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数十年来, 九州变化极大。
各地不断涌现出魔族、修士频繁被拉入里界。
类似事件发生多次之后,被派出去的都是道行高深之人,许多都能击败里界的领主, 自行回到现世,伤亡也大大降低。
什么?哪来这么多道行高深之人?
各门各派里终日宅起来闭关的高手们,都被师长生拉硬拖拽出了门,大家互相竞逐一般, 纷纷表示自家不缺能人。
至于是否要将这些精锐藏起来——
八派各处于不同的州境,负责的地盘自然也是不同的,然而魔族却会出现在大江南北。
倘若他们不派人去处理, 那些被里界投影之处便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人变成魔族——魔族们最终目标还是身具灵力之人, 倒霉的还是修士。
仙门只是修士修仙之处, 就算偶尔有些灵脉资源一类的纷争,他们彼此之间也终归不是你死我活的敌国关系。
在魔族的威胁之下, 那点子算计也没什么意义了。
何况如今大家被迫与妖族合作, 新任的妖皇是能手撕古魔的恐怖人物,算算她的年纪,许多年长的修士都感到眼前发黑——老凤凰如今都算是正值盛年, 那三脚乌鸦才几岁就有这本事?
更何况她不是凤凰一族, 不需要浴火涅盘, 也就没有可能因失败而死一说。
大家一边忌惮着妖族, 一边又在心里祈祷这些妖怪真能解决古魔, 毕竟若是比较起来, 魔族才是更为棘手的存在。
这样的局面持续了许多年,忽然有一天,中原不再出现魔族。
九州各境, 无论是繁华热闹的城池还是穷乡僻壤的深山,百姓们都不再见到“邪崇”了。
这异状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八派长老们聚首商议此事,也没商出个所以然。
大家都十分『迷』茫,甚至与大荒那边互通消息之后,发现妖族那边也『摸』不着头脑。
“……”
此时此刻,万仙宗。
斩龙峰沐浴在凉薄晨曦中,竹林里漏下如霜清光,晨练弟子们的身影穿梭其间。
忽然间,有人听到一声巨响。
那人有些茫然,本以为自己听错了,谁知附近的同门脸上都『露』出惊骇之『色』。
人们纷纷抬头。
高空中隐隐浮现出金『色』壁障,巨大符文若隐若现,光壁有百丈之高,而且绵延数十里,目之所及的重重苍山峰峦,悉数被包裹其中。
有人眼尖认出那一层金光便是护山结界。
——也是寻常弟子不得直接御剑飞出辕灵山,只能在山中飞来飞去的原因。
然后,他们眼见着那一层厚重金『色』壁障之上,爆出一道缺口。
仿佛是重锤敲击而下,以那缺口为中心,无数道裂纹蛛网般蔓延开来,向四面八方飞速延伸。
人们几乎听到了一道道清脆的破裂声,伴随着山海倾覆般压下来的灵力洪流。
一时间狂风四起,山中林木摧折,楼阁塌倒。
这动静太大了。
结界轰然破碎,无数道金光四散坠落,化作漫天光雨,然后逐渐消逝在风中。
万仙宗弟子纷纷被惊动了。
从内门六峰到外门八堂,成千上万的人离开了居所院落或是修行之处,他们立在地上震撼地看着这一幕——
在这种情况下,御剑上去看看兴许不是好的选择。
然而也有些胆大又自恃修为的人,想要上天一看究竟,谁知刚刚驾起法器,就感到一股恐怖的灵压扑面而来。
灵压本该是精神上的感觉。
这力量却好似已然实质化,变作一阵蕴含巨力的狂风,将修士们吹得东倒西歪,甚至不止一个人直接一头栽了下去!
人们又惊又怒地发现,全身的灵力循环似乎也有些不畅,仿佛河流中出现了巨礁或裂口,本来已被打通的经脉仿佛被堵死。
“——怎么回事?!”
大家在震惊中面面相觑。
“师兄!你没事吧!”
还有些匆忙赶过去接住从天上掉落的同门,然而自身灵力也不太顺畅,勉强接住也是抱在一处重重地摔倒,一时间十分狼狈。
一边道行高深的长老们皱眉看着这一幕幕,自身暗运灵力,都感到有些心惊。
——他们也毫无疑问地受了影响。
此时辕灵山的结界已彻底破开!
