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岑郡守是傅姐夫的上峰,他赏识周梓年的才学和本事,再加上还有京城傅家这么一层关系在,便愈发看重些。

虽为上下司,但岑家与周家的关系一直很好。岑灵均身为岑家的长子,偶尔也会到周家来,向周梓年这个曾经的榜眼请教学问。

傅瑶便是这么认识岑灵均的。

当初傅瑶随着祖母回江南老宅,一半时间在家中陪着祖母解闷,另一半则住在长姐家中,陪着自己那小外甥、外甥女玩。

在京城时,虽说家中待她向来宽纵得很,但终归还是要顾及着许多规矩,行事不能太出格,以免丢了傅家的颜面。可回到江南后,傅瑶就彻底没了顾忌,横竖也没几个人认识她,长姐更是宠她宠得厉害。

那日春光正好,院外树上的榆钱长得茂盛,厨娘和丫鬟商量着要摘些榆钱来做糕点。傅瑶同她们在一处凑热闹,觉着有趣,便想着要亲自来摘。

丫鬟们意意思思地劝了两句,没劝住,便由着她怎么高兴怎么来了。

傅瑶挽了衣袖,踩着梯子攀上了墙头,兴高采烈地钩了一枝下来,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听见长姐训斥的声音。

她循声看去,见着了墙外刚回来的长姐,以及她身后那个青衫公子。

傅瑶讪讪地笑了声,原想着下来,结果脚下一滑,在丫鬟们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踉跄两下,就这么跌出了院外。

长姐吓得脸都白了,倒是那青衫公子眼疾手快,上前接住了她,抱了个满怀。

傅瑶有惊无险,倒是没受伤,可那公子却为她伤了手臂,不得不请大夫来看。

为着这件事情,长姐破天荒地发了好大的怒,将那日的丫鬟通通罚了月例,又疾言厉色地训斥傅瑶不珍重自身,还带累了旁人。

傅瑶又是后怕又是内疚,也觉着自己没脸哭,强忍着泪意,红着眼圈去向那位公子道谢并道歉。

那公子却半点没恼,含笑看着她,温声道:“无妨。”

后来傅瑶才知道,那青衣公子就是岑郡守家的长子,叫做岑灵均。

两人的初识称得上是尴尬,再后来,傅瑶见着他都是想要躲着走的。

可偏偏他这个人实在是很好相处,不知不觉间傅瑶便放下了芥蒂,关系日渐好起来,也曾随着长姐到岑家去做客。

傅瑶那时候并没想太多,只是觉着同岑灵均相处起来很舒服,直到长姐来同她讲,说是岑家有意议亲。

在江南那段时日,来试探想要结亲的人倒也有几个,傅璇大都直接拒了,拿到傅瑶面前问的就只有岑家这一桩,其中的意味也就不言而喻了。

傅瑶的确是觉着岑灵均这个人很好,但却并没到爱慕的地步,更没想过谈婚论嫁,骤然被问到脸上来,辗转反侧了好几日,最终还是没应下。

傅璇见她不愿,也没勉强,想着她年纪也不大,尽可以再慢慢挑个真心喜欢的,便寻了个托词回绝了岑家。

纵然是被回绝了,岑家也没恼,岑灵均也仍旧会隔三差五到周家来,两人不约而同地谁也没提这件事,心照不宣地揭了过去。

开春后,傅瑶随着祖母回了京中,短短几日间发生了许多事,阴差阳错地嫁到了谢家来。到如今说起来也不过是月余,再想起江南的事情来,倒像是恍如隔世一般。

傅瑶自问与岑灵均并无私情,如今提起来也坦坦荡荡的,可偏偏银翘那眼神却实在是让人很难不多想,忍不住瞪了回去。

“姑娘别恼,”银翘连忙认错,又嘀咕道,“我只是没想到,竟然还能再见着岑公子。”

傅瑶将那信又看了一遍:“他是要科举入仕的,自然会到京中来,如今与姐夫他们结伴进京,一路上也算是有个照拂。”

银翘乖乖地闭上了嘴,倒是一旁的银朱,盯着那信出了会儿神。

得知长姐不日便会回京来,傅瑶心情大好,她从来不会藏自己的心思,让人一眼便能看出来。

谢朝云翻着账本,随口问道:“有什么高兴的事?”

傅瑶坐在听雨轩的秋千上,慢悠悠地晃着,将事情如实讲了,眉眼弯弯地笑道:“娘亲原本还在难过,说长姐一家今年怕是没法回来,需得再等等。如今这么快就能见着,自然是高兴的。”

“这的确是好事。”谢朝云抬眼看向她,见她神情之中还有些迟疑,又好奇道,“不过我看你倒像是还有什么顾忌似的?”

