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鸥外回以一个假笑。
直觉。他信?
太宰治翘起嘴角, 回了一个比他还要做作的笑容。
直觉。他信?
眼底沉沉暗色,太宰治笑眯眯的。
他也不信呢。
所谓直觉,不可能凭空产生。比起相信直觉, 他还不若相信是精神系异能,或是谁的暗示。
但这个怀疑他是不会告诉森鸥外的。
“森先生, 现在是如何决定的呢?”
森鸥外目光奇异地打量他。
*
中原小雪毫无在枪炮下的自觉。
她打量着纪德的神色, 稍有惊诧地掀了掀眼帘,“看来你心知肚明啊。”
“身为军人, 服从命令是天职。如今——”
“不管是谁引吾等来此, 不管是谁在背后操控, 都已无所谓。”纪德冷冷道。
唯一灼热的视线停在织田作身上,“吾等愿望只有一个。”
——死在战场上。
织田作蹙起眉。
小雪终于沉默一下。
半晌,才笑了一声。
“有觉悟的愚蠢总比单蠢要强。”
夕阳愈发绮艳, 仿佛要再被黑夜吞噬前奋力一搏,拚力将自己的荣光展现得淋漓。
港黑大楼。
森鸥外和太宰治仍在对峙。
森鸥外没有回答太宰的问题,而是另起一个:“太宰君, 你恐怕很难理解何谓军人吧。”
森鸥外曾经担任过军医,是真正走上过战场的人。
“我曾说你和我有些相似。”
太宰治轻嗤, “啊呀呀, 别说这么恶心的话。”
森鸥外面不改色继续道:“所谓军人,心中皆有信仰。这样的人能杀不能辱, 能杀不能骗。”
太宰原本冷淡的微敛眼眸,他立刻领会到这言外之意:“是法国当局想——”
“法国轻武挺好用的。”森鸥外如是说。
“mimic过分理想化, 眼中容不得丝毫沙子, 能力又过分出众,占住位子挡了他人的路。所以,他们被选为了政治的牺牲品。所谓牺牲品本该像牛羊一样易于宰杀。可惜, 谁也没想到Mimic太强了,居然杀不掉。”
“——是想借刀杀人啊。”
森鸥外笑起来,紫眸在绯色夕光下透出如血的腥色。
“是这样的。”
*
与此同时,破败的洋房。
中原小雪几乎同时说出类似的话。
“那你可知,曾经对你们定下叛国罪的人如今想让你们死,哦不,是一直想赶尽杀绝灭口来着。但是你太强了,自己找死还怎么都死不掉。”
“于是,那些政客和军官便想到了借刀杀人。”
纪德握住枪械的手微颤,他的面廓硬朗如同坚冰,眼神更加冷。
小雪慢吞吞的继续道,“啊,看来你心里也有所猜测。”
“或许你们心里还觉得自豪和骄傲。如今丧家之犬,东逃西窜,狼狈度日,终不忘故国,不忘军人的天职。”隐带讽意。
回答小雪的是纪德举起的枪。
小雪端坐扶手椅上,轻轻一拍扶手,漂浮在半空,与纪德对视。
“所以,我要说——你真蠢啊。”
华丽的欧式扶手椅向前漂浮,小雪停在纪德跟前。
“你们真愚蠢啊。”
“他们想让你们死,为的是杀人灭口,为的是掩盖罪行,为的是排除异己,为的是日后高枕无忧继续纵享富贵,为的是——继续压榨你所想守护的国人和同胞。”
“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实,你们视而不见。却只在自怜自艾,自伤于过去的荣光,无法自拔。不是蠢是什么呢。”
纪德在颤抖。
他背后的mimic成员也不安似的动摇了一下。
小雪背对夕光,脸庞没入暗色里,她的语气更加舒缓。
“你慷慨赴死,含笑而逝。我猜,会有人比你们更高兴,大概会连开几场私密的聚会彼此祝贺。”
她装模作样的用一句法语道:“啊,纪德那个蠢货终于死了。”
纪德眼中透出猩红。
织田作往前一步,“小雪……”
小雪回头,调整扶手椅挪到织田作跟前,吐了吐舌头,举起右手比了个抱歉的手势,“啊我说话太直接了吗?”
夕阳渐尽。
纪德恍若无力的垂下握枪的手。
他在战场上可以呼啸往来,但是于政治可谓一窍不通。可作为一方统领,他并非真的蠢货。
“小姐什么都不知道,吾等所愿为国而死!”
“被定下叛国之罪,痛苦,恼怒,不甘心。”他的声音低沉,随着一个一个词汇,mimic成员也默然的垂下头。
“但我们什么都不能做。”不能报复,不能挑衅,不能……回国。
“为了和平,祖国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和平。”
他们是作为战争犯被定叛国罪的,如果他们与国内有任何牵连,那两国之间的和平会否再次撕裂。这是他们赌不起的。
小雪还真的什么都知道。
身为一国之王,有的时候总是要做出取舍。
一个人或群体和更伟大的利益间,舍弃谁?这个问题的答案万般无奈而毋庸置疑。
但是,这个抉择的前提在于,更伟大的利益是谁的利益?