天『色』蓦地阴沉下来,日光被遮蔽,灰霾云层间悄然流泻出一片黑『色』,仿佛坠入水中的墨滴,暗黑的雾海磅礴升腾,转瞬间蔓延了人们目力所及的苍空。
那灵压越发厚重黑暗,仿佛巨石落在胸口,又仿佛死亡气息滚滚『逼』近。
几乎所有人,无论修为高低,都在同一时刻感到了恐惧。
——仿佛刻在灵魂之中、智慧生物在面临天敌而被死亡威胁时,本能产生的恐惧。
几位首座自然也被惊动了。
她们本就在观天楼之内,正一边望着穿界阵的变动一边猜来猜去,护山结界被击碎,也是第一时间知晓——
“是魔族。”
三人都曾与魔族交手,她们对视一眼,立刻分辨出这种气息和感觉。
如果有人能一击打碎结界,她们出手也没什么用,三人十分清楚这一点,故此都没有轻举妄动,而是暗自放出神识。
长老们也纷纷出手,各『色』光芒织成的壁障相继被撑开,一时间『色』彩斑斓,灵压伏动。
高空中黑雾越发肆意弥漫,转瞬间覆盖了整片天穹,像是一片浓稠邪恶的阴影,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不,那不是错觉。
许多年轻弟子下意识一边惊呼一边后退,他们发现那黑雾压下并非错觉。
铺天盖地的黑影慢慢下沉,雾海仿佛从天空坠落,势头看似缓慢却不可阻挡。
人们也终于看清了,那并不是一片雾气,而是由许许多多涌动的雾流组成的、类似魔瘴般不断翻腾涌动的存在。
至少有数百个身躯庞大的雾魔挤在一处,各种扭曲丑陋的肢体、完整美貌的胴体,从那雾海中浮现出来。
然后,依然一片灰蒙蒙的天空中,开始有一星半点的光芒闪耀,紧接着光点蜂拥般浮现,好似白昼里涌出的漫天繁星。
那些刺目的光芒就停留在天空中,而云层上甚至燃烧起一片片的火焰,好像烈焰燎过云海,大火在海上嘶鸣,逐渐浮现出焰魔们模糊而疯狂的身影。
然后,眼尖的修士们看到黑雾中涌现出白骨,或人或兽的骨魔们手脚并用地挤出雾中,其中还有些形态、诡异、仿佛只是一堆骨头胡『乱』拼接的骷髅,也争先恐后地滚了出来。
——它们就像是闻见肉香的饥渴恶犬,感应着修士们的灵力,本能地想要向这些猎物靠近。
却又被它们的主人拉紧了绳索而制止。
“那些都是魔族?!”
不仅是年轻人们惊呆了,甚至那些阅历丰富、亲眼目睹过埋骨之渊现世涌出大量魔族的长老们,此时都差不多目瞪口呆了。
因为谁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魔族。
即使有不少人已经进过里界又全身而退,但回想在里界的经历,能同时遇到上百个骷髅已经是极限。
如今这场面,仅是骷髅恐怕就数以十万百万,更别提那漫天繁星和云上火海——那些都是由目魔和焰魔组成的。
——这是怎么回事?!
最初的震惊过后,大部分人脑海里浮现出的念头是,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果然要死在这里了。
在长老们用灵力撑起的结界之下,有人举着剑咒骂尖叫,有人提着剑恐惧颤抖,还有人与好友恋人紧紧相拥,各种纷『乱』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
然后一瞬间消失。
所有人都感应到一股黑暗邪异的气息,仿佛冬夜里飘『荡』的幽魂,带着令人战栗的刺骨冷意,从身边游走而过。
人们纷纷打了个寒颤,许多人甚至拿不住剑,一时间四处传来金石交错的锋刃坠地声。
“……”
他们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有个人在说话。
“…………”
那人的声音断续又渺茫,仿佛从九天之外传来,飘到耳中只剩下一些『迷』离诡秘的破碎音节。
然而,没有任何人敢发出任何质问,所有人都屏声静气地立在原地,感受着那黑暗的灵力四处游弋逡巡,仿佛不甘心一般继续探索着,最终停了下来。
“………………苏旭。”
那一道低沉磁『性』的男声渐渐变得清晰丰满,最后甚至近得宛如相隔咫尺。
“她人在何处。”
尽管大家受制于这恐怖的威压,还有其神秘莫测的力量,但是,当他们真真正正听清了对方说的话——
据他们所知,在万仙宗弟子当中,并没有谁与这名字同音,故此假如对方确实是说了一个名字,应该就是他们想的那个人。
——不是吧?!
