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第二日傅瑶醒来之时,外间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加之大雨冲刷,什么痕迹都没留下。若不是谢迟陪她吃过饭后,一早就去问讯,傅瑶甚至都要怀疑昨夜之事是不是自己的一场梦了。

在潞州又留了几日后,大雨总算停歇,没两日路途也复通,可以继续前行。与谢迟在一起着实是让人省心,一应的杂事压根用不着她考虑,便已经安排妥当。

虽已经拿下刺客,谢迟并没有掉以轻心,仍旧如先前一样仔细提防。

除却潞州大雨中的那一场刺杀,便没再旁的意外,傅瑶这一路上游山玩水,堪称是悠闲自在。只是随着京城渐近,她也开始隐隐发愁。

“瑶瑶,你在担忧些什么?”谢迟很快就发现她的不对劲,疑惑道。

傅瑶看着那“兵败如山倒”的棋局,托腮叹了口气。

她原就棋艺不精,这一路上与谢迟练得多了后,倒是有了些长进,但也抵不住她三心二意。

“没什么,”这话说出口后,连她自己都不信,就更别说糊弄谢迟了。傅瑶想了想,小声嘀咕道,“你怕提亲被拒,我也怕回去之后被爹娘念叨啊……”

破镜重圆这事,傅瑶自己倒是不觉得如何。

当年分开是因为不合适,怕勉强下去得不偿失,重逢之后见谢迟这些年变了许多,觉着可以一试,便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但傅瑶也知道,自家爹娘八成是没那么容易接受的。所以在刚开始决定为谢迟留在北境时,她压根就没敢跟家中说具体缘由——

怕被念叨,也怕这回仍旧不能长久。

她那时其实还暗自想过,若是发现仍旧不合适,那就当做无事发生,半句都不要同家中提。

一直到后来相处的时日长了,彻底解开心结,傅瑶才算是拿定了主意。从穹城回来,再往家中写回信时,硬着头皮提了此事。

傅瑶是想着,先让爹娘有个心理准备,免得回京之后骤然知道此事接受不来。

可如今京城渐近,她自己也不可避免地有些心慌,不知道爹娘究竟会是怎样的态度。

谢迟并不知她已经预先同家中提过此事,含笑安抚道:“别慌,有我在呢。”

傅瑶干巴巴地笑了声。

“等一回到京城,我就去你家登门拜访。届时你家长辈若是有什么意见,都冲着我来就好。”谢迟顿了顿,同她开玩笑道,“就说你原本是不想答应的,只是奈不住我几次三番追求,所以才心软的。”

傅瑶喝了口茶,被他这说辞给逗笑了:“这话说得,倒像我是什么好哄骗的无知少女似的。”

两人都很清楚,这事是症结其实就在傅瑶身上。

在傅家长辈面前,她一句,兴许能抵得过谢迟千言万语。

但这一路上,谢迟不管怎么发愁,甚至已经做好吃闭门羹的准备,都未曾想过让她去说和。

他是真心诚意地想要自己来解决,哪怕多费些功夫,也不愿让傅瑶来承担。

第二日午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京城。

傅瑶当初与虞寄柳一同北上,到如今已经有大半年;而谢迟当年在裴老将军逝世之后,毅然赶赴北境挑起重担,已经有足足四年。

时已入春,城外的十里亭杨柳依依,微风拂面,与北境凛冽的寒风大不相同。

城门处的守卫见着这一行人马后,打起精神来按例问询,见着那块谢家的令牌之后,众人面面相觑,反应过来后连忙后退两步行礼。

那声音甚至带着些颤意,傅瑶隔着车帘,都能感觉到守卫们的难以置信,没忍住笑了声。

看来谢迟虽然离京这么些年,但威名犹在。

傅瑶笑得促狭,谢迟抬手在她脸颊上捏了下,又吩咐众人先一步回谢府去,自己则陪着傅瑶直接往傅家。

听了他这吩咐之后,傅瑶不由得坐正了些,攥紧了衣袖。

谢迟将傅瑶的反应看在眼中,无奈地笑了声,又将她的手牵了过来,一点点掰开,像是顺毛一样抚着手背:“放心,天塌下来也有我顶着。”

他这边正柔声安抚着,马车却忽而停了下来。

“怎么了?”傅瑶疑惑地问了句。

车夫还未来得及回答,对面却先传来了气势汹汹的声音,勒令这边让路。听起来应当也是家仆或是车夫,可说话时却格外地颐指气使,显然是横行霸道惯了。

傅瑶愣了下,偏过头去看向谢迟,只见他挑了挑眉。

给谢迟驾车的这车夫向毅是谢家的家将,当初随着谢迟去了北境,这些年来大大小小的事情经历过不少,就没遇着过这样的情形,也愣了下。

要知道谢迟在北境说一不二,当年在京城时,也只有旁人躲着他走的份。

这边倒是还没说什么,对面先不耐烦起来了:“你是哪家的?莫非是想要徐统领给你让路不成?你配吗?”