舜国的王、官员还是绝大多数百姓的利益?
当然亦必然是后者。
只有这样,这个抉择才是成立并合理的。
平心而论,她挺欣赏mimic这样的军人,但她希望她的禁卫军们,如果有一天沦落此境,不要做出一样的选择。啊,不,还是算了,她的禁军永远不会沦落此等境地。
她看向纪德的眼神便稍微柔和了一点。
中原小雪问:“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成为军人时宣誓了什么?”
纪德一怔。
他入伍之时,所为不过——保卫国家,守护人民。
他的誓言从未变过——为祖国而死才为骄傲。
小雪叹了口气。
“华国有句话叫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天下不是一家之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你誓死守护的是你背后千千万的兄弟姐妹,同胞,还是一家之政府,还是最少数的政客和官僚呢。”
“你可有想过这一点,出卖你的人所为不是和平,也不是国家利益,而是为了自己的私利罢了。为一己之私,连你们都能轻易算计和舍弃,这样的人是否还会舍弃掉更多没有利益可图之人?比如: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比如:下一个战场厮杀的将士。”
纪德沉默了。
这个答案无需思考。
但他还在思考。
小雪有点心累。
她从小一直希望成为兰堂爸爸和中也哥那样的武斗派,后来手黑到底,抽出来的异能力不是加盾就是加奶,不然就是操控。
如今,居然还全靠嘴炮。
这究竟是什么人间疾苦。
她究竟什么时候能不废话,直接刚。打到服气为止。
她放弃了正襟危坐的姿势,靠在椅背上,懒懒洋洋等纪德这个木脑袋的思考结果。
顺便朝织田作撒娇。
“织田先生,有点饿了。”
织田作柔和地看她一眼,“晚上,你要吃咖喱吗?”
“好啊!”
她低头看了下手机,然后回了德音几句话,“您介意多加一个人吗?”
织田作恍然,“可以。”
小雪啪啪又跟德音打了几句话,然后拿起手机给织田作看,手机屏幕上,孩子们玩累了都在小睡。紧紧挨着德音,咲乐甚至拽着德音垂落的长发。
至于mimic那几个人——在麒麟无差别的安抚下,也睡着了。
织田作欣慰脸:“麻烦这位先生了。”
“嘿嘿,织田先生要当面跟德音说哟。”
织田作郑重:“我会的。”
*
这边,两个人在一起看照片,其乐融融。
纪德终于回过神来。
他的背脊笔直,目光寒光凛凛,总算看起来有些像回事了,“小姐,恐怕还有话说吧。”
小雪笑起来,弯着眼,“我是有一点不成熟的小建议呢。”
她顿了顿,语气庄肃:“回去,回国。”
纪德呆愣住。
“回国……”纪德忍不住低喃这个词。
提起回国,Mimic所有人都不自觉的心肠柔软,他们的故国啊。
塞纳河的涛声,香榭丽的落叶,街边的咖啡馆,女人身上碎花的裙……
他们的故国。
“可……”
“和平。和平不是你该担心的。”小雪微笑着,“纪德先生,欧洲如今的局势——”她调出一个手机文件,递给纪德。
纪德眼神瞬间锋锐起来,“这——”
小雪浅浅一笑,“我的养父来自法国,是一名情报商人。稍微有点门道。”
“欧洲短期内不可能再有战争的。”
“纵使再有些微概率爆发战争,纪德先生以为以您的国家这些政客和官僚的作风,谁会投降得更快一点?”
纪德抿紧唇。
“把和平的希望寄托在这些人身上,宛如在沙粒上建筑高楼。纵使建起也只是一推即倒。”
纪德牙帮禁咬。
看来他心里有数。
小雪在心里叹了口气,心里都有数,怎么还这么单-纯呢。
死亡永远是一件又简单又艰难的事。
生无可恋,孤无一人,死则容易。
心怀理想,纵然赴死,也是不舍挂念。
她甚至怀疑,mimic这群人完全不动脑子,轻易觉得一死了之就好是不是有人给他们下了心理暗示了?还是精神系异能?
纪德:“谈何容易……”
小雪扭头看向织田。
“普通军人浴血厮杀却被贪婪政客反捅一刀,拼尽全力回归故国,不顾生死,孤胆而行,为的只是掀开黑幕,还国家一个清明。”
“个人英雄主义,反对政治黑幕,这个题材,不管是影视作品还是小说的热度在国外都一直经久不衰呢。”
“织田先生,你觉得这个题材怎么样?”
织田一懵。
然后思忖着回答:“不错。”
纪德也愣了,话题怎么拐到这的?
小雪露出甜甜的笑容,“纪德先生,你知道何为舆论战争吗?”
“至于证据……”
她淡淡然,“你们存在本身就是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