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 男人至此在军中犹如竿头日上,混得也鱼龙得水。
很多年以后,回顾这段, 李延玉以前或许一直无意识在寻找自己的人生定位——他童幼年时特别痴迷于兵家战术,喜读兵书, 他父皇第一次从那么多儿子中首先亮眼发掘他, 就是因有天看见在一树荫僻静角落, 小小孩童,竟用瓜子儿、果核儿排兵布阵玩,对那些奇门遁甲术也一直深有兴趣。或许, 这也是九岁那年, 变成残疾瘫痪之后, 巨大的人生落差,造成皇四子殿下始终走不出来原因。他与蔻珠两个人, 是彼此的劫数也好,还是救赎也罢, 自然, 这也都已经不重要了。
清剿匪股, 并非那么简单容易之事, 这儿有座桃花山地貌险峻, 两侧峭壁相拥, 深港水汊,最是那些匪贼们藏窝盘结据点, 他们筑营扎寨,处处设哨岗分布眼线。这桃花寨有个首席寨主,人称白衣秀士简槐,据说曾经在朝廷也做过官, 只因犯了杀头罪便藏匿于此,手段功夫十分了得,最会收买人心,麾下猛将如云。李延玉和陈总兵这一方,要对抗这些匪贼,是一个长期消耗斗智斗勇过程。
李延玉没到军中之前,陈总兵常为此受困,他来了之后,两边对方交涉,总算达到持平状态。
“李参将,本官就给你直说了吧,本官有意想让你成为我乘龙快婿,你给回个话,同意还是不同意,爽快点?”
军营校场,五十岁的陈总兵和李延玉一起带兵练习射靶,李延玉轻眯俊眸,对准靶上红心,拉弓搭箭,气势稳落。
陈总兵徐徐放下手上的弓,仔细观察打量对方——都说男人如酒。
但见气势如虹,面如冠玉,目似朗星,个子修长宽肩窄腰,一身军服劲装,衬得整个人硬挺如松。
陈总兵不甚感慨:确实是越品越醇,深受过许多磋磨与岁月历练,洗走一个男人身上的,可能是青涩不羁,但却留下了成熟。
这才是男人该有的魅力吧。也怪不得女儿娇娇会对这男人执迷深陷其中。
陈总兵现在也不想给这男人再打马虎眼耗下去,他直接了当,于情于理,觉得这件事不能拖了,厚着脸皮,也要再问一问。
李延玉对准靶心,继续眯眼搭箭拉弓,仿佛没听见,直到“咻”地一声,把箭射出去。“我不会娶你女儿的,我有妻子了。”
陈总兵一怔,点头笑笑:“你是个鳏夫,独自一人带孩子漂泊在这桃花镇,你妻子,早已经没了。这不存在!”
意思是,他们才不会因此介怀。
李延玉道:“不,我妻子还在。”
陈总兵听得又是一愣,整个人都懵了,半晌才干干,说。“哦!是吗?原来是这个原因?可停妻再娶,为了你前程出路着想,这也没什么大不了。”
又问:“难道,我女儿她就一点都不好吗?她论样貌有样貌,论才学也有才学。你听我说,若是你碍于已娶过妻室,这也没有关系,可以休的,休了格外另娶……女人如衣服,随时可以换。”
李延玉把俊面一沉,忽把手中的弓箭拉了对准他。陈总兵冷汗直往手心里钻,瞳孔骇缩。
李延玉顿时把手中弓箭往地一扔,垮脸而去。“你这些话,我不想再听。”
陈总兵眉头挑挑压压,气得发抖。“只不过一个女人而已,你甘心为此而丢失你的大好前程?”
李延玉猛地倒转回来,上前一步。“前程?究竟什么是我的前程?”
陈总兵嘴唇微颤,说不出话了。李延玉走后,陈总兵背着手,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这到底不是你说要不要的问题,你今日拒绝我,总有一天,你会来求本官。不管怎样,你非娶了我女儿不可!