傅瑶心中“哦豁”了声,她还正琢磨着是谁这么倒霉,没想到毫无自觉的倒霉蛋竟然还自报家门起来。

敢在京城这么横行霸道的徐家,不用想就知道是是谁。

若说起来,这还算是谢迟一方的人。

徐家原是已经没落的世家,但好在儿子还算是争气,谢迟与他在西境相识,后来回京后当了太傅,提拔重用徐家,与秦家制衡。更曾在离京往北境去时,将禁军交付在了徐凌宇手中。

没想到一晃几年过去,徐家竟然也敢这么翘尾巴了。

早前傅瑶回京之时,就曾听姜从宁提过一句,但并没放在心上,此番倒算是亲眼见识了。

谢迟沉声道:“让他自己滚来看看,究竟配不配。”

向毅也没什么顾忌,依着谢迟的话问了回去。

这话说得太难听了些,徐家仆从立时变了脸色,车中的徐凌宇显然也听了进去,冷笑道:“好啊。我倒是要好好地看看究竟是谁……”

他边说边掀开车帘来,见着对面驾车的向毅之后,立时僵在了那里,原本到了舌尖的话也生生地咽了回去。

徐家仆从不认得,可徐凌宇与谢迟共事数年,时常往来,又岂会不认得他的家将。

能让向毅驾车的人会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众人都以为,谢迟会等到北境彻底安稳下来后,再班师回朝,谁能想到他竟然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这几年来徐家风光得很,旁人见了徐凌宇大都是点头哈腰或是客客气气的,以至于他也难免有些飘飘然。可眼下却再也没了往日的架势,脸色霎时白了下来,明明天气凉爽,可后背却出了一层冷汗。

徐凌宇是刚从皇宫回来,可就算是方才见萧铎之时,他都远不会现在这般失态。

徐家的仆从呆愣地看着自家主子这模样,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可是身体不适?”

这句倒像是终于点醒了徐凌宇,他先是厉声训斥了仆从,又强作镇定地到了谢家车前,隔着帘子行礼问候:“太傅怎么突然回来了?属下身体不适,方才多有怠慢,还望见谅。”

傅瑶这些年倒也不是没见过前倨后恭的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个讽刺的笑来。

谢迟的脸色已然沉了下来,再不似与她相处时那般轻松,但也说不上是恼怒,更像是不耐烦。

哪怕这些事情处理起来游刃有余,再怎么嚣张的人到了他面前也得做小伏低,他也难从中得到体会到优越感,只觉着厌烦。

“是吗?”谢迟感慨道,“经年未见,徐统领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方才仆从拿着这名号颐指气使,如今再从谢迟口中听到“徐统领”三个字,徐凌宇只觉着不寒而栗,额上也随之冒出了冷汗。

他与谢迟相识多年,当年一同回京,亲眼见着谢迟屠戮虞家,比旁人更清楚这位的手段和脾性。

今日之事哪怕是被御史参一本言行不端,告到萧铎面前,可能也就是罚俸,但撞到谢迟眼前,很可能是保不住官职。

这些年虽说春风得意,徐凌宇心中却也清楚,自家能有今日是靠谁扶持。

“此事是属下管教不严……”徐凌宇这话还未说完,听见谢迟冷笑了声后,又立时改口道,“是属下轻狂怠慢,任凭太傅责罚,绝无半句怨言。”

“我没那个闲工夫同你在这里耗。”谢迟轻飘飘地说了句。

徐凌宇暗自掂量,哪怕心中仍旧发慌,但还是立时吩咐仆从让路,不敢再拦在谢迟车前:“那就等改日,属下再登门赔罪。”

两车在这里僵持着,路旁也有人指指点点围观,算是彻底将路给堵了。

等到徐家的马车让开后,傅瑶挑开窗帘来向外看了眼,原本只是想看看这是到了何处、离家还有多远,却不防正好瞥见后面那马车,立时缩了回来。

她吓了一跳,甚至踉跄了下,好在谢迟眼疾手快,直接揽着腰将人抱在了怀中,关切道:“这是怎么了?”

傅瑶拍着心口,喘了口气。

“到底是什么能将你吓成这样?”谢迟有些好笑地问道。

“后面那辆车中坐的是长姐,”傅瑶没料到竟然会有这样巧的事情,小声道,“我方才恰好同她打了个照面。”

谢迟也颇有些意外,将傅瑶给扶正了坐在自己膝上,仍旧揽在怀中不松手:“那也没什么吧?总是要见面的,不过就是提早了些。”

“方才那情形,长姐八成也知道这是你的马车……”傅瑶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谢迟见她脸颊泛红,愣了下,福至心灵地懂了傅瑶的意思,凑近了些,在她耳边低声调侃道:“你是不是觉着,这像是瞒着家人与我幽会,结果被撞破?”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嘴唇若有似无地从耳垂擦过,呼吸的热气洒在耳侧,傅瑶不由得颤了下。

一想到长姐的马车还跟在后边,她就觉得分外紧张,倒真像是谢迟说的那般了。

傅瑶抬手捂了捂脸,闷声道:“快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