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叶并亚克拉姆都一脸震惊和不敢置信地看着芦屋道满。
芦屋道满这个疯子!!
他居然彻底摧毁了四神神社!
这个国家是神明的子嗣所建, 有八百万神明,处处有神,绝大多数都是如蜉蝣一样朝生暮死赖信仰而生的存在。但即使是再弱小的神灵, 即使他已经因信仰而消失,也不会有人胆敢毁掉他的神社, 最多是任它无主荒废, 荒废在时间里然后化为残垣断壁。
人可以忘记神,却不能摧毁神社。这是个莫名其妙又约定俗成的规矩。毕竟神灵都被遗忘而不复存在了, 它栖身的神社比神灵本身更重要吗?
芦屋道满来到这个国家许多年了, 比他在海边的渔村待的时间要漫长许多的念头, 但他并没能和这个国家培养出友善的情感。
他嫌弃这个国家的神太没有格调。
不说其他的,连贪婪的愿望,极端的爱恨, 邪恶的心念都可以使神灵堕落。他心目中的神灵可不是这样。不过,这些神本身品性也称不上高洁出尘。
他没有半分毁了神社是打了神道的脸面的紧张感。甚至还有点得偿所愿的心满意足。
他想他穿越蚀后九死一生,爬上湖岸所见到的那个所谓的【神】, 高高在上,藏头露尾。
果然很讨厌呐。
刹那间冲天而起的气势, 而无边蔓延的红芒。芦屋道满仍旧坐在那把椅子上, 漆黑的衣裳无风而飞,他翘着脚, 微微扬起下巴,嘴角勾着一丝笑意, 好像一切尽在掌握。而他松开刻意压制的气势后, 由他往四面八方荡起一圈劲气。
“小殿下已经来不及啦,阵法已成。即使打断了阵法,这平安京的灵脉也无法修复了哦。虽然要这么个破规则也不需要这么多灵力, 但是谁叫我就是看这个城市不爽呢。”
其余人都被死死压在地上,闻言却露出天塌一般的惊惶。
芦屋道满这个疯子不仅摧毁了神社,他还试图将平安京地下的灵脉纳入阵法,而他正在阵法的最中心。
亚克拉姆被压迫得喷出一口鲜血,他的嘴角却勾起一个古怪弧度。
芦屋道满要是真能把平安京地下的灵脉一抽而空,彻底摧毁平安京,他不是不可以大声叫好!就算他不能统治平安京,但要是有人能将平安京毁掉也是好的!
天照的后裔在此建都立国,定名平安京,意为“平安与安定之都”,四神结界守护,众多阴阳世家驻扎,挡住妖魔的侵袭。故而纵然城内魑魅魍魉横生,罪孽四溢,但是贵族们仍可醉生梦死,饮尽风月。结界已破,灵脉不在,好一座太平城还能城如其名吗?
劲气卷起小雪的裙摆,如墨黑发飞扬,她静静注视道满。
“道满,你知道吗?你每次骗我时都会不自觉先睁大一下眼睛然后勾起嘴角笑一下,笑纹还很深。”
道满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他好像犹疑了一下,又轻又快地颤动眼睫。
小雪语气还很平静,“你是不是很想问我为什么突然告诉你这件事。我当然不只是为了告诉你演技拙劣。”
元宫茜没忍住笑了一声。她自觉合上嘴并咬住下嘴唇以防再笑。
道满不自觉坐端身体,也不再翘着双腿。琥珀色的眼底就像冰冻后的黑葡萄酒上幽冷的寒气,触及瓶壁凝成更苍白的冰霜。他怔了一会儿,表情罕见的有些空白。他的嘴角还保持凝固似的恰到好处的笑容,“小殿下……”
猩红血光里,他的嘴唇却似没有一点血色,“那小殿下是何意?”
他盯着小雪没有一丝波动的脸庞,心底压制的恐慌终于开始迅速上爬。
小雪一眼就看出这混蛋不仅在慌张,还在害怕,但唯独没有后悔。
当年在村子小学塾里他偷摸着威胁村头的少年离她远点,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向她告状,那小子受不了苦不想来了。被她发现后,这货正是露出这样的表情。
她那时送他上天,然后拖着人衣领去找人道歉。
那时是那时,现在她要拿道满怎么办呢?
道满背脊僵直,就像负累薄薄落雪的青竹,他仔仔细细地观察小雪的神情,没有找到半分熟悉的情绪波动。抖动嘴唇数次,却始终没再多言一句话。
平常话多现在却说不出来话了。
小雪绷住脸。
既做了,还在慌什么?怕什么?
