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蔻珠奄奄一息躺在某处通风透气穿堂过道。

苏友柏正大汗淋漓, 给他进行各种复苏抢救。她也是运气好没被大火烧死。

她被困在那火房中,想办法把素绢和孩子送出去后,自己却因一根燃火的木梁砸下来, 挡住去路。

她以为自己会被烧死在那儿,浓烟滚滚, 周身弥漫, 熏得她眼睁不开, 呛得呼吸都已停止了。

她躲在一个角落,不知该往哪个方向逃脱,大火把她全部四周包起来。下人们在外面喊的喊, 哭的哭, 叫的叫。

终于, 火被她们用水给扑熄灭了,蔻珠晕阙倒地, 却因呛入太多浓烟入肺,处于窒息半死昏迷状态。

苏友柏这天本来在一家医馆给人看病, 突想起有东西遗落这院子要回来拿, 恰好, 看见此情形, 赶紧扒开一堆人群。

“蔻珠, 蔻珠……我是你苏大哥, 你醒醒!快醒醒啊!”

苏友柏脸都白了,浑身剧抖, 给她心腹按压,不停用嘴做呼吸抢救。

蔻珠始终动也不动,死人一般,眼也不睁开一下。

——

紫瞳哭着爬着, 将新皇帝李延玉引至蔻珠被苏友柏急救现场。

李延玉整个脑袋嗡嗡嗡乱响。响得好一阵儿,“蔻珠,蔻珠……”

他赶紧一把将昏迷在地的妻子抱起来。“你不要吓我!我经不起你这样吓的!蔻珠!蔻珠!”

苏友柏一把给他推开,李延玉被推得踉跄在地,“滚开!”苏友柏眼神愤恨地。“蔻珠,蔻珠——”

一边继续进行心脏按压,“我是你大哥,你要睁开眼睛醒过来,你听见了吗?你孩子在哭!你那么坚强勇敢,生他的时候,即使痛得九死一生,你都挺过来了,你怀他也怀得那么辛苦,你舍得就这么丢下他走了吗?”

“蔻珠!蔻珠!”

苏友柏双眸血红,眼睛湿润。“我是个大夫,医得了病,可医不了命,我想尽办法让你活过来,但是大哥毕竟有限,要靠的,还是你的意志力呀!……

李延玉整张脸是木的。

苏友柏抢救动作起起伏伏,不停帮蔻珠按压,心脏复苏,做口对口呼吸,掐人中,喊妻子名字……眼前一幕幕在李延玉脑中不真实得像是在做梦。

终于终于,女子一声微弱咳呛,蔻珠身体四肢开始一点点动弹。

苏友柏大喜。

李延玉狼狈跪坐旁边立即把眼一睁。

苏友柏声音哽咽道:“你醒了,蔻珠,你终于醒了?”

李延玉这才恍然大震,急忙过去把苏友柏一推,连忙又抱起蔻珠,死死抱紧在怀里,浑身剧抖。“娘子,是我,我在这里,我是你夫君,你不要走,不要吓我!不要吓我!”

又是吻,双臂收拢,越抱越紧,仿佛女人随时要离开似的。

蔻珠缓缓打开眼睫毛,扩大涣散的瞳孔,仿佛终于恢复一点清明迹象。“孩,孩子……我的孩子。”

她气若游丝。

丫头素绢听见,看见满脸淌泪给孩子抱过来。“没事儿,小姐,小世子没事儿,你放心,他平平安安的,只是受了一场惊吓,真没事儿!”

婴儿的时断时续啼哭,李延玉又目光恍惚,颇有呆滞看向素绢怀中孩子。

素绢额头被烧了伤,索性倒并不严重。

闻听婴儿时不时断续受惊的哭声,蔻珠嘴角浮出一抹微笑,方才重新又把睫毛徐徐阖上。

——

这也实在算得上福大命大,蔻珠幸而得遇苏友柏恰好赶回,他抢救及时,方才将鬼门中自己拉回来。

李延玉二话不说,打横抱起地上的就往另一处干净空气新鲜的厢房中。

慢慢把她放在一张床榻,丫鬟们打水的打水,拧帕的拧帕子。

蔻珠再次疲惫无力睁开眼睫问道:“我的孩子呢,让我再看看,刚才,我没看清楚……”

素绢满脸是灰,赶紧又将裹在襁褓中的孩子小心翼翼送到蔻珠面前。

蔻珠问:“天黑了,你们去点些灯,我看不清楚呀!”

