蔻珠奄奄一息躺在某处通风透气穿堂过道。
苏友柏正大汗淋漓, 给他进行各种复苏抢救。她也是运气好没被大火烧死。
她被困在那火房中,想办法把素绢和孩子送出去后,自己却因一根燃火的木梁砸下来, 挡住去路。
她以为自己会被烧死在那儿,浓烟滚滚, 周身弥漫, 熏得她眼睁不开, 呛得呼吸都已停止了。
她躲在一个角落,不知该往哪个方向逃脱,大火把她全部四周包起来。下人们在外面喊的喊, 哭的哭, 叫的叫。
终于, 火被她们用水给扑熄灭了,蔻珠晕阙倒地, 却因呛入太多浓烟入肺,处于窒息半死昏迷状态。
苏友柏这天本来在一家医馆给人看病, 突想起有东西遗落这院子要回来拿, 恰好, 看见此情形, 赶紧扒开一堆人群。
“蔻珠, 蔻珠……我是你苏大哥, 你醒醒!快醒醒啊!”
苏友柏脸都白了,浑身剧抖, 给她心腹按压,不停用嘴做呼吸抢救。
蔻珠始终动也不动,死人一般,眼也不睁开一下。
——
紫瞳哭着爬着, 将新皇帝李延玉引至蔻珠被苏友柏急救现场。
李延玉整个脑袋嗡嗡嗡乱响。响得好一阵儿,“蔻珠,蔻珠……”
他赶紧一把将昏迷在地的妻子抱起来。“你不要吓我!我经不起你这样吓的!蔻珠!蔻珠!”
苏友柏一把给他推开,李延玉被推得踉跄在地,“滚开!”苏友柏眼神愤恨地。“蔻珠,蔻珠——”
一边继续进行心脏按压,“我是你大哥,你要睁开眼睛醒过来,你听见了吗?你孩子在哭!你那么坚强勇敢,生他的时候,即使痛得九死一生,你都挺过来了,你怀他也怀得那么辛苦,你舍得就这么丢下他走了吗?”
“蔻珠!蔻珠!”
苏友柏双眸血红,眼睛湿润。“我是个大夫,医得了病,可医不了命,我想尽办法让你活过来,但是大哥毕竟有限,要靠的,还是你的意志力呀!……
李延玉整张脸是木的。
苏友柏抢救动作起起伏伏,不停帮蔻珠按压,心脏复苏,做口对口呼吸,掐人中,喊妻子名字……眼前一幕幕在李延玉脑中不真实得像是在做梦。
终于终于,女子一声微弱咳呛,蔻珠身体四肢开始一点点动弹。
苏友柏大喜。
李延玉狼狈跪坐旁边立即把眼一睁。
苏友柏声音哽咽道:“你醒了,蔻珠,你终于醒了?”
李延玉这才恍然大震,急忙过去把苏友柏一推,连忙又抱起蔻珠,死死抱紧在怀里,浑身剧抖。“娘子,是我,我在这里,我是你夫君,你不要走,不要吓我!不要吓我!”
又是吻,双臂收拢,越抱越紧,仿佛女人随时要离开似的。
蔻珠缓缓打开眼睫毛,扩大涣散的瞳孔,仿佛终于恢复一点清明迹象。“孩,孩子……我的孩子。”
她气若游丝。
丫头素绢听见,看见满脸淌泪给孩子抱过来。“没事儿,小姐,小世子没事儿,你放心,他平平安安的,只是受了一场惊吓,真没事儿!”
婴儿的时断时续啼哭,李延玉又目光恍惚,颇有呆滞看向素绢怀中孩子。
素绢额头被烧了伤,索性倒并不严重。
闻听婴儿时不时断续受惊的哭声,蔻珠嘴角浮出一抹微笑,方才重新又把睫毛徐徐阖上。
——
这也实在算得上福大命大,蔻珠幸而得遇苏友柏恰好赶回,他抢救及时,方才将鬼门中自己拉回来。
李延玉二话不说,打横抱起地上的就往另一处干净空气新鲜的厢房中。
慢慢把她放在一张床榻,丫鬟们打水的打水,拧帕的拧帕子。
蔻珠再次疲惫无力睁开眼睫问道:“我的孩子呢,让我再看看,刚才,我没看清楚……”
素绢满脸是灰,赶紧又将裹在襁褓中的孩子小心翼翼送到蔻珠面前。
蔻珠问:“天黑了,你们去点些灯,我看不清楚呀!”
