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蔻珠最后还是让苏友柏尽快远离京城。

“我已经看明白了, 我就是个灾星托世,这辈子命苦,谁跟着我都要倒血霉。苏大哥, 你还是走吧,离得我越远越好……我和那男人这辈子是杠上了!”

她手摸着肚子, 嘴角露出一丝凄迷苦涩微笑。彼时, 苏友柏陪她说话, 劝她多吃些东西,蔻珠脸色渐渐红润起来。

两人坐一张桌子聊天。苏友柏给她用勺子轻轻舀着汤,“蔻珠, 多吃点!”

便叹口气:“还是我没用, 以前, 老想自己会是个英雄,能救你于水火中。现在, 他把你软禁在这里,我竟是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

握紧拳头又重重捶着桌子, 眉头蹙紧。

蔻珠摇头微微一笑:“你能有什么办法?你一平民老百姓, 他是个王爷, 你要对抗他, 只会鸡蛋碰石头。”

“……”苏友柏便不说话, 脸上愁云惨淡。

便又问:“那么, 你将来又有什么打算?这孩子,我看他那样子, 是要定了!”

他忽然道:“蔻珠,你会因这孩子,而宁愿被他拘束捆绑一生吗?”

蔻珠觉得这问题着实令她头疼。“苏大哥,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将来的路,怕真的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她回想起那会儿在医馆,每天都过得开心愉悦,觉得生活既充实又有价值。如今,竟然像梦一样遥远缥缈了。

苏友柏道:“这人呐,一步错还真是步步错了。当初,咱们之所以呆留京城,就是笃信这男人他再不会找你,谁会想到还有接下来的事……”

“是啊!”蔻珠叹:“世事变化,祸福无常,谁能料得那么准确呢!”

***

蔻珠接二连三开始频频孕吐。

她劝苏友柏尽快离开,苏友柏告诉她,“我会离开这里的,但是,我仍会选择呆留京城,找个地方给人看病,然后,顺便隔着远处照拂你、看着你,以好时时能听见你的消息。”

蔻珠听得直摇头,“你在这京里呆一日就会有一日危险,我这辈子算完了,你却有自己的前途,你有你的理想,可不能因为我……还是走吧,苏大哥,你别管我了,算我求你,我会过得很好,我会想办法让自己好好活着,也不会再干那样的蠢事。”两人争执好一番也没个结果。

而蔻珠的孕吐越来越严重,一般孕妇,孕吐只出现在头三个月,可蔻珠三个月一点反应也没有,甚至让她怀疑自己金刚打造之身,能吃能跑还能跳。

可现在呢,却随着肚子日渐隆起来,反而吐得连黄胆汁都没得吐了。

李延玉着急得又想要发飙,眼见她那刚还红润的气色、瞬间又变得苍白憔悴无比。

“王爷,这可怎么办好哩!”

伺候服侍的婢女嬷嬷们慌得六神无主,“再这么吐下去,就算大人没事,但肚里的孩子是保不住不会有事的呀!”

李延玉急得在厢房里走来走去。

然后一撂衫角,坐在床沿边,去摸蔻珠额头,一摸,甚至还烫得吓人。

李延玉脸色巨骇,“你们快去把那姓苏的请过来!快去!”

这下子,就算苏友柏真有打算背起行囊离开京都,也是不能够了。

苏友柏急急地赶过来一看,又是摸脉,又是扎针。

李延玉第一次对姓苏的露出诚挚哀求可怜目光,“她到底怎么样?母子有没有危险?”

苏友柏被问得也是越来越着急,“我再看看,好生看看。”

胎儿情况非常不妙,稍不留意,可能胎死腹中,想是这一劳顿所受的精神刺激也大,蔻珠现在作为母体身体情况也越来越糟糕。

苏友柏一边擦着额头上冷汗,“蔻珠!”

他柔声劝道:“你一定要坚强,都说为母则刚,现在,你手上捏着的,不仅只有你一条生命,还有你肚子里孩子的。你目前身体的状况实在是太糟糕太虚弱了。就算你再吐得厉害,还是要想办法吃点东西进去好吗?”

“苏大哥。”

蔻珠哽咽道:“我这是不是报应,是我那天太恶毒了,连自己的骨肉都诅咒!他定是在生我的气,我该怎么办?我不配当母亲。”

说毕,声泪俱下。

李延玉揉着鼻梁骨,听到这里,胸口开始泛酸。

苏友柏赶紧安慰道:“人在愤怒时说的气话都不算数的!那天,你也是因为心中一时被恨蒙蔽了理智眼睛,孩子他那么小,他听不懂。就算听懂了,他也不会怪你,他会理解你的……”

如此劝道开解一番,蔻珠才总算心里上平静好过了些。

李延玉几乎是坐在床畔寸步不离身守着的。

女人常常是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蔻珠有时躺在床上想,是啊,孩子多可怜无辜啊!一对不成器的父母,是他们造的孽,却为何要让孩子来受罪,越想,越手摸着肚子心里愧疚。

“宝宝,对不起,真是对不起。”

她常常对腹中的胎儿轻声说:“是阿娘错了,你原谅阿娘好吗?那天,我不该说那种混账畜生都不如的话,你是你,他是他……”

然后,为了孩子,努力强打起精神,有丫鬟或者李延玉亲自把粥汤之类端过来,她就是一看见了再恶心想吐,也捏起鼻子闭着眼睛往肚子狠狠灌了。

当然,如此,常常是吃进去又吐出来,吐得身边的李延玉那一身锦袍华服污秽不堪。

有奴才道:“呀!王爷,赶快去里间换吧,这可如何是好,以后让奴婢们守着就行。”