傅瑶已经习惯自己的心思被一眼看透,也没再大惊小怪,她低下头犹豫了片刻,小声道:“我姐夫今春能调回京来,是他在其中帮了忙……我在想要不要同他道句谢。”

她并没指名道姓,但谢朝云很清楚她说的是谁,忍不住笑了起来。

自那日,傅瑶不管不顾地道破了自己的心思后,便开始躲着谢迟。

谢朝云看在眼里,但并没多劝,如今见着傅瑶这反应,便知道她这是总算熬过了那个尴尬,顺势递了个台阶:“既是如此,还是该去道声谢的。”

傅瑶略微松了口气,抬头看向谢朝云:“既然你也这么觉着,那我就去吧……”

她这反应实在是太可爱了,谢朝云心中笑得前仰后合,但面上还是端着正经的神情,同傅瑶道:“要将人给调回来,他必定是托到了吏部那里,也算是费了些功夫。”

谢朝云扯起谎来面不改色,傅瑶信以为真,开始暗自琢磨回去后怎么同谢迟讲——若只是轻飘飘的一句道谢,是不是不大够?

“我看你很喜欢这秋千,”谢朝云抿了口茶,提议道,“赶明儿我让人给正院也架个吧?”

傅瑶摇了摇头:“算了。我觉着,他应当不大喜欢旁人擅动。”

谢朝云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这性子未免也太好了些,事事都为他想着……”

“也不是什么大事。”傅瑶被她说得有些不自在起来,站起身来笑道,“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

这些日子,傅瑶时常会到听雨轩这边看谢朝云料理府中庶务,有什么不懂的也会直接向她请教,想要将自己那笔丰厚的嫁妆给理出个章程来。

谢朝云曾在尚宫局数年,处理起这些事情来得心应手,也是个很好的老师,三言两句便能将其中的诀窍点出来。

傅瑶同她相处起来很轻松,又能学到许多,可谓是事半功倍。

回到正院后,傅瑶并没直接回书房去,在院中磨磨蹭蹭了会儿,调转方向往谢迟房中去了。

谢迟这些日子老老实实地呆在家中养病,但整日里也并没闲下来,每日都会有人上门来,拿各种事情来问他的意思。

傅瑶不懂朝局政务,也未曾多问过,但就每日上门来拜访的人数来看,近来倒像是稍有缓解。

内室开着窗,但仍旧能闻到泛着苦意的药味,仿佛已经沁入这屋子,挥之不去。

傅瑶一进门便不由得皱了皱眉,而谢迟也随即注意到了她的到来,目光从桌上的卷宗移到了她脸上,眉尖微挑,似是在问她有什么事情。

“我收到了长姐寄来的家书,说是不出意外,她们一家下月便能回京。”傅瑶小步挪到了他面前,垂眼看着他,“多谢你费心帮忙。”

谢迟向后靠在椅背上,又继续看着那卷宗,轻飘飘道:“小事而已。”

他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来,傅瑶本就不擅长察言观色,对上谢迟这种心机深沉的人就是更是手足无措了,定定地在案前站了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迟见她并未离开,头也不抬地问道:“还有什么事?”

傅瑶抿了抿唇,生怕自己像先前那般说出什么出格的话来,犹豫了会儿,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想在院角的树下架个秋千,可以吗?”

果不其然,听了这句后谢迟便皱了皱眉,傅瑶正要说“算了”,却见他皱着眉说道:“可以。”

就算傅瑶再怎么迟钝,也能看出来他这是“言行不一”,下意识的反应是不情愿,可不知为何,最终却并没拒绝。

但傅瑶并没那个勇气问他缘由,小声说了句“多谢”之后,便转身出了门。

暮色四合,夕阳的余晖洒在院中,树影婆娑,侍女端着新煎好的药进了正房。傅瑶趴在窗边出了会儿神,回头看向银翘,一本正经地问道:“我长得不好看吗?”

没料到她突然这么问,银翘惊了下,随即笑道:“怎会?但凡长了眼的人,都知道姑娘是个美人啊。”

“那他为什么不多看我几眼?”傅瑶有生以来还是头回这么挫败,双手捧着自己的脸颊,忍不住抱怨道,“他连话都不肯同我多说几句。”

“这个,这个……”银翘说话向来没什么顾忌,再加上近来也不知是都听了些什么闲话,凑在一旁指点道,“说不准他不喜欢女人呢?又或者,说不准他不是不喜欢,而是不行呢!”

傅瑶瞪圆了眼,一口气差点没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