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明月流光(七)

晴明的院子十分宁静。后来的那些式神都还不在, 樱花树也不在。

但是并不冷清,小纸人忙前忙后。

一时不能回家,小雪没有浪费时间, 而是继续学习。

她新抽的异能力来自法国文豪雨果。

【维克多.雨果:悲惨世界】

对新抽出的异能力,小雪觉得十分庆幸。至少不是一门陌生的语言, 不然她还得重头先过语言关。

法语, 她熟啊。法国文学,她也熟啊。

她坐在廊下读雨果早期的诗集。

晴明在书案旁写字, 不时看一眼殿下。

殿下姿态闲散而优雅, 美丽的侧脸, 优美的背脊,认真地读书。

那书本上的文字他曾经见过。是异国的文字。

晴明看得出神,差点将墨水滴在纸上, 他将笔尖往砚台边一蘸,蘸去过多的墨汁。再抬眸,却见殿下轻轻蹙眉, 那双弯月一样的眼眸浮现哀愁。

晴明不喜欢殿下露出这样的表情,几乎没有多加思忖, 他放下笔, 勾手示意端上糕点的小纸人把托盘递给他。

他亲自端着糕点上前。

“殿下,要用些甜糕吗?”

小雪正读得头大, 诗歌读起来永远是最费力的。

晴明将小碟放在矮几上,顺势坐下来, 他的气质清朗而温雅, 属于狐的美貌在气质之下散发魅力。

小雪一个转头,被这份美丽惊艳到了。

“啊好。”她恍然想,童子丸果然是长大了, “谢谢。”

晴明温和带笑,眼尾上翘,“殿下在读的书是海外之地的文字吗?”

“对。”

小雪想了下,从公元939年卡佩王朝开始,法语便成为了法国唯一的官方语言。近代法语差不多定型在这一时期。算时间差不多是同时呢。

晴明在空气中信手写下一行字,“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当年,殿下留下过一些纸稿,最上面一张上写有这句话……一不留神就记住了。”

Je suis le dernier sur ta route

Le dernier printemps la dernière neige

Le dernier combat pour ne pas mourir

是一位法国诗人的诗。

小雪从记忆里翻出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当时兰堂爸爸叫她写检讨,她被晴明召唤时,将纸稿落在了晴明那儿。

她好像是在纸稿上还写下过一些其他乱七八糟的内容。

晴明似乎有点愧疚,眼睫毛都在颤抖。

我是你路上最后一位过客,

最后一个春天,最后一场雪,

最后一次求生的战争。

小雪便将这句诗的中文念出来。

附带一个笑容,示意没关系。

室町幕府时代末期,大概是十六世纪,大航海时代一艘葡萄牙商船海上遇难飘至九州,日本第一次与西方有了接触。此时主要接触的西方国家主要是葡萄牙、西班牙。直到后来德川幕府开始闭关锁国,这一时期是荷兰。

一句法文诗没有关系吧。

这句诗,是童子丸一直记在心里的诗。

他那时没有问出口,怂。

晴明问出口了,这句诗的意思实在是……不吉。

他伸手抹掉空中留下的字符,他叹息般道:“这句诗真伤感啊。”

小雪想不起当时为什么要写这句诗,大概是因为恰好看见了吧。

她感觉像是诗人对所爱者,孤注一掷而义无反顾的宣言。

“伤感?”

晴明没有看小雪,而是为她重新添上水,他的手很稳,注视着水流出神,“这像是一个人垂垂老矣之时回忆失去的爱人时的一句自白。”

小雪不太明白。

但是晴明说对了一点,这位诗人创作这首诗的确是垂暮之年。

她还想再问。

院门被敲响了。

院门自动打开,门口传来一个爽朗的男声:“晴明!三条府邸出了一把不世出的刀剑,据言美轮美奂,难得的是出世不久已有了付丧神了呢。”

“怎么样,晴明,今天要出门……”来人从院门绕过绿植过来,忽地就噤声了。脚步也停住,整个人宛如一尊雕像。

这是一位平安京时的贵公子,身上穿着贵族的打扮,但是身上带着武家式的豪气爽直。

小雪猜测这个人大概就是源博雅。

源氏的贵公子,安倍晴明的好友。

源博雅出身高贵,和好友晴明一块儿时也见过不少容貌超人的所在。但是这一位……殿下就像月宫里的天女,美丽非凡,不可言说,只是静静坐在那,却像月偃枝间。

他下意识看向晴明。

坊间传闻,晴明年纪尚幼时,就能召唤出一位举世无双的神女作为式神。

阴阳寮的学徒曾经有人不惜使用家中的禁术,组队围堵晴明。那时便是那位神女翩然降世,庇护了晴明。

神女孤高而温柔,令所有参与者自写下认罪书,给他们一个认错改正的机会。

其中一部分人回头认罪,洗心革面,如今都是风评甚好的阴阳师。

而那部分仍存恶意的人,却再也不能使用阴阳术,失去了所有运道,或是自食其果,或是沦为恶鬼已被治退。

这件事在京中很传了一段时间,作为一段轶事。

所有提起神女的人口径都一致,只言神女举世无双,却不肯多说其他。

源博雅认识晴明后,曾经问过神女一事。

晴明只是微笑不答,三言两语把他绕晕,忘掉追问,等回过神来,他已经被送客了。

三番几次,他就知趣地不再问了。

啊,不对,有一次——他从晴明口中听见了只言片语。

那是有一日节庆,满月明亮而皎洁。他和晴明在月下饮酒,晴明望着月亮多喝了几杯。

晴明忽然低喃:“月色甚好,殿下想来也很好。”

