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心绪大起大落,震惊、痛苦褪去后,剩下的就只有茫然无措。

傅瑶的确并不怨谢朝云,她很清楚走到这一步是自己与谢迟的问题,怪不到旁人身上。她也不怨谢迟,因为从一开始除却忘了生辰承诺这件事,谢迟并没做错什么,不过是她自己撑不下去,承担不了幻想与现实之间的落差罢了。

至于魏书婉……也谈不上恨,她只想躲得远远的,最好是再也不要接触。

其实若不是谢迟与谢朝云轮番上门来,傅瑶是压根不会再提那些事的,甚至连想都不愿多想。

她身心俱疲,只想长长地睡上一觉。

可她也知道一味地逃避并没用处,也太不负责任了些,得将事情都说明白了才好,所以还是强撑着见了面。

谢朝云是为着道歉和安慰来的,结果却被尚在病中的傅瑶给反过来宽慰了一通,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毛病是什么,所以就会更喜欢傅瑶这样天生温柔的人。

傅瑶虽不是十分能言善辩,但待人真诚,心中想什么面上就是什么,不会耍心机,同她相处的时候分外轻松。谢迟逐渐改变,便是因着这个缘故。

但她的性子太好了些,付出的时候很少会想要索求,所以也就很容易让人忽略。

若遇上温柔细致的人还好,可若是遇上谢迟这样的,就是灾难了。

谢朝云不由得叹了口气,事到如今,的确是说什么都晚了。

“还有一件事……昨夜我答应你,若是你冷静下来仍旧坚持和离,就为你做主下旨,”谢朝云那时虽是为了先将人给安抚下来,但也的确是这么想的,只是今日见着谢迟的态度之后,又不免迟疑起来,“可兄长说,他绝不会接这旨意的。”

身为皇后,按理说她是有这个权利的,实际上却另当别论。

诚然皇家能管束臣子,可古往今来,若非是有特殊的情况,会罔顾一方意愿去强行下旨的情况并不多。

当初谢朝云请赐婚,是以“为谢迟冲喜”这个由头求的,那时侯北狄入侵内忧外患,都指着谢迟醒过来把控局面,故而死马当活马医。为着这件事,萧铎后来还专程召见了傅尚书以示安慰,请他以大局为重。

那时是旨意已下,覆水难收,所以傅尚书也只能认了这件事。

可谢迟与傅尚书的性情却是大相径庭,别说如今旨意还没下,就算真是下了,他也敢拒绝承认这旨意。

身为兄妹,谢朝云很清楚他这话绝不是开玩笑,若她真执意下旨,最后只会闹得不可收拾。

傅瑶愣了会儿,后知后觉地想明白这其中的问题。

届时谢迟抗旨,若是不予惩戒,皇室颜面落地,更坐实了谢迟一手遮天;可若是要惩戒……又能拿他怎样呢?

谢迟正是清楚这一点,知道谢朝云拿他没办法,又不可能真将事情闹大,所以才敢留下那样的话。

两方争执的时候,向来是有顾忌的人先撑不住让步,而谢迟这个人是“混不吝”,从来只有别人让他,没有他让别人的道理。

旁人兴许不明白,可傅瑶对谢迟的性情却是再了解不过,立时就想明白这其中的症结所在。

“是我没想好,让你为难了……”傅瑶叹了口气。

她昨夜被逼得情绪崩溃,只想快些了结此事回家去,最好是再也不要扯上任何关系,什么都顾不得了,所以求到了谢朝云面前。

她是想着有始有终,却忘了谢朝云做不得谢迟的主。

当初定亲是趁着谢迟昏迷不醒,如今他这般清醒,哪能任人摆布呢?

谢朝云连忙摆手,可又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能在心底又将谢迟拖出来骂了一遍。

“那就不要什么和离旨意了。我昨夜也是昏了头犯傻……”傅瑶轻声道,“由着他去吧。他眼下不想和离,是因为不喜欢事情脱离自己的控制,也是因为还念着我的那点好处……但用不了多久的,等到他发现哄我很麻烦,那点好抵不过要承担的麻烦,就会痛快地应下和离了。”

她这话说得轻描淡写,谢朝云却听得五味陈杂。

这话其实没错,傅瑶的确很了解谢迟了。

谢迟并不是那种会为情所困优柔寡断的人,又是个最不耐烦的,等到他意识到傅瑶的麻烦大于她的好处之后,就会放弃挽回。

看着傅瑶平静的态度,谢朝云彻底明白了她为何会选择和离,低声感慨道:“你真的看透了他。”

“是啊。”傅瑶无声地笑了笑,“除你之外,我兴许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了。”