道满只见小雪无波无澜,眼底的冰霜几乎要蒙住了眼中的光亮。嘴角的笑容终于保持不住了。
他低声道:“小殿下,你若生气可以揍我呀。”
小雪一言难尽。
“这不是欠虐吗?难道是抖M?!……”话一出口元宫茜再次噤声。
其他人面容诡异扭曲。后面那个词没听懂,前面那个陌生词字面意思却很明白。
说实在的,他们也觉得芦屋道满委实欠揍。
虽然他们揍不了,但是……
一群人眼巴巴看着小雪,一脸期待。
小雪默然。
其实她也觉得是。
但现在在反思她是不是一开始就和道满用错了交流方式。她垂下眼睑思考。
揍人一次管用,揍多了大概就不管用了。
你看,道满现在挨揍多么积极啊。
不会真的有受虐倾向了吧?
小雪连看都不看他了,他顿时慌得心脏开始瞎几把乱窜,牵扯得好像心神都开始慌乱。他踩实了地面想立刻上前却又止住。
“小殿下……”
他也顾不得其它了,离开不了椅子就靠嘴吧:“不然,小殿下把我送上天也行啊。但是得过一会儿,我暂时不能离开这把椅子……”他越说越快,“等之后殿下想怎么飞就怎么飞,我会穿上漂亮的衣裳,飞在天上像花蝴蝶……”巴拉巴拉个不停。
他费尽心思朝小雪辩解,“其实我原本想拿整个平安京的人的命的,但是我最后没有哦。我只是用了灵脉,人都没有事的,我没有杀死一个人哦。”
不消说八叶,连亚克拉姆都为这老实话打了个寒战。
小雪晃神一下,无比复杂的看向道满。
终于又得了殿下眼神,道满立刻露出阳光又俊爽的笑容,还冒着几分傻气的乖巧。
他保证:“我的手干干净净,没有沾过血哦。”
其他人一听这话就觉得是谎言,但是仔细一想这芦屋道满手上居然真的没有沾过血。
几个人怀疑人生。
被捅了一刀多吐了几次血反而(被刺激得)精神愈好的亚克拉姆更是恍惚中带着茫然。
他天天搞事怎么可能没沾血呢?
他居然真的没沾血就能天天搞事?!
芦屋道满努力为自己辩驳。
“小殿下记得祗园节站在我旁边的那个人吧,他是藤原家的人,我放在四神神社的阵法还是他帮忙布置的。因为他想要取藤原道长而代之。我随便说了几句他就信了我要效忠他,还许诺事后把安倍晴明赶出平安京。”
“还有绘制法阵的用血都是好心的贵族无偿献血哦。因为我说有益。啊,其中部分血量是好心的橘大人贡献的。他也不是我杀的,是女鬼复仇啦。”
“另外,其实我也不想打四神的主意的。都怪克里姆林君搞事既不聪明又不隐秘,被我发现了。一来四神的规则就很有趣嘛,二来是我也想把这个大坏蛋放在眼皮下监视。”
亚克拉姆听芦屋道满胡言乱语就想一口血喷他。
芦屋道满巴拉巴拉又举了几个例,然后一脸自己纯洁无辜的看着小雪总结并强调道:“我是真的从来没有杀过人哦。”他专注地凝视小雪,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的手一点都不脏。”
道满记得很多年前,他百无聊赖打算手刃两个人,那两个人是谁来着,忘了。小雪拦下了他,说没必要脏了他的手。他忘了那两个仇人的下场了,是被处极刑了,还是自杀了?但是他记得小雪说过的这句话。
他在深渊边摇摇欲坠,下面是血海怒波,罪孽万丈,但是从天而降的小殿下出现在他面前,伸出洁净的手,拉住了他。从此,他仍在深渊边看着底下翻涌的恶念。多音字多奇妙,他凝视深渊又在看守深渊。
法阵流转血光。
芦屋道满有点委屈地重复一遍,“我的手一点都不脏。”
小雪刚从道满信息量过大的话中回过神,就见道满委屈巴巴的眼神。
思索片刻才理解了道满的脑回路。
她简直想扶额。
这家伙究竟在想什么啊?!
她无奈又无力。
他在担心她要和他绝交吗?大可不必。
“所以,你还飞我吗?”道满又问。
小雪默然。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再次开口,“有许多事情你没必要瞒着我。”
道满有点茫然。
“你想成神需要搞出这么大阵仗吗?”
道满因为瞎几把乱窜的心跳而停工的脑子终于又开始正常运转。他反射性地带上了一个道满式的宛如面具的漫不经心的笑容。
“小殿下怎么会觉得不用呢?”
小雪一口干脆,“我觉得不用。”
她眯眼,“你针对的究竟是谁?”
这时候另一位阴阳师姗姗来迟,蓝色的狩衣,乌帽,霁月光风。
*
青行灯的故事告一段落,等所有人看似平缓过来后,她又温柔笑着问道:“所以,听了这个故事,你们知道我想说什么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
有人大着胆子开口:“不要让羽衣狐这等秽物玷污了晴明的母亲,那位天狐大人?”
