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闲云寺地处仙人崖山脚下,也称“千佛寺”,是北境盛极一时的古寺,源远流长。只可惜寺中石窟、壁画、经书典籍等物半数都毁在了当年的战火之中,被北狄掠去,寺中僧侣费尽心思,才保存了一部分下来。

傅瑶早前曾经随着虞寄柳一道往闲云寺去上香,看过那些残败的石窟壁画,深为惋惜。

当初谢迟夺回凉城,曾特地让人留意,寻回部分被北狄夺去的旧物,令人送回闲云寺,物归原主。也正因着这个缘故,闲云寺很是感念,还特地在寺中为他供了一盏长明灯祈福。

到了山脚下的小镇后,谢迟扶着傅瑶下了马车,笑道:“既然你先前来过,就烦请引路了。”

“你未曾来过吗?”傅瑶有些惊讶。

她上次来时,听人提起过谢迟归还寺中旧物的事情,便理所当然地以为他是来看过的。

谢迟却摇头道:“不曾。那时太忙了,并没那个闲工夫。”

他早就听过闲云寺的声名,若不然当初也不会让人留意办这事,但他也的的确确很忙,那点好奇心并不足以让他抛开正事来专门闲逛。

凉城地处要塞,昔年往来商贾大都要从此地过,夺回此地之后百废待兴,他得尽快理出个章程来才行。

在傅瑶来之前,谢迟从来没休沐过,除非身体不允许,不然都是扑在正事上。

没空,也没什么闲情逸致。

他并不曾多做解释,但傅瑶却还是明白过来,轻轻地牵着他的衣袖,含笑道:“那就随我来吧。”

如今来闲云寺的人并不多,与京城那边香火鼎盛的慈济寺更是没法比,但正是因此,尽可以慢悠悠地逛去。

谢迟在北境三四年,在凉城留过数月,可关于闲云寺的诸多故事,却还不及傅瑶知道的多。傅瑶拉着他的衣袖,一路上将自己听来的故事讲给他听,娓娓道来。

谢迟并不怎么信鬼神,尤其是家中出了变故之后,便再没烧香拜佛过。可看着傅瑶跪在佛前那诚挚的模样,犹豫了片刻,还是拈了三炷香,随她一道拜了拜。

求了平安符,捐了香火钱之后,傅瑶郑重其事地将那枚小小的平安符放在了谢迟掌心。

“我会收好的。”谢迟认真地承诺道。

及至离了正殿往旁处去时,恰好遇着个守着卦桌的小和尚,看起来百无聊赖的,见着他二人之后连忙问道:“两位可要来算上一卦?”

傅瑶连忙摆了摆手:“不要。”

若是旁的事情,她兴许会试一试,可眼下心中记挂着的是谢迟的安危,她却是半点都不想试的。

万一摇出来的签不如意,岂不是让人平添忧愁?

“我倒是想试一试。”谢迟从前不信这些,但如今连香都上了,也不妨一试。他见傅瑶欲言又止,神色之中隐隐透着担忧,怔了下,随即明白过来,“别怕,我只是想要算一算姻缘而已。”

傅瑶微不可查地舒了口气,随即又有些脸热,轻轻地推了他一把。

谢迟上前去,依言摇着那签筒。

一根签落在桌上,他拿起来看了眼,随即笑了起来,回身递给傅瑶:“看来我运气不错。”

那是根上上签,傅瑶接过来细看,只见上面写的是——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哪怕不信鬼神,一向觉着这不过是常人的自我安慰,可谢迟这次也终归没能免俗,心情因为这签愉悦了许多,再经过那功德箱的时候,又额外添了张银票进去。

傅瑶将那签收好,倒是连带着想起自己昔年在慈济寺抽的姻缘签。

谢迟倒像是能看穿她的心思似的,随即问道:“想起什么事情来了?”

“是当年你遇刺昏迷时的旧事了……”傅瑶慢慢地将那事讲给谢迟听。

听她提到“千里姻缘一线牵”的签文时,谢迟有些意外,后又会心一笑:“我从前觉着这些不准,如今看来,信一信也无妨。”

两人又四下逛了会儿,在寺庙中用了斋饭后,见着时辰尚早便没急着回城,到山脚下的小镇闲逛去了。

“这位公子,来看看我这里的绢花绒花,给你家夫人挑一朵吧。”路旁的摊主颇为热情地揽客,招呼着谢迟。

谢迟听到“夫人”二字之后,倒是停住了脚步,竟真转身过去了。

傅瑶跟了上去:“我并不缺这些的。”

“这哪有嫌多的,”摊主一看便是个能言善辩的,同傅瑶笑道,“更何况,夫君送的岂不是别有心意?”