从前接触不到的时候,傅瑶总忍不住会去想象谢迟究竟是怎样的人,也很想去了解。但真到了这一天,却并不觉得很开心。

“不管他怎么哄,你都不会回头了……是吗?”谢朝云还是忍不住多问了句。她能感受到,傅瑶其实还是爱着的……

“应该吧。”傅瑶仰头看着床帐上流苏,轻声道,“有许多事情,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他并不会一夜之间就爱上我,而我也没有重整旗鼓的力气了……就算会再有心动,也不该再贸贸然回头了,不然就是伤人伤己……”

从前她可以为了那一眼而动心,不管不顾的,奋不顾身地冲上去,可如今撞了个头破血流,总算是明白了,单凭着一腔爱意和冲动是没有用的。

分开的时候,她不好过,谢迟也多少会受影响。

伤人伤己,所以断然不可以再有了。

傅瑶说着说着,闭上了眼,似是撑不住睡了过去。

谢朝云没再出声打扰,抬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额头,随即缩了回来,轻手轻脚地绕过内室的屏风,向银翘道:“瑶瑶这病可吃过药了?”

“吃了,可还没见效。”银翘揉了揉眼,小声道,“姑娘昨夜在那冷风里哭了许久,本就是天寒地冻的,再好的身体也受不了啊,大夫还说她是五内郁结……兴许要病上一场。”

谢朝云垂下眼睫叹了声,及至回到宫中后,立时遣了太医往傅家去。

事实证明她这举措还是颇有先见之明的,当天晚上,傅瑶便发起高热,昏迷不醒。

若不是有景太医在,说不定会成什么样。

傅璇心疼得厉害,压根没回家,一直陪在傅瑶这边,夜间看着她高热到说胡话的时候,简直是肝肠寸断,只恨自己当初没有更强硬一些,早些将人给劝回来。

傅瑶平时小事上兴许会有些娇气,也会各种撒娇,但真到了大事上是不肯让亲人为自己担心的,面上豁达得很,绝口不提自己委屈难受。

可病中昏迷时,却忍不住攥着长姐的衣袖哭。

一直到天亮之后,那骇人的热度方才褪去许多。傅璇先前强硬地将颜氏给劝了回去,到现在只觉着身心俱疲,看着傅瑶逐渐好起来,总算是暂且松了口气。

傅璇自问知书达理,并不是那种蛮不讲理随意迁怒的人,但这事说来说去跟谢迟还是脱不了干系的,所以在见着再次上门来访的谢迟之后,她彻底没了好脸色。

“谢太傅日理万机,怎么有空来这里?该说的话想必昨日已经说清楚了,还要如何呢?”傅璇喝了口浓茶提神,冷嘲热讽道。

“她的病怎样了?”谢迟无视了傅璇的态度,耐着性子问道,“我要见她。”

“她的病很不好,高热整整一宿,将人折磨得半条命都没了,方才好好睡下没多久。”傅璇冷笑道,“但这跟您也没什么干系吧?”

听前半截的时候,谢迟神情中流露出些担心来,但听了最后一句后,却又不由得皱起眉。若换了往常,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今时不同往日。

看着那张与傅瑶有几分相似的脸,他硬生生地将心中的不悦压了下去,说道:“她是我的夫人,自然是一举一动都与我相关。”

傅璇从前多少是有些怵谢迟的,可现在却顾不得他会不会翻脸,冷冷地看着他,目光中带了些毫不避讳的嘲讽。

“有些事情的确是我做得不对,你为瑶瑶不平是理所应当的,我也合该受着。”谢迟冷静地开口道,“只是你也应当明白,在见到她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你也不可能强硬地将我逐出去,所以在这些虚耗时间并无半点用处。”

“我只是想去看看瑶瑶,若她在睡梦中未醒,我并不会打扰。”

傅璇被谢迟噎了下,尚未想好如何回答,便听他又道:“你尽心陪了瑶瑶一夜,想必也已经累极了,不如去收拾一番,稍作歇息。等你回来之后我便离开,可好?”

这话说得张弛有度,分寸也拿捏得很好。

傅璇从没与谢迟正面打过交道,眼下方才知道,这位并不是面上看起来的那般不通情理。他真想好好说话的时候,是有本事三言两语间让人的怒气平息不少的。

然而这怒火才下去一点,傅璇转念一想,他之前压根不是不通人情世故,而是懒得做……立时就又有些气了。

但谢迟那句说得没错,她的确没法拿他怎么样,毕竟身份地位摆在那里。

总不能一直僵持着,沉默片刻之后,傅璇冷着脸说道:“我很快就回来。”

“好。”谢迟应了下来。

昨日来时,他已经记住了路径,压根不用丫鬟引路,便快步到了傅瑶的住处。

院中一片寂静,屋中盈着苦涩的药味,银翘见着他之后也没行礼,端着水盆出了门。

谢迟进了内室,隔着层床帐看着沉睡中的傅瑶,就那么站了许久,方才缓缓抬手去分开了床帐。

如愿以偿地见着了想了许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