众人面面相觑,气氛一下凝滞了。

苏友柏背皮冷汗一阵阵冒,小心翼翼,伸出五指,“蔻珠,你、你真看不见吗?现在,是白天,屋里也点了好多灯……”

蔻珠轻声道:“我看不清楚,是不是你们挡着我光亮了。”

苏友柏不说话了,慢慢把手伸回去。

——

蔻珠,失明了。

***

他或许即将成为整个历史或大颐王朝笑柄,才刚登基第一天,各种乱子不断,乍闻听外头一什么了不得惊天消息,摘下冠冕,皇帝也不想当了,疯了似就往皇宫外跑,朝臣们议论纷纷。有的说:“简直荒谬!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如此‘盛大隆重’的登基大典!”有的又说:“这样的皇帝,将来天下不乱才怪!哼!”满殿的怒气,朝堂上议论说说。

大太监梁玉打圆场。“再等等?等等看吧?陛下可能有什么突发情况需要处理,要不然他也不会这样糊涂的。”

实在找不到说辞调解场面尴尬了,就说:“列位臣工不是早说,这位新陛下心思诡谲,可能通过不堪手段取得皇位,还说那天他是假哭——依老奴看,咱们新君可能不是太愿意当这皇帝的,那要不然呢……”一席话,说得众臣子感觉像撞了鬼打墙,怎么都绕不过弯。

——

皇权、地位、身份、名誉……

李延玉双手揪扯头发,只觉脑袋嗡嗡一团麻乱。

个子高大男人,满脸颓丧,却像孤零零的丧家犬似坐在阶沿上。

一时间,他那一身尚衣局通宵达旦连夜赶制的龙袍还穿在身上。

他两眼呆滞地,抬头看苍穹暮色逐渐四合的天。今晚的月亮出来特早,慢悠悠钻出云层,像一颗玉女新剥开的白净莲子,在黑幕上蒙蒙圈出一层层光雾。

那光,虚浮,飘渺。

不禁让李延玉终于大彻大悟,回忆起那天,她跟他提合离时候,那情感真切一字字一句句:“我是最怕看满月的,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我曾以为自己的人生就很圆满……”可不是,他腿残,暗无天日,度过那一年年,一日日,也不知是怎么数着米粒熬下去又活过来的。他现在双腿也好容易痊愈了,眼见这皇权地位轻轻松松唾手可得。

今日,是他登基大典,那么风光肆意。人生直如鲜花着锦,烈火喷油,并且如今,有妻子,有儿子……他什么都有了。

但偏偏为什么,她失明了。

李延玉耸动肩膀,一个大男人,双手捧着脸,丧家犬狼狈无助坐在那里。

“四王爷。”

他又忆起那瓦观寺老和尚的佛偈。“没有什么是人这辈子想抓就全都能抓紧握住的,您的东西,再珍贵再价值连城,然而负累重重之时,您必须得一样样丢,一样样地放下。必须做出选择与割舍——就如那高堂广厦,玉宇琼楼,也不过坟山上起不得享堂。人,得学会着看今后的路,把握当下。”

男人的泪水从指缝隙滑过。

苏友柏不知何时背着两手站过来,姿态居高临下,言辞语气冷如坚冰。“你现在总算满意了,皇上?”

“你得到了你梦想中的一切,权势,地位,天下,财富;”

“你非要把她死活软禁在这里不肯放手,强逼她跟你生孩子;”

“她历经九死一生,每天如生活在牢狱之中,你死活不放她走。现在好了,她也总算给你生了孩子,你顺利当了皇帝,可是,她的眼睛,又怎么复明?”

“草民问你,皇上,您究竟该如何去赔她一双眼睛呢?”

李延玉声音哽着:“我不是故意!我只是想她和孩子都留在我的身边,我没想过会有这种事发生。”

苏友柏冷笑:“您不是故意?您当然不故意!谁知道这场大火它是怎么发生的,谁又知道假若你不把她软禁在这里,那还会不会出这样的事故意外?——你自然不是故意!可知很多年以前,你双腿残疾瘫痪麻痹,那个小女孩儿,她也不是故意——那么你,原谅过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