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总兵迟迟不愿带兵前来营救, 他知道对方必定有炸。
尽管,李延玉之前给他安排过如何救急应对的举措,然而, 他还是反悔了。
条件要求,除非答应娶他的女儿——将来, 能保证他稳坐皇帝“老丈人”身份, 陈总兵谨终慎始, 否则,绝不冒险,他必须要极力做到算无遗漏。
这边桃花债的二寨主则更是暴躁气怒, 如李延玉所想, 他暗置重重陷阱与机关, 紧锣密鼓,胸有成竹, 借着地理位置优势,想那姓陈的快速入关卡应战, 然后就让对方全军覆灭, 之后, 再完成他诸多周密计划。
——是的, 他没有一丝投降归顺之心, 既到这份上, 对方已全兵包围桃花寨,还是要做垂死抵抗挣扎。
桃花寨出口有座宝瓶峰, 峰内有数十个天然石洞,其中最大石洞,可以容纳千人。最小的,可容纳数十人。
这二寨主又设机关陷阱重重, 将大债主简槐等人关进一石洞窟里,又夺了他指挥令牌,对整个寨里的人谎称,大债主简槐有病恶化,需要好生休息,这几天,便暂由他来接替大债主等事务——就包括,和李延玉谈判等诸事。
关押简槐的那处大石洞,是他们桃花债最隐蔽机密之地,石窟内部构造精巧,应有尽有,堪比一座宫殿,里面灯烛亮堂。
二寨主夺走简槐身上的指挥令牌不说,又令自己属下死党把整个石窟全部用巨石给封死。山峰前并环绕一条大河,水流湍急,这简槐有个弱处,是不会游泳,故而因此,二寨主又命人撤了山峰连接之间的吊桥,把人给彻底困在那石洞里。
李延玉对整个桃花债地形是几番暗考察过的,曾经,他对陈总兵提及,如果事情有变化,便带兵往入口处来接应,只要救出这简槐,问题就好办了。
简槐的弱点,是太过诸重兄弟情义,讲究江湖道义,为人不免正值迂腐。
在信中,他就曾多次提过山寨里内部管权者等诸多矛盾问题分歧,所以后来,那简槐告诉李延玉,二寨主同意归顺招安,他就觉得有疑点重重……
二寨主后来命属下非把李延玉给好生折磨羞辱不可。
在不弄死他的前提,让下属们将他吊在寨楼前暴晒两日不给吃喝不说,各种鞭打,上刑具。
他让下属们又找来一个方形木板,并用四根长长的立柱支撑着。
这种刑罚又叫滴水刑,木板正中挖一个巴掌大小的圆洞,就像上枷锁似地,将李延玉头套进那圆洞中心,然后,在他头上方又架一个装满水的大木桶。桶底凿一个食指头粗细的小眼。
“啊!这样暴晒下去可不是个办法!”
他走来走去,扯起嘴角,残酷阴厉笑了。“还是给他弄点水来凉快凉快吧!”
这就是所谓的刑罚中最最柔软一种,“刀不加身”,可是,只有真正体会过这种刑罚的人才知,那种绵里藏针的极致折磨,每日一滴滴水往头顶不断落下,而头部却不能丝毫动弹,究竟是种怎样的漫长折磨。受刑之人可能会疯,会暴躁,恨不能咬牙自尽,甚至出现幻听幻觉,就是再强大毅力坚韧的男人,都会哀哀哭泣求软。
“他让你娶他女儿,说,你到底答是不答应?!”
二寨主甩起鞭子又一顿猛抽,在刑罚加诸情况下。
李延玉嘴角扭曲闪搐着,“娶,我娶……”
他已接近崩溃的边缘。豁然,又是一滴滴水往头顶那个位置落,头皮感觉都快泡烂了。
他猛地抬头一惊。“不。”他不能。
又缓缓垂落下眼睫毛。
如此之酷刑折磨羞辱,也不知又持续多久。
夜风吹拂的黑夜,头顶一轮孤月皓白高挂在树梢,那头顶上方的滴水之声如魔音,又像刀剑一瞬瞬往他头顶心上戳,永无尽头。
再过一刻,他可能真的要疯,手脚丝毫不能动弹,头部不能丝毫转动。
山寨峡谷不远处的流水声,伴着无数声幽咽的乌啼,像叫魂诉苦似地在他耳边一遍遍哭嚷着。
李延玉闭眸,开始嘴唇轻颤哆嗦着。口念一句句佛偈:“知一切法无我,得成于忍……天之历数,在尔躬……”
并一边念,脑中闪过诸多年少时的回忆画面。
——
“吾儿,朕问你,帝王之业,草创与守成孰难”
只有数岁的小男童,举止温尔从容,站立于御书房中,撩锦绣衫袍一跪,面对父亲考问,回答得朗声脆脆,不卑不亢。
“帝王之起,必承衰乱,覆彼昏狡,百姓乐推,四海归命,天授人与,乃不为难。然既得之后,志趣骄逸,百姓欲静而徭役不休,百姓凋残而侈务不息,国之衰蔽,恒由此起。以斯而言,守成则难。”
衣着明黄龙服的父亲捻须颔首,露出满意欣赏的笑容。
李延玉依旧闭眸,又念。“不怀恶故,兼加安健。忍者无恶,必为人尊。”
——
画面忽地又在眼前一转,是幢旧楼,轰地一声伴着天上闪电雷鸣,坍塌倒陷,至此以后,那小小的少年,一身卑污丑陋、苟且肮脏,褪掉所有的光环,活成了一黑域魔魅,一疯子怪物。他用鞭子抽她、打她,常年一身黑色而见不得任何光亮人事,他还掌过她耳郭。
他尿湿过床,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兄弟们开始作贱羞辱,父亲的冷漠决绝与厌恶……
之后,画面不断扭曲闪动。
他掐死了那个人,那个被天下人尊称为帝王的男人。
他把弟兄们一脚踹进了湖水里,看他们像狗一样在水里扑腾挣扎。他满意地扬起嘴角笑了。
多年的冤屈得报……
忽然,又把墨眸赫然一睁。
蔻珠,竟是蔻珠。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身不伤。
他慢慢地,又微扬起嘴角,如释负重笑了。
是她引他入劫,也是她,渡他出劫。
他便又依旧缓缓闭了眼,心平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