此刻,无论是先前强打精神准备决一死战,还是战战兢兢满脸恐惧的人,脸上的神情都开始从疑『惑』变得茫然,从茫然变得滑稽。
这身份未知而力量强横无比的魔族,是否睡得太久,消息太闭塞了呢。
“——阁下说的是沧浪仙尊的首徒么?”
斩龙峰静心殿之前,一位相较年轻的长老暗运灵力,冷静地开口询问道。
他以风系灵力相助,声音远远传扬出数十里,在辕灵山中回『荡』。
“我已找遍九州之地。”
仿佛从九天之上传来、又仿佛近在耳边的声音道:“唯有此处尚能藏匿灵压,将她交出来,否则你们都要死。”
他似乎十分不耐烦地说道。
这本该是气势十足的威胁——
万仙宗弟子们的神情却非常复杂。
听这意思,他恐怕先找遍了中原九州,却搜寻未果,这才跑来万仙宗,因为六峰里确实有些秘境,能完全掩盖人的灵压。
当然,其他门派里也有类似的地方,但假如苏旭还是万仙宗弟子,在此处的可能『性』更大。
另有一个风属灵力的年轻修士抬起头,壮着胆子扬声道:“这位——呃,阁下,为何不去大荒找找呢?”
旁边的同门纷纷给她竖起大拇指。
不知名的魔族似乎沉默了一瞬,“她当真在大荒?”
天呐,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大多数人心里都浮现出类似的想法,若不是时机不对,他们甚至觉得这家伙有点可怜了。
“——不知道阁下与苏师叔有什么仇怨。”
桃源峰那边也传出一道随风而起的声音,“但她五十年前就离开师门,回家继承祖产当妖皇去了。”
这一句仿佛打破了漫山沉默的僵局。
万仙宗里天才众多,有风灵根、且灵力充沛的人不在少数。
“你们不是仇人么——你不知道她是妖族?”
“她身在何处我们不知道,不过总归是在大荒没错了。”
虽然大家体内灵力循环依然不太畅通,但听到斩龙峰和桃源峰相继有人开口,许多修士以一种不愿服输的神奇心态,纷纷开始强运灵力炫技。
一时间好几道或清脆或沉稳或甜美的嗓音,相继被风力送上云霄。
“——据说如今后宫都有三千美男了呢。”
最后这一句话说出来,所有人都感觉精神为之一震。
——是那个不知名的魔族有所触动。
噫。
人们禁不住浮想联翩起来。
紧接着,身边缠绕的那黑暗力量渐渐远离,而天上密密麻麻的魔族如退『潮』般散去,来时气势汹汹,去时也不过眨眼之间。
这一日,冀州中部的百姓和其余小门派的修士们,都望见了这诡异的奇观——
他们眼见着天空被阴影遮蔽,辕灵山方向仿佛被黑雾笼罩,仿佛上苍降下天罚。
然而没多久,天『色』重新放晴,阴云散去,晨光流泻而下,仿佛方才只是一阵已然散去的噩梦。
“——就这么走了?!”
万仙宗弟子们面面相觑。
比起劫后余生的庆幸,大部分人此时更加『摸』不着头脑,还有些不敢相信。
“那人是疯子吧。”
有人禁不住嘟囔起来,“想报仇,连仇人在哪都没搞清?不知是苏旭在多少年前得罪的家伙了。”
“害,魔族本来就都是疯子。”
“你不知道吗,有些魔族据说可以分辨真话假话,说不定他发现我们说的都是真的,干脆就撤了呢。”
“——他不会真跑去大荒了吧?”
“那又如何?人家妖皇陛下能手撕古魔,还怕他么?”
一时间,人们都不知道该同情谁,或是该担心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