李延玉被推推搡搡,终于进去把衣服换了,但还是守在蔻珠床边,眼都不想合一下:“本王得守着她。她这样子,本王如何放心。本王是孩子的爹,没有离开的道理。”

听到这里,下人们早感到落泪心酸了。想堂堂一个皇子殿下,对女人小心翼翼到如此程度,也很是不易了。

再看他平时言行举止,端肃冷酷总很无情样子,又想,真是看不出来,骨子里竟然是个痴情种。

有时候,连苏友柏都有点诧了,开始分析思索起来。

蔻珠每每却听人提及到这里,翻过身冷笑:“你们别说了,你们一说,就觉得——他这样子,竟让我看着好生不舒服,样子不要太难看。”

堵得一些下人再也开不了口,也不好多劝说什么。“是啊!”

其中一老嬷嬷只道:“毕竟是王爷的血脉骨肉,像护命根子一样护着也很正常,依老奴看,要是以后是个小王爷,指不定王爷会有多疼的!”

蔻珠再次冷笑一声,胸口又一阵恶心想吐,懒得听。

***

秋风暮雨,苏友柏负手站在一间耳房窗门前静静赏雨,眉宇间心事重重。

他看了一会儿雨,又把手撮着抵在下颌,思想着什么在厢房踱来踱去。

他是又想起第一次遇见蔻珠的情形。当时,雪下得鹅毛般大,她单薄柔弱娇躯,却直挺挺跪在雪地里,像岩石边好容易探生长出的一根坚韧蒲草,任凭风吹雨雪,都击不垮。他慢慢闭着眼睛,忽然又渐渐惆怅伤感起来,心口一阵阵酸涩苦楚。其实,他有时也是常问过自己,做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想着想着,便拿起桌上一竹笛开始吹奏起来。袅袅笛声,幽幽消沉,像极了他如今的绝望和心境,和着外面的沥沥雨水声,滴滴答答,那雨,落在窗外的梧桐芭蕉叶上,他就吹得就越发有些秋日的萧瑟凉意了。

正吹着吹着,忽然,他又一停,有脚步声进来。

“苏大夫,是王爷来了。”

苏友柏面无表情,继续拿笛子吹,恍若没听见似的。

李延玉表情仍然冷酷阴鸷,身穿一袭龙鱼云肩通袖妆花织金纱王服,腰束大带,身姿修挺,负手而立。

“——苏大夫。”

李延玉整整袖子,又竖竖衣襟,嗯咳一声。“你的那些龌龊心思,本王就不跟你计较了。”

苏友柏懒得去看他,依旧恍若未听见,吹他的笛子。

李延玉挑着眉把手一扬,“都端给他吧。”

苏友柏怔了一怔,方才停笛慢慢回头。

却是一锦衣护卫,鞠身,手端一偌大鎏金托盘,平王淡淡用手一揭盖在上面的红绸,却是金灿灿的一锭锭元宝。

苏友柏深吁一口气,笑了,懂了对方之意。

果然,李延玉再次清清嗓子,一边整袖,冷道:“这些都是本王给你的诊金,我妻子,这段时间的所有诊疗本王就全权交由你来负责了。直到,他们母子能够平安顺利。”

又一顿,道:“这只是先付的诊金,以后,源源不断会多的是。”

苏友柏道:“滚。拿走!”

李延玉脸色阴暗,用威胁口吻,单手抢了对方笛子便直狠戳苏友柏胸口:“——你到底拿是不拿?!”

苏友柏把对方戳向自己胸口的竹笛轻轻一弹开:“王爷,你这是什么意思?蔻珠与我相交甚深,我把她当妹妹,哥哥如果给妹妹看病,护她安全,是天经地义。别用你这些东西玷污我们之间的感情。”

李延玉一拳朝苏友柏揍过去。“相交甚深?!我让你相交甚深!——你把她当妹妹?我让你把她当妹妹!”

如此,两个男人在房间好一番激烈对打。

身边的锦衣护卫紧张得也不敢劝。

终于,两人对打好一番完毕,一个嘴角流血,一个鼻子流血。一个乌眉,一个灶眼。

李延玉有一半眼圈都是黑青的。身边护卫赶紧给他递帕子过来揩鼻血。“王爷。”

那护卫小心翼翼紧张道:“你让卑职帮您动手就好!何必亲自来呀!”

李延玉又把手一扬,“你滚开。”

说着又向朝那苏友柏甩起拳头猛砸过去。两人又是一番继续厮打。

李延玉气喘吁吁,心底恨恨想——也只怪瘫了那么多年,拳脚功夫也都丢失废了,要不然,连这种腌臜东西都对付得吃力。

苏友柏也恨恨地想:早知道,让他一辈子摊在轮椅上就好了,如今,看他还能不能这么嚣张。

终于,都筋疲力尽不耐烦了。苏友柏鼻青脸肿,气喘吁吁。李延玉同样鼻青脸肿,气喘吁吁。

李延玉有气无力,问:“你到底拿还是不拿?”

苏友柏喘着气,道:“——不拿,你那臭东西,我一分不要。”

忽然,他露出一个坏坏的笑,一想起曾经蔻珠跪在凌云峰师傅大门前,如何吃尽苦头,受尽折磨。

便道:“要我留在你这里也可以,要我收下你的这些黄金也是可以。只要,你给我跪下,好生磕三个响头。”

然后,把眉高高一挑。“——嗯?”