***
小镇医馆,蔻珠这边日子也一如既往平淡枯燥进行着。
不得不说,上次李延玉满身是伤回来,给了她一大包金银珠宝,她把那些东西兑成银票,干脆买下这家医馆,前厅后院,全都统统都买了,日子果真阔绰多了。
苏友柏的表情显然受伤,时常嘴角挂着冷笑,满脸失意落寞,说:“你瞧,还是他厉害有本事,我努力了那么久,就是租下这处医馆,都得靠你来救济帮忙。”
事实上,努力那么久都没有用的,何止这一件小事。常常地,给人看完病,就一个人闷闷地拿着酒喝。
蔻珠心里很难受。“苏大哥。”
她想给他说点什么,就像以前那样谈心交流,男人每次都站起身逃也似一走,一副拒人千里的冷漠疏离。
蔻珠想,自她那位从地底下突然冒出来的“前夫”搬来以后,不,或者说,出现在医馆大门那一刻开始——苏友柏就变了。
和她越来越有一种陌生遥远的距离感。
~~
李延玉说到做到,但凡能连夜快马加鞭赶回来,哪怕身上受了伤,也是死守承诺。
这天,蔻珠帮他去那间小杂房打扫卫生,手拿着抹布和扫帚,她也不知为什么会主动喜欢去给他做这些事。
男人每日天不见亮就起床,将她和儿子的早晨给细心弄好,用一口小砂锅放炉子上盛放煨着,都是些温热的蔬菜碎肉米粥,再早早地去隔壁某大娘摊铺打包些油条酥饼馒头之类的回来。就连苏友柏的那一份都很细心的买回来了。蔻珠刚开始觉得惊讶至极点,他哪来的时间……“只要人有心。”
他常常盯着她牵唇目光温柔一笑。“就有的是时间。”
蔻珠怔怔地,每每这时,都不说话,内心各种翻腾搅动,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甚至会给她留一些字条放厨房炉子边:“记得,一定要好好吃饭,饿着了,我会心痛。”
有天,苏友柏首先起了个大早,发现了那张字条,以及上面所写内容,气得把纸张往手心里使劲一揉,再一扔。他闭眼,揉着太阳穴,一阵胃寒,到底深吁了口气,还是重新捡起来,展开,抚平顺了放好。
他输了。
他难过尴尬地想。
这么些年,数年如一日的和蔻珠陪伴照顾相处,他终究无法令她脸红心跳。然而,这姓李的随随便便一撩拨……
越想,越难受得不想和蔻珠再多说话。
蔻珠帮李延玉打扫收拾房间,她一直在暗示自己说,这都是应该的,别人给银子珠宝她都收了,帮他做点小事,又算什么?
这天,她收拾打扫着,男人的房间也其实并不邋遢杂乱,清早起床被褥铺盖都叠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蔻珠只是忽然看见了两口大木头箱子,都没有上锁,就立在墙壁一角。
她怔怔地盯着木箱子,非常疑惑好奇。她回忆起有天——男人第一次搬进来,在见到她把目光盯向箱子即将散开的瞬间时,遮遮掩掩,以及慌乱的表情动作。蔻珠想: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呢?她小心翼翼,放下手中抹布,去打开——豁然,一下子就惊愕了。
是一幅幅的画像。
不,确切地说,是全都是她的画像。表情神态,发饰衣裙不一的……
她的手有点渐渐哆嗦起来,又去开另一口木箱子,脑子轰隆隆,仿佛有什么在剧烈搅着她。
第二口箱子,里面装的是一个个木雕小人偶,她诧异睁大眼——也是她的模样,表情姿态不一。
她脑海瞬间又像乱麻绕成一团,翻江倒海,赶紧把箱子给扣住了。
苏友柏在骗她!
这是蔻珠的第一个意识反应。
她和这男人的过去经历,绝对不是他说的那么简单纯粹。
蔻珠忽然这一刻起开始变得无法信任这世界上的任何人,除了儿子汝直以外。
苏友柏有时在天井旁整理药材,她抿抿唇,好几次想问,却又停步止住了。
她不相信他们中任何一个人,自然,问了也是白问,苏友柏还是会欺骗她。
这天晚上,蔻珠开始作了一场噩梦。
不,严格来说,是春/梦。
这得起始于那天,男人早早从军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