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苏旭慢慢站起身来, “几位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墙头上倏地出现三道人影。

三个修士立在小巷的高墙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先前平稳的灵压猛然变得狂暴。

其中一人按捺不住率先动手,一道匹练般的剑光已经横空射来, 如同利刃撕破夜幕。

苏旭随手弹出一点火星,火星在空中迎风而涨,转瞬间燃烧、拉长, 化作一道裹在熊熊烈焰中的锁链。

那修士置身于半空中,见状脸色大变, 试图变幻剑诀时,手中的法剑已经被捆了个结实, 接着被搅烂成一地碎片。

散修悲呼一声, 气得双目赤红。

——她花费数十年炼造这法器, 不知砸了多少金银宝材, 如今毁于一旦,对于一个剑修而言, 如同没了大半条命。

另外两个修士惊得目瞪口呆,一时连出手的勇气都没了。

火锁在空中游弋来去, 如同神龙摆尾般猛地一颤, 硬生生又分裂出两道焰光,向着另外两人追逐而去。

瞬息之间, 三人的法器悉数被毁掉, 而且个个都被火焰锁链缠了个结实,他们忍受着焚烧的疼痛, 神情痛苦不堪。

不过,也仅是痛苦罢了。

苏旭控制了力道, 根本不会杀死他们。

她不禁想起方才和沈姑娘战斗时, 那一刻对方的气息当真让她倍感不适, 因此心中杀意激荡,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三个修士望着满地废铁般的金属碎片,好歹是没扑上来拼命。

他们虽生气,却也理智残存,知道对方绝非自己能匹敌,目光一转,又望见少女裙角的桃花。

其中一人目光微变,“亏你还是万仙宗弟子,竟如此不分青红皂白——”

“那你去宗门告我啊。”

苏旭满不在乎地道,“也不知道是谁助纣为虐,竟来保护卖假货的,我就算把你们三个人的头剁下来,宗门也不会有人惩罚我,哦,张大善人是不是回来了?因此才打发你们来灭口?”

三人看她已经知悉整件事,也无话可说。

毕竟这些正道弟子最恨的行径之一,便是张大善人的所作所为,普通百姓被假的符箓药品坑害,未必都会怀疑张大善人卖了假货,有些人还会觉得仙人们都是一群无能之辈。

最先被碎了法剑的修士哼了一声。

她生得颇为俏丽,看着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脸上不屑之色甚重,“那缩头乌龟正在家里呢,你知道又如何?”

苏旭奇道:“你如此看不起他,还给他干活儿?”

这三人似乎都是散修,要么也是来自寻常门派。

方才交手纵然短暂,她也能使出他们的灵力算不上特别精纯——比起万仙宗弟子来说。

这便是大派弟子的优势。

他们的门派功法都是由创派祖师和历任宗主编纂修订,在万仙宗这样的门派,这些俱是最终飞升成仙的人物。

对方瞅了她一眼,“他给的钱多。”

另外两人的表情似乎也在赞同这句话。

苏旭若有所思地道:“你们怎么不索性宰了他,将他的家产据为己有呢?”

三个人的目光都变得极为奇怪,那女子讶然道:“你当真是万仙宗弟子?难道你会这么做?”

“你们明明知道他干了什么,却还在保护他,我本就不会做这种助纣为虐的事,所以为何要和我比呢?”

苏旭好笑地道:“诸位已经不算好人了吧,怎么还一副不会做坏事的样子?”

三人互视一眼,均有些无奈。

女子率先撇嘴道:“我兴许不算好人,但也没滥杀无辜,先前有人来闹事,我们也只是将他们都丢出去罢了。”

另外一人接口道:“不说他和凌云城的秦家有些关系,随意对凡人对手,岂不是要被九州仙府通缉?”

苏旭点了点头,“你们可以滚了。”

他们身上的枷锁骤然松懈,火焰锁链溃散开来,点点星火宛如灰烬般融于夜色里。

三人猛然醒悟,方才那些话其实是试探。

他们心下庆幸这位是个正道弟子,看他们不算作恶多端的坏人,也就没有非要留下他们的性命。

这对她而言恐怕极为容易。

他们顾不得别的,转头就跑,迅速消失在茫茫夜空下。

“……”

张府正厅里坐着十数个人。

张大善人是发福的中年人模样,生得却是一团和气,眉眼端正,年轻时恐怕还颇为俊俏。

他不敢出来围观神仙打架,只能焦急地坐着。

旁边几位娇妻美妾神情各异,少爷小姐们也个个屏声静气,有的默默祈祷,有的暗骂父亲作孽别要连累自己——那些手段厉害的仙人一道天雷足以炸了整个张府。

然后,他们听到外面出来呼喝声,接着是恐怖的破门声和惨叫,然后是人被打飞坠地的沉闷声响。

月色凄凉,庭前落了一地清霜般的银辉,海棠树白花宛如落雪。

人影一闪,红裙少女已然立在堂前,衣袂飞扬。

“那恶鬼是沈姑娘,她已经不在此世了。”

张家诸人神情各异,有人疑惑,有人迷茫,还有的人莫名其妙,似乎在回想那究竟是谁。

唯有一个妇人先是了然、接着露出狂喜之色。

“她以为自己将仇人都宰了。”

苏旭微微眯起眼,盯住了那人,“不过,必然还少了一个。”

她眼眸灿金,隐隐有神光氤氲。

这一瞬间,正厅里坐着的十数人,皆升起一种心悸的感觉,仿佛对方正紧紧盯着自己,心中的秘密全都无所遁形。

砰!