众人面面相觑,气氛一下凝滞了。
苏友柏背皮冷汗一阵阵冒,小心翼翼,伸出五指,“蔻珠,你、你真看不见吗?现在,是白天,屋里也点了好多灯……”
蔻珠轻声道:“我看不清楚,是不是你们挡着我光亮了。”
苏友柏不说话了,慢慢把手伸回去。
——
蔻珠,失明了。
***
他或许即将成为整个历史或大颐王朝笑柄,才刚登基第一天,各种乱子不断,乍闻听外头一什么了不得惊天消息,摘下冠冕,皇帝也不想当了,疯了似就往皇宫外跑,朝臣们议论纷纷。有的说:“简直荒谬!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如此‘盛大隆重’的登基大典!”有的又说:“这样的皇帝,将来天下不乱才怪!哼!”满殿的怒气,朝堂上议论说说。
大太监梁玉打圆场。“再等等?等等看吧?陛下可能有什么突发情况需要处理,要不然他也不会这样糊涂的。”
实在找不到说辞调解场面尴尬了,就说:“列位臣工不是早说,这位新陛下心思诡谲,可能通过不堪手段取得皇位,还说那天他是假哭——依老奴看,咱们新君可能不是太愿意当这皇帝的,那要不然呢……”一席话,说得众臣子感觉像撞了鬼打墙,怎么都绕不过弯。
——
皇权、地位、身份、名誉……
李延玉双手揪扯头发,只觉脑袋嗡嗡一团麻乱。
个子高大男人,满脸颓丧,却像孤零零的丧家犬似坐在阶沿上。
一时间,他那一身尚衣局通宵达旦连夜赶制的龙袍还穿在身上。
他两眼呆滞地,抬头看苍穹暮色逐渐四合的天。今晚的月亮出来特早,慢悠悠钻出云层,像一颗玉女新剥开的白净莲子,在黑幕上蒙蒙圈出一层层光雾。
那光,虚浮,飘渺。
不禁让李延玉终于大彻大悟,回忆起那天,她跟他提合离时候,那情感真切一字字一句句:“我是最怕看满月的,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我曾以为自己的人生就很圆满……”可不是,他腿残,暗无天日,度过那一年年,一日日,也不知是怎么数着米粒熬下去又活过来的。他现在双腿也好容易痊愈了,眼见这皇权地位轻轻松松唾手可得。
今日,是他登基大典,那么风光肆意。人生直如鲜花着锦,烈火喷油,并且如今,有妻子,有儿子……他什么都有了。
但偏偏为什么,她失明了。
李延玉耸动肩膀,一个大男人,双手捧着脸,丧家犬狼狈无助坐在那里。
“四王爷。”
他又忆起那瓦观寺老和尚的佛偈。“没有什么是人这辈子想抓就全都能抓紧握住的,您的东西,再珍贵再价值连城,然而负累重重之时,您必须得一样样丢,一样样地放下。必须做出选择与割舍——就如那高堂广厦,玉宇琼楼,也不过坟山上起不得享堂。人,得学会着看今后的路,把握当下。”
男人的泪水从指缝隙滑过。
苏友柏不知何时背着两手站过来,姿态居高临下,言辞语气冷如坚冰。“你现在总算满意了,皇上?”
“你得到了你梦想中的一切,权势,地位,天下,财富;”
“你非要把她死活软禁在这里不肯放手,强逼她跟你生孩子;”
“她历经九死一生,每天如生活在牢狱之中,你死活不放她走。现在好了,她也总算给你生了孩子,你顺利当了皇帝,可是,她的眼睛,又怎么复明?”
“草民问你,皇上,您究竟该如何去赔她一双眼睛呢?”
李延玉声音哽着:“我不是故意!我只是想她和孩子都留在我的身边,我没想过会有这种事发生。”
苏友柏冷笑:“您不是故意?您当然不故意!谁知道这场大火它是怎么发生的,谁又知道假若你不把她软禁在这里,那还会不会出这样的事故意外?——你自然不是故意!可知很多年以前,你双腿残疾瘫痪麻痹,那个小女孩儿,她也不是故意——那么你,原谅过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