他猜测那位神女大概是来自月亮?

所以,面前的便是那位月宫神女吗?

源博雅眼睛发亮,走到晴明跟前,拍了拍晴明肩膀表示祝贺,他作为好友当然看得出晴明不谈那位神女但是心有执念。

他爽朗地朝小雪自我介绍。

小雪回礼。

她原本想说出自己的名字,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和晴明认识这么久,她还没有向晴明说出过自己的名字。

她顿住,忽地想起石桥上,神使所说的话。

——“名字是咒。还是不要轻易把名字交托给人的为好。”

鬼使神差的,小雪咽回了自己的名字。

源博雅兴致勃勃,他跟着晴明一起称呼小雪为殿下。

重新找回自己原本要说的话,“三条宗近的那把新刀现下牵动了不少大人物的心神,都企图能将其放置在自家的刀架上。要是那时,想仔细一见刀剑锋芒可就很难了。”

按照博雅的身份,去哪一家府邸欣赏宝物都是轻而易举。

但是贵族的赏刀,仪式感上天。

重点不是刀,而是排场和炫耀。

源博雅对此敬谢不敏。

晴明淡笑不语,而是重新递给殿下糕点,“殿下,尝一尝这个。”

源博雅见晴明无动于衷,把劝说的重心放在小雪身上,“殿下,感兴趣吗?听说那柄宝刀同样和月亮很有渊源呢。”

小雪咬着糕点,咽下去后,才好奇地问道:“是什么刀?”

“三日月宗近。”

“啊是这把。”小雪还真知道这把刀,“天下五剑”之一,被誉为最美之刃。

是五月所玩的那个刀剑游戏里的看板郎,是五月的心头好。

五月说,爷爷有一种反差萌,明明绮丽无端,但是却意外的脱线呢。

晴明看出小雪的意动。

再瞥一眼博雅。

“那就走这一趟吧。”晴明微笑地问小雪:“殿下可愿一往?”

“好!”

“太好了!”源博雅松了口气,总算不负三条宗近大人所托。

*

博雅早备好了胧车。

三条宗近是声名远扬的刀匠,宅邸并不太小。

院里还栽种了一颗硕大的樱花树,樱花开得正灼灼,遮住大半个宅邸。

是一棵很有年头的樱花树。

小雪多看了几眼。

有点眼熟。

晴明时刻在注意殿下的动向,当即道:“殿下,不妨在此赏花稍候如何?赏刀大概得再等片刻。”

小雪从如霞似锦得樱花上收回视线,疑惑。

“三条宗近大人大概还有别的话要跟我说。得费点时间。”

源博雅摸着头,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晴明,你猜到了。”

他是从朝下回自家府邸时,遇见的三条宗近。宗近恳切拜托他借以赏刀之名请晴明上府。

三日月宗近的付丧神出了一些问题。

但是三日月如今全城瞩目,他实在不好大张旗鼓请阴阳师上门。

作为武士,源博雅对刀匠好感度很高,也很关切这把刀剑,于是他一口应下此事。

晴明和博雅离开后。

宗近府上的女婢脸红着为小雪布置出赏花的茶几和软垫。

小雪笑着道谢。

女婢连忙摆手,捂着脸退下去。

院里只有她一人了。

樱花飞舞,落英缤纷。

一瓣花落在她的杯中。

小雪举起茶杯,忽然神色一动。

有……人?

她转过身去。

“殿下安好,在下三日月宗近。”沉稳的声音。

三日月宗近出世不久,即使天生灵力强大,但是他的付丧神仍旧保持年幼的形态。

年幼态付丧神,才齐到小雪的胸口,繁复华丽的衣裳,年幼却一眼可见美丽的面庞,蓝色长发几乎及地,那双新月在眸的眼睛清冷而淡然,就像是神明。

付丧神虽带了个神字,实质也是妖怪罢了。

可这位刀剑付丧神身上没有半点煞气,反而天生带一种神性。

但是,再怎么带神性,刀剑付丧神个子小小,还带着婴儿肥呢。

他行礼时,小雪甚至看见了他小手上小窝窝。

小雪脑海里回荡三个字——好、好可爱。

小雪的萌点被狠狠戳中了。

感觉想……rua!

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