那个身形纤弱、美貌娇柔的妇人摔在了地上。

她只感觉一股巨力抓攫而来,将她整个人狠狠掼倒,她摔得七荤八素,震掉了满头珠翠,玉簪金翘摔得粉碎。

红裙少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我、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妇人颤抖了一下,接着娇声哭诉道:“沈翠儿生得花容月貌,又如此年轻,我和她生得有几分相似,老爷先前最宠我,可我还未曾生下一儿半女,年纪又大了,若是让她进门,我该怎么活!”

苏旭:“故此你让人害了她,又将这事捅给你丈夫。”

张大善人一愣,旋即怒不可遏地看向妇人,“你这贱人!”

“她的死和我没关系啊,我怎知道她是自己上吊了还是投河了!”

妇人继续哭道,“我只是雇人破了她的身子,她年轻貌美,何愁嫁不出去,最多只是不能进张家了,老爷只喜欢处子——”

话音未落,她忽然倒在了地上,胸口破开一个巨大的空洞。

那伤极为恐怖,仿佛被一个火球当胸穿过,旁边的皮肉都被烧得焦黑,

苏旭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别人如何作想,但我觉得她挺该死的。”

厅堂里诸人噤若寒蝉,半晌才纷纷点头,有胆子大的率先骂上了,各种污言秽语不要钱般吐出来。

“张老爷,你有个好亲家,我卖他个面子,明天,你将你讹诈的钱十倍还回去——否则秦萧也保不了你项上人头。”

张大善人连忙点头。

他时常往来于凌云城,大大小小的仙家人物都认识一些。

那些正派弟子们通常不会有如此狠辣手段,他们当中那些本事大的,斩杀妖魔很痛快,对于凡人却反而有很多顾忌。

那些穷凶极恶的悍匪也罢了。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深宅妇人,还并没有直接出手杀人,若是换成大多数正道仙门弟子,就算愤怒不已,也未必会如此干脆地将她杀掉。

这红裙少女的心性手段可见一斑,刚才那句话恐怕也不是开玩笑的。

金银财宝哪比得上性命重要呢。

苏旭大致也能猜到对方在想什么,但她依然决定在这里多停半日,至少等到姓张的将骗来的钱还回去。

她离开了张府。

红裙少女在凄清夜色里漫步,踩着破碎的月光,掠过小镇上高低错落的屋脊。

“大师姐。”

余光里人影一闪。

苏旭正站在客栈楼顶仰望月色。

她转过头,有人蹲在屋顶另一边翘起的飞檐上,笑眯眯地低头看过来。

那人有一头漆黑浓密的鬈发、高束脑后成马尾状,竟是个生得极为俊俏的青年。

他鼻梁高挺,星目含光,笑起来又露出一对略尖的虎牙,纵然穿了一身黑衣也不减蓬勃朝气,

“收到你的传讯就赶来了,我先前可是在大荒呢。”

话音落下,楼边树下浮现出另一道人影。

那人身姿笔挺地站着,也随意披了件黑袍,且大敞着怀,手中握着一把六尺长的宽刃大斩刀,刀刃扛在肩上,刀上缭绕着诡谲的灰雾。

“大师姐与那三个散修……那时你究竟想问什么呢。”

他有一头短而支棱乱翘的白发,脸上戴着雕纹繁复的金属护面,眼眸被完全遮盖,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半张脸。

这人安安静静地立着,脚边竟落了一地焦黄枯萎的树叶。

那棵枝繁叶茂的槐树,仿佛一夜间在秋风里凋零,再没有半点儿生机。

而此时正值盛夏,稍远处的树木花草都一派葳蕤蕃盛。

苏旭见怪不怪地道:“我在想,假如我离开万仙宗,又不去大荒,还能做些什么,可惜,我不可能像他们一样。”

说完她落在地上,扎马尾的青年也一并跳了下来。

后者无所谓地道:“管他什么规矩呢,被八派通缉追杀又如何,我们不照样活得好好的?”

“上回你给我写信,还说你在山里遇到不顺心的事,就安慰自己,日后当上首座,烦心事更多,故此你都忍了下来。”

扛着刀的白发青年抿起薄唇,手腕一转,兵刃化作万千光点隐去。

“如今大师姐竟会有这种念头,可见谢无涯负你——”

“别,别这么说。”

苏旭连忙打断他,“我听着瘆得慌,我已想明白了,当年本是他要收我,我可从没求着他,而且我也烧了他的房子,如今谁也不欠谁,别说得像是他移情别恋看上韩二狗。”

等等,移情别恋?

她这么想着,忍不住一股恶寒。

“他就算真看上姓韩的,那最多也是——对不住他死去的老婆而已,无论如何,都和我没关系。”

苏旭不想再说这些不愉快的事了。

她向着两人张开手臂,“来,七师弟先抱一个。”

当年,她在死人堆里将他们提溜出来。

不似其他师弟师妹,他们尚且年幼,从读书到修炼,几乎是她一手拉扯养大。

白发青年毫不犹豫地踏前两步,伸手将人抱住,只是两人身高差鲜明,这动作更像是将她拥入怀里。

不似情人间久别重逢的缠绵,他们的拥抱极为用力,却很是短暂干脆,几乎也是一触即分。

紧接着,另一个人也闪了过来。

他低头抱住稍矮的红裙少女,埋首在后者颈窝,声音含糊地说道:“大师姐不如去大荒闯荡,干一番事业,你比那些妖王又差到哪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