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灯眼神似一把凶刀锋锐寒铄, 狼牙棒在地面碾过,“职责?地狱就是我的职责所在。”
晴明恍然。
鬼灯以管理和守护地狱秩序安定为己任。
“我不愿和鬼灯大人相争。”晴明略略沉吟片刻,话语隐带劝告,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个道理, 鬼灯大人当明白。”
鬼灯提着狼牙棒, 冷冷开口:“覆巢之下,首当其冲的就是地狱。”
打开黄泉最深处的大门, 黄泉破毁, 地狱洞开……生死之界的界限模糊, 死亡的秩序混乱,地狱必将大乱,地面也必定陷入一塌糊涂的乱局。
鬼灯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晴明也不愿这样的事发生, 他长叹一声,“如果有别的办法,谁愿意这样做呢。”
但是, 没有别的办法了。
为了今天,他们准备太久了。
柔顺的发丝和浅蓝衣摆飘飘逸逸, 晴明眼中隐有一丝歉意, 随之俱是坚决,无形的气劲震荡在他身侧。
“覆巢之下, 焉有完卵。”晴明重复这句话。
如果世界毁灭了,这世上每一个人、每一个存在都不能独善其身。
两相权衡择其重。
这地狱不开也得开!!
这黄泉不毁也得毁!!
以晴明为中心骤然震荡起狂暴气浪, 向四周迅速扩散, 把周遭一切如风卷云残全部摧毁殆尽。
鬼灯站在攻击的中心,横起狼牙棒一挡,地面早已崩裂出长长裂痕。
“安倍晴明!!”
晴明冷肃如冰的神情, 抬起手,一把蝙蝠扇打开,无数玄妙而威力巨大的法阵在脚下成型。刷折扇一挥便有无数绚烂的光幕直扑鬼灯而去。
鬼灯一狼牙棒直冲冲砸过去,将光幕砸得粉碎,跃身逼近的同时,挥舞的狼牙棒也没有半分容情,携带令人发麻的破空声重重往晴明脑门砸去。
提灯在半空粉碎,星星点点微光洒落。
晴明轻点地,在半空旋身而起,衣与发飞舞,成片光影仍旧紧紧锁住鬼灯身上。
他心知时间有限,须速战速决,在鬼灯以力破阵的短短数秒,当机立断合拢折扇,折扇闪烁幽蓝光芒,凭空画出桔梗之印。
黄泉中肆虐的能量已经惊醒大半个地狱,已有人赶到了现场,却被掀起的能量气浪逼得不能多靠近一分,也不能看清最中央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不安扩散之际,陌生的大妖怪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地狱各层。
劲风中央,能量四逸,晴明飘逸如飞,他一手持扇,一手捏着法诀。
鬼灯撑着狼牙棒,单跪于地。
短暂的激战后,两人重新恢复了对峙的局面。
晴明抬眸看了眼远方,时间不多了。
他道:“鬼灯大人,在下可以立誓。”
鬼灯猛然睁眼,目光如电。
晴明神情淡淡,如平常语,“在下定将尽我之力,竭我之命,稳固地狱,必不使它彻底摧折。”
鬼灯默然半晌,“晴明公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被分开的世界重新连接的巨大冲力之下,地狱尚且不能保全。即使是晴明,在最先面对那冲力之后,再反身护住地狱……都是九死无生之事。
鬼灯露出无比复杂的表情。
晴明洒然一笑,“我,安倍晴明,以世界之规则起誓。”
*
鬼灯目送安倍晴明的背影消失再破败的黄泉之花花海中。
他往黄泉最深处去。
背影却显得极为气定神闲。
有狱卒连忙上前扶起鬼灯,小声问,“您没事吧?!”
鬼灯咳出一口血,推开扶住他的手,撑着狼牙棒站直身体。
他冷眼环视一圈。
地狱辅佐官再开口,声音森冷而威严,传遍地狱上下。
“各就其位!敢擅出地狱者,等着被我制裁吧!!”
狱卒怔忪,“鬼灯大人?!”
鬼灯狰狞一笑,“把皮绷紧了上吧!接下来……我们有的忙呢!!”
“……是、是!!”