羽衣狐抱着肚子,怨恨的声音尖如利刃。
青行灯赞许点头。
“还有呢?”
御门院有人跃跃欲试,“晴明公和流光姬天生一对!”
花开院怒斥无耻,“痴汉,痴汉he tui!”
花开院与御门院又吵了起来。
酒吞童子在这等了大半天,耐心已经欠佳,他抬手就把一群人再度封上嘴。
红叶在他一旁,哼笑,“殿下独美不行吗!”
这关头还吵得起来。吵得热热闹闹。
没有人接着问下去。
既是是心有顾忌,自觉避开了敏感话题,也是心怀猜忌,担心是大妖怪设下的圈套。毕竟在场还有一个花开院,一个御门院。
羽衣狐嚎叫的声音越来越低,不知是因为体力即将耗尽,还是肚中不知名的存在即将诞生。
柯南托了托自己的眼镜,问:“那羽衣狐是怎么回事?如先前所言,芦屋道满行事霸道,肆无忌惮。他如果成功了,将平安京纳入掌控,他怎么会纵容羽衣狐滋事?他、嘶……”
柯南不是阴阳道的人,现代各种小说或动漫作品一言不合就毁天灭地、逆天成神。他其实并没有完全理解到这件事的分量。名取周一却是完全明白,毫不客气踩了柯南一脚。
柯南没有接着问下去,但是下面的问题在场人都能补充下去。
——芦屋道满成功之后呢?
他成神了吗?
他还活着吗?
柯南后知后觉从推理的状态中出来。青行灯抬袖笑得温柔,似乎没有动气。柯南却有一瞬间似乎看见她眼中幽深的冷意。
除了他和夏目,其余所有人都目光灼热的看向青行灯。换做其他时候大概他们再来个胆子也不敢这么直视一位大妖怪。
青行灯飞快地叙述下去,“然而他不得不履行规则,代之镇守平安京,不得离开半步。”
整个平安京都成了道满的囚笼。
在漫长的千年里坐地为牢。
“他逆神而行,神想杀掉道满,但是道满过于滑不溜秋,于是他只能想法削弱他。”
青行灯眼中冷意,“于是,某年,羽衣狐出现了。”
不知是不是巧合,正在此时,羽衣狐放低的声音忽地又狰狞尖锐起来。她的声音回荡不休,似乎连鼻尖闻到的腥臭之气也愈发浓烈。
没有人知道羽衣狐的来处,她似乎就突如其来的出现了。
叫嚣着要生下晴明,作祟生事,犯下无数血孽。
柯南没有那么多顾忌,他一口道破了部分人的猜测。
“羽衣狐是天生地造的不成?”虽是问好却是肯定的语气。
空气似乎更加死寂。
青行灯却呵呵地笑起来,笑如银铃,幽蓝色花纹的衣袖掩住小嘴,她的声音似乎更加轻快,“不愧是小侦探呢。”
柯南深吸了口气,他真的对神道没有太多了解,但是天照的后裔还在统治这个国家。他的声音里有愤怒,“所以就不拿命当命了吗?”
开口的却是鬼女红叶,她的唇边也带着冷然的笑,“伊邪那美和伊邪那歧夫妻决绝,拿人间起誓,伊邪那美说她每天要杀死千人。真要说起来,神每天杀死的人都比那羽衣狐多呢。”
这时候终于有人反应过来。
白发花花的老头愤恨开口,似乎忍无可忍,“妖言惑众!胡言乱语!”
他看着大妖怪终还是有点胆怯,顿了顿,言辞放缓,“我看你们根本就是和羽衣狐一伙的!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
青行灯又笑了笑,“你说的对呢。”她这样温声又娇笑着说道,看着所有人大惊失色,才慢悠悠补充道:“最后半句话是对的,我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呀。”
她的话音一落。
一个幽蓝的结界缓缓显现。
繁华京都中央怎么闹都无人前来,当然是因为布下了结界阵法。
但是这个结界是不一样的。
强大的威压弥漫结界内,不知何时,所有的大妖怪都已经你排成了个半弧形。
而所有人再次被沉沉压在了地上。这一次他们不仅动弹不得,更是感觉浑身灵力在快速消失。
唯有柯南三人安然无恙。
名取周一蹙眉,把两个孩子拉在身边。
柯南抿紧唇,忽地又开口,“羽衣狐自称晴明之母,明显是意在安倍晴明。不止是针对芦屋道满。”
如果说,芦屋道满是夺取神明的权柄而被神所忌惮。
那,安倍晴明呢?
晴明干了什么?
他沉思着一不留神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一个温润如春日暖阳,悦耳似林间清泉的男声缓缓回答他的疑问。
“因为在下也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