傅瑶欲言又止,最后也没反驳两人之间的关系,由着她误会了。

摊主又给谢迟出主意道:“这朵大红色的就很不错,尊夫人肤白胜雪,正衬这种颜色呢。又或者这朵碧色的也很好……”

这边正说着,却有个小孩子抹着眼泪跑了过来,抱着那摊主的腿喊娘亲,哭诉自己被旁的孩子给欺负了。

“他们都说爹跟别的女人走了,我是个没爹要的野孩子……”孩子声泪俱下,看起来好不可怜。

那摊主也没了方才的八面玲珑,轻轻地拍着孩子的背,又无奈地看了眼谢迟和傅瑶她们,但最后还是舍弃了这单生意,专心致志地安抚着孩子。

谢迟看了眼傅瑶,只见她从随身带着的香囊中翻出几块糖来,上前去给了那孩子,轻声道:“可你有一个很疼爱你的娘亲呀。”

明明对那些绢花并没什么兴致,可赶上这么一件事,却称得上是耐心十足,她对小孩子的确是天生自带好感。

摊主好不容易哄好了孩子,让他在一旁坐着等候,捋了捋额发,感激地向傅瑶道了声谢:“姑娘可有看中的绢花?我送你一朵吧。”

傅瑶连忙摆了摆手,正想说自己买下,却见谢迟已经拿出块碎银:“我觉着所有颜色都很衬我家夫人,所以就每样都来一个吧。”

他说这话时神色自若,仿佛正经的不得了,让人愣了下方才反应过来是情话。

那摊主掩唇笑了起来,忙不迭地上前去收拾,又向红了脸的傅瑶打趣道:“你可真是寻了位贴心会疼人的好夫君。”

傅瑶飞快地看了眼谢迟,对上他满是笑意的目光后,唇角也翘了起来。

离了那摊子后,傅瑶细细地打量着帕子中的十余种绢花绒花。

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做工倒也能说一句精巧,像是那摊主自己扎的。方才从那小孩子的哭诉之中听出些原委来,只能说,这位也是实为不易。

谢迟见傅瑶无声地叹了口气,拿了朵同她衣裳一色的鹅黄色绢花,抬手簪在了她发上:“的确很好看。”

“还说呢,”傅瑶被他转移了主意,数了数绢花,同他笑道,“买了这么些,我又不能送给旁人,自己戴的话就算是一日换一个,也得半月才能轮换完吧。”

可谢迟的关注点却偏了:“为什么不能送给旁人?”

傅瑶并不是个小气的人,从不吝啬,有什么东西大都会分给身边的人。谢迟心中明明已经猜到答案,可却偏偏还要问出来,想听她亲口说才好。

见傅瑶沉默不语,他甚至还又催了句:“嗯?”

傅瑶知道他这是在明知故问,将帕子系好收了起来,不情不愿地“哼”了声:“你再这样,等到回家去我就将这些分给寄柳银翘她们……”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谢迟见好就收。

两人在这小镇逛了圈,又买了些有的没的的小玩意,一直到天色渐晚,方才回了凉城。

到家中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一日下来,傅瑶已经觉着疲累,但吃过饭之后却仍旧不想回房去歇息,托着腮,盯着谢迟发呆。

“你若是再这么看我,我可不担保会做出什么事请来。”谢迟调笑了句,又轻轻地在她额上弹了下,“都困得眼皮打颤,就别强撑着了,快去歇息吧,明日不是还要早起送我吗?”

傅瑶捂着额头,瞪了他一眼,想了想,忽而凑近了些在他唇角亲了下,趁着谢迟愣在那里还没反应过来的功夫,又飞快地跑开了。

她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心满意足道:“睡咯。”

谢迟:“……”

他唇上还残留着方才那一瞬的温软,可“始作俑者”已经跑路,就算是想要算账也晚了。

只能先在心中记上一笔,等到改日空闲了,再一并算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