*
世界A,横滨。
金色立方体内,黄泉之花倏地盛放到极致,艳色之盛几如泣血,疯长的藤蔓甚至缠上最中央的光茧。
黄泉之花生气愈勃发,污浊的死气也就愈发浓重。
快了快了。
太宰治一个人霸占两个座位,东倒西歪坐着,手里还百无聊赖地把玩绷带。
“啧,真慢啊。”
兰堂抱胸等候在一边,紧盯着光茧不说话。
荒斜他一眼,没搭理他。
成熟的人绝不会搭理黑泥精一句话。让他一个人吐黑泥就行。
终于,极致的盛开紧接着就是不可阻挡的颓败。
灼艳的黄泉之花就像烧尽了己身,几眨眼的功夫就走完了从盛放到枯萎,枯萎再到成灰的历程。
一抷花烬飘飘扬扬,像鹅毛大雪,更像清明柳絮。
荒和兰堂不约而同往前迈了半步。
最中心的光茧开始猛烈的震动摇晃。
中原中也感觉自己做了一场长梦,这场梦并不令人愉快,他在睡梦中都忍不住攥紧手,试图开污浊揍人。
他在梦里咬牙切齿,不留余力疯狂榨取吸收周围更多能量,完全不顾体内能量的紊乱,摩拳擦掌。
当他无法吸收到更多能量,便用力使出最强一击。
终于他一拳打碎光茧,随之也猛然睁开了眼睛。
面前没有敌人,而是兰堂爸爸和荒担心的脸庞。
“中也,感觉还好吗?”
“……还好。”中也刚想默默收回打出去的拳头,眼神一瞥看见了凑上来的太宰。
太宰上下打量中也,语气颇为轻佻,“呀,中也~二次发育了呢~”
中也毫不犹豫方向一转,捏紧的拳头朝太宰重重砸去。
太宰轻巧的后跃几跳,“中也恼羞成怒了?”
中也浑身充盈力量,从未感觉有过一刻像现在这么轻松。过去他总不时能觉得身体的笨重和束缚,现在他感觉他随时能压着太宰打上一顿还不带气喘的。
但是,正事要紧。
中也曾在力量觉醒中与荒短暂的共鸣,这使他知道了一切。
他正想从光茧中站起来,才忽地发觉有哪里不对??
中也:“…………”
中也默然抬手挑起胸前垂落的橘色卷发,橘色卷发一直长到了腰部,蓬松柔顺,富有光泽,比兰堂爸爸都还要长一些。
荒摸了摸中也的手腕,确定他气息正常稳定,“很好,觉醒的很不错。”
兰堂镇定地给儿子摸出一根发绳,红色,水晶草莓,是兰堂随身携带为女儿准备的。不过嘛,儿子也能用嘛~
中也:“……能先给我拿件衣服来不?”
他看着兰堂跃跃欲试给他扎辫子的手,嘴角抽抽。
衣服都被异能震碎了,现下,要不是头发长,他得裸奔。
荒可靠的给便宜儿子准备了衣服,白衬衫,黑西装,还有皮手套,一看就是中也喜欢的款式。
但是——内-裤也准备好了是不是太体贴了点啊?!
兰堂眼神微妙的看了眼紫色内-裤再去看荒。
真·神不可貌相啊。
荒十分淡定,还向兰堂挑了挑眉。
中也别别扭扭地道了声谢。
等换好衣服,中也才惊喜的发现,他、他居然长高了!!!
我的天!
