白空间—她的宫殿里。

天不甘心的用时间河流来操纵剧本。

那些废弃的时间河流里的残骸被他用来捏造时间溯行军的存在。

只要过去在他的掌控中,未来也即在他的手中。

*

万屋。

红色大阵已起。

以时政为诱饵,果然将时间溯行军的核心部队引来了。

愚蠢。

芦屋道满眼中冷凉的嘲意。

抛开他们的指挥官,时间溯行军根本没有自主意识,只是机械的战斗而已。

一个声东击西,诱敌深入就把他们的主力引进了埋伏。

看似全员决战二十一世纪时间线,时政本部虚弱无人,殊不知他早已以整个万物的灵脉和空间摆下了大阵。势必让他们有来无回。

但是——

芦屋道满眯眼看被污秽的溯行军重重包围的一抹银白。

指挥他们的人虽然只剩下执念,但是也比旁的溯行军强得多。

那抹银白是一把刀。

持刀的人才是溯行军真正的指挥官。

【芦屋道满】亲手所铸,未能救下巫女,却沾染上了巫女的鲜血,又被【他】重铸的那把刀。

天从废弃的河流中捞起了它。

刀上有【芦屋道满】的执念。

那把刀原本不能有付丧神,但是天将执念捏造成了刀的付丧神。许它一件事——可以改变历史,拯救它的执念。

偏执的付丧神相信了天的谎言。

河流不可能再倒流。

已然废弃的河流只是个大型的【残骸】聚集体而已。

看上去美丽却全是垃圾。

猩红大阵冲天而起,接连天地,形成一个巨大无比的牢笼。

无形的压力使万屋地面几乎所有人都趴伏地上。

很快,短兵相接。

付丧神浑身都包裹在黑色袍子里,黑袍下一只裸露白骨的手紧紧握着那把银白剔透的刀。

一刀斩在囚牢上,掀起阵阵刀气森寒刺骨。

道满脚下的繁复阵法与整个万屋大阵相呼应,大阵始终稳固如山。他噙着冷笑,纵身一跃,身影忽闪,虚影重重,以极为迅疾的速度直冲付丧神而去。

一路之上的溯行军皆三下五除二,有一个算一个被他挨着踹翻。

不过几息的功夫,道满已逼近付丧神跟前。

道满想,这种垃圾,他会亲手斩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