中也眼睛嗖地就亮了。
拥有男模身高的荒、个子高挑的法兰西美男子,两位大家长体贴的没有打断因为长高而欣喜若狂的儿子。
太宰完全不在此列,他笑嘻嘻地断言:“中也~二次发育也没有我高呢~这辈子大概就只能这样了~”
心情很好的中也斜了绷带精一眼就懒得再理他。
荒揉了揉中也的卷发,“你这边既已无事,我就该走了。”
宽大的手指放在头顶传来暖意。
中也还是得抬头看荒,想着梦中看见的情景,高洁的月一次次被污浊侵蚀,他想避开荒的触碰,但是没避开成功。
纠结半晌终于开口,“你……您注意安全。”
荒微怔,随后莞尔一笑。
带着很温柔的笑容,他又摸了摸中也的头,“放心。”
兰堂把儿子找上门的便宜爸爸的手从儿子头上掀下去,给儿子梳头。
一顺到底,兰堂捧着中也的卷发,忽然语气冷淡地说道,“……等一切事了,”他顿了顿,“你再来一趟吧。”
荒笑了:“好。”
重组家庭的小话,太宰撑着脸听着,无趣地撇嘴。
这flag立得比他还稳……
*
地狱。
晴明见到了伊邪那美。
黄泉女神侧背着他,正抱着一个木偶,为他穿衣,如海藻一样浓密乌黑的长发从身后逶迤到大半个房间内。
这把头发仿佛有意识一般在腐蚀的地板上蠕动摩擦,宛如涌动的黑色岩浆。
晴明站在殿门口,彬彬有礼的行了一礼,“尊敬的黄泉女神。”
伊邪那美给怀中面容狰狞的木偶换上一件雪白的囚服,笑声清脆而森冷,就像骨堆将倒之声。
“是晴明啊。”女神笑嘻嘻。
伊邪那美珍惜地抱着木偶转过脸,白皙的小脸,柔和的目光。
晴明微微错开眼神,仿佛没有看见这张熟悉的脸,也没有看见在女神洁白的锁骨、柔嫩的皮肤上扭曲的蛆虫。仍旧恭敬地站在原地。
“你来这里又是想干什么呢?”伊邪那美问。
晴明回答:“在下想借道。”
伊邪那美倏地爆发出似嘲似怒的笑声,随着她的笑声,几乎布满大半个地面的长发都随之焦躁涌动。
自从被爱人背叛,这位性格和善的女神在漫长而孤寂的黄泉里早已心神扭曲。时常陷入疯狂之中,极少时候才会保持理性。
污浊再一次覆盖女神的身体,怀中木偶被她周身不稳的神力千刀万剐成碎片,又在神力中复原。
这样重复若干次后,伊邪那美勉强找回一丝理智。
女神声音冷得没有丝毫温度,“……这也是月读的想法?”
“是。”
伊邪那美对自己的亲生子没有太深的记忆了,再美好的记忆都在阴冷黄泉消磨得黯淡失色,只有怨恨在长年累月的积压下成为最深刻的意识。
但是,她仍是记得或者说留恋作为母亲的幸福感。
伊邪那美随手扭下木偶的头,“这样的话,任性的孩子啊。”
“我早该知道,他会做到这一步的。”
女神喃喃自语。
边说边把木偶拆得四分五裂。
“这孩子还给我送了这份大礼……”
“不知不觉,月读也长大了啊。”
女神小声的自语,晴明没有打扰,直到声音已低不可闻,他才又道。
“荒大人托我传来一句口信——您该从这里离开了。”
污浊已经彻底淹没女神身躯,只有一张脸还露在外面。
闻言,伊邪那美眼珠缓慢转动,她把木偶碾成了粉末,低着眉注视木偶重新艰难的复原,脸上突兀的勾起一丝诡秘的笑容。
“呵——”
伊邪那美短促笑了一声。
“离开?”
“是。离开。”晴明淡定自若地说道,“荒大人有了一个儿子。您也该贻孙弄乐以享天伦了。”
伊邪那美眼神有点诡异,她亲女的后代都往黄泉来了多少代了,她都没有半分兴趣,但不知为何听晴明一说,竟荒诞的有了兴趣。
女神笑出声。
晴明轻声道,“荒大人说,他将和您孙子一起来接您。”
伊邪那美缓慢的站起来,污浊缓缓褪去,长发如无尽河,“……不必。”她的声音出奇的柔和,“不能让月读来黄泉。这污浊,他可受不住。”
她步履优雅,身段柔美而轻盈,抱着木偶往室内走去。
“你跟着来。”
晴明领命。
黄泉宫殿的最里面便是一扇大门。
之所以称它为门,这只是世上生命对它的定义。
它并不是世界上任何一扇可定义的门。
眼前是不可计数、不断聚合和分裂的气泡组成的无边球体。黏湿的液体不断从上脱落,流淌在地面形成一大摊不可名的污浊。
一层似薄似厚的纱挡住了它四射的绮丽光芒。
晴明短暂的瞥了一眼就及时收回了视线。
伊邪那美说:“这就是门。”
鼓泡和破裂的声音细弱而连续不断,让人耳鸣而目眩。
“但是,这并不是它的本体。它不在于这个时间或空间,这里的只是一道虚影。”
伊邪那美身上的污浊似乎在与之呼应,她受不住地往后退了一步,“它一直处在沉睡状态,所以才能被【祂】借用在这里,作为隔断世界的门。”
女神严厉的眼神落在晴明脸